(一七三)逃避
安龍兒趕回廣州後匆忙急救,幸好天師道法精於醫術,只要有人配合包紮,安龍兒完全可以自己開藥療傷。他們都知道廣州不能再久留,顧思文提議離開廣東暫避風頭,可是安龍兒卻想留在廣東九龍之地,以防安清源再次斬龍。於是大家收拾好行李就離城入山,在廣東最重要的北江沿向龍脈,位於滑石山脈中段的英城隱居下來。
英城南下是清城和廣州,北上韶州可以進入湖南江西,是廣東南北進出的咽喉之道;英城也是一個風景獨特的小城,北江從城前緩緩流過,城區和四周山區遍佈溶洞奇石,洞中泉水不息,山石千姿百態,當時就有詩人寫詩讚道:漸入西南如啖蔗,英州山又勝韶州。
顧思文一到這裡就興奮起來,整天說被朝廷通緝纔有旅遊的理由,要不然現在還得在廣州麓湖邊上溜馬。
安龍兒的通緝令已經貼到英城,雖然殺了八旗王爺名震江湖,立刻成爲洪門當紅偶像,可是這偶像卻來得不如當年綠嬌嬌那張通緝令痛快光采。再說剛剛打響的風水小神仙安龍先生名號不能再用,於是由顧思文出馬,重新樹起小神仙的大旗在英城揚名立萬。今天的小神仙不再是信口雌黃的江湖相士,在安龍兒的教導下,顧思文開始學會使用正宗有效的學院派相法,加上江相派的巧舌如簧,真作假時假亦真,用江相派的話來說正是火響連天,真正做到了利人利己。
蔡月一向喜歡平平靜靜的生活,她帶着阿潯和大花背,天天在家忙裡忙外都是一臉喜悅,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幹什麼都是快樂。
安龍兒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到了英城後更加沉鬱,平時除了給顧思文鎮場子,就是自己帶阿潯上山。晚上不睡覺的壞習慣大家都忍了,只要不浪費燈油,有個人看夜更也沒什麼不好;可是時不時揹着阿潯跑到山上無影無蹤可不好,雖然回來說是去了尋龍點穴,一旦找到好龍穴的時候收入不菲,但帶着個小孩萬一在山上出點什麼意外始終讓大家擔心。
蔡月早就注意安龍兒平時一個人去什麼地方,他有時是去尋龍脈,不過也有在後山頭坐着發呆的時候。這天安龍兒又帶着阿潯上了後山,蔡月看顧思文出去找當地洪門兄弟喝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於是鎖上門帶着大花背就跟上山。
正是春暖農忙的季節,太陽出來一曬,野花就開得漫山遍野,蔡月一邊走上山,一邊採摘着喜歡的花朵,走到半山坡就看到安龍兒手裡拿書靜靜地坐着,不過他的眼睛沒有看書,只是一味看着面前的阿潯。金色頭髮褐色眼睛的阿潯活象個洋娃娃,正坐在一個大草窩上玩漂亮的小石子。那堆五顏六色的小石子是阿潯的寶貝,平時用一個小洋鐵罐盛着,去哪裡都要帶上。這些石頭有些是大家平時收集回來,更多是安龍兒在上山尋龍點穴時,發現好看又奇怪所以撿回來。草窩做得很整齊很厚實,阿潯在上面就象在一張又厚又軟的大牀。
安龍兒看着草窩裡的阿潯,出神地帶着微笑,完全感覺不到蔡月已經走到身邊。蔡月永遠也不會想到,在安龍兒眼裡看到的是那一年的秋天,在河邊午後的陽光下,蜷在草窩裡懶洋洋抽着大煙的綠嬌嬌。
蔡月走到他身邊蹲下,把一朵小花放在他面前,安龍兒怔了一下,隨即轉頭看看蔡月,尷尬地笑着接過花。阿潯看到蔡月來了,開心得咯咯笑着叫“月媽媽”,伸出雙手要和月媽媽擁抱,不過只從手上得到一把鮮花,和大花背在她臉上的舔舔。
蔡月笑着坐在他身邊問道:“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
蔡月幽幽地說:“怎麼會沒有呢?你也不是偶然這樣,從不和我們說那三年經歷了什麼。”
“你們也沒問……”
“我問你,你會告訴我嗎?”蔡月打蛇隨棍上,轉頭看着安龍兒輪廓分明的側臉。安龍兒沒有說話,蔡月又說:“阿潯的媽媽是什麼人?”
一陣沉默後蔡月又說:“一看就知道她是傑克的孩子,可是傑克卻和嬌姐做了夫妻……”
“阿潯的媽媽是好人。”安龍兒打斷了蔡月的話,蔡月卻說道:“我沒有說她不是好人呀……你們認識很久了?”
安龍兒搖搖頭,蔡月說:“我們本來要和嬌姐去雲南,可是你找到阿潯後,就突然轉向回廣東,我們相信你,你不告訴我們原因,我們也心甘情願跟着你,可是我並不覺得你在做一件開心的事。”
安龍兒把頭轉向另一邊,手指慢慢地捻轉着手上的花。
蔡月突然問道:“你喜歡嬌姐?” 安龍兒輕輕笑了一聲,又收起了笑容。
“我看得出來……”蔡月說:“我剛剛見到嬌姐就感覺到她也挺喜歡你。”
安龍兒手上的花停了下來:“你說什麼呀。”聲音很不自然。
蔡月說:“我知道你身上揹着很大的責任,有些事註定要你去做。沒有見到嬌姐之前,你很冷靜勇敢,那時……我真的被你迷住了。見到嬌姐之後,她安排你去偷龍脈圖,你先引蛇出洞,然後由我和格格去探路,晚上兵分兩路,搶佔制高點和縱火偷圖,都佈置得很好。你常說,如果嬌姐遇到這件事,她會怎麼辦?然後你總是可以想出很好的辦法。可是救出阿潯後,就再沒有聽到你這樣說……然後你變成衝動了,整個人象失魂落魄似的……”
安龍兒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臉又轉到另一邊。
蔡月繼續說:“在芙蓉嶂如果是被安清源算到你的退路,然後安排軍馬連環伏擊還情有可緣,那麼上南昆刺殺安清源好象也太盲目了。這是因爲你不再象綠嬌嬌那樣思考嗎?”
安龍兒接口說道:“她是她,我是我,你不要把兩件事混在一起。”
“嬌姐是最聰明的人,好的爲什麼不學?故意不學是因爲你太重視她了……”
“不是!”安龍兒突然反駁:“她不是……”
“不是什麼?”
安龍兒一時語塞,蔡月說:“你看到她有了自己的生活,你想放下。對,你是應該放下的,但是你沒有,你只是在逃避。”
蔡月說話的聲音小到剛好被安龍兒聽見,可是在安龍兒心裡象一下撞擊。
“我在逃避?”安龍兒自言自語地說:“逃避什麼?”
兩個人一陣沉默,春風暖暖地吹過蔡月額前的劉海,他們都輕輕閉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的世界。阿潯感到有點冷,悄悄爬到安龍兒的懷裡,手裡抱着花花綠綠的洋鐵罐。安龍兒睜開眼睛看看蔡月,蔡月還閉着眼睛,從額頭到鼻樑劃出一條優美細緻的曲線,微微翹起的嘴角總讓人覺得她在微笑。
蔡月睜開眼睛看到安龍兒看着自己,她臉上一紅,伸手抱過阿潯說:“阿潯阿潯,你要快快長大哦。”
安龍兒慢慢地說道:“你是說……我在逃避長大?”
蔡月的聲音還是小到剛剛讓安龍兒聽到:“你和嬌姐一起經歷了很多事吧?一直都是她帶着你,可是那時你還小,所以要依賴她。現在你長大了,還沉浸在過去,讓她替你想給你發號施令,就算她不在你身邊,你還是把她放在心裡,用她的心去活着。”
安龍兒看着蔡月說:“這有錯嗎?我們不是都有心裡覺得最重要的人嗎?”
蔡月看着安龍兒的眼睛深處,眼睛裡流露出隱隱的悲傷,她說道:“把最重要的人放在心裡,並不是讓自己變成她成爲她的影子,而是應該去保護她,對嗎?當你把她和她的智慧分開,你就可以重新得到她給你的自由,而不是束縛。”
安龍兒看了她一會,突然笑着說:“呵呵,哪裡來這麼多大道理。”
大花背佔了阿潯的草窩,仰面朝天曬着太陽,蔡月抱着阿潯說:“你是不想破壞綠嬌嬌現在生活,所以纔會帶阿潯走?還是你想讓綠嬌嬌和傑克來找阿潯,給她添點麻煩,好讓她注意你?”
安龍兒的臉色沉了下來:“我不相信嬌姐會帶好阿潯,她可以不管李小雯的死活,也不會管阿潯的死活,這是傑克的孩子可不是她的孩子,她……”安龍兒發現說了不應該說的話,突然止住自己的話。
蔡月把阿潯摟在懷裡輕輕地搖着,側着頭看着安龍兒小聲說:“真的是這樣嗎?”
安龍兒腦子裡矛盾重重,什麼是真和假,什麼是對和錯,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他站起來做了個深呼吸:“呼……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還需要些時間。下去不要再說這些了,我自己會想清楚的。”
蔡月甜甜笑着,點頭說道:“嗯,不要忘了你不是一個人,我們都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