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者賜,不敢辭!”王世華點點頭,對九爺抱了下拳,回頭對江守成囑咐:“不敢辜負大家的好意。守成,稱出一百八十四斤,今後,我和翠雲就吃這個……九爺回去的時候,帶上幾罈好酒,替我謝謝大家。”
又閒聊了幾句後,王吉安派人來請九爺去喝茶,等九爺告辭後,又有別的村子的交租隊伍來了。
看到大家都挑着擔子,趕着馬車,神情中沒了往日的憂慮,而是高興,王世華心頭就開心,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就這樣,伴隨着十七個村寨(小王家坪和奇道溝村等四個村寨的租子都交到老司城)的交租隊伍陸陸續續而來,王世華的笑聲就一直沒有停過。尤其是聽大家都說今年絕不會出現斷頓或餓死人的事,王世華激動的眼睛都微微泛紅。
而一旁的張翠雲,雖然笑着,但眼神裡並沒有如王世華那樣的驚喜:給張家堡交租子的人更多,她早就見慣了。只是因王世華今日顯得特備高興,她也跟着高興而已。
黃昏時,當最後一波交租隊伍的糧食過完稱後,王世華抓起一把稻子,看着手下將裝滿倉庫的糧食封倉,他嚼了一顆稻子放進嘴裡,一小會兒後,淡淡地說了兩個字:“真甜!”
“世華,你嘀咕麼子?”
“沒得麼子,我是講,今年總算能讓我王家人人都有口飽飯吃了。”
隨後,牛角號聲響起,王家坪裡男女老幼全都集中在此。
擡出地母神像,擺上貢品,奉上三思,王吉安帶着大家,點香,磕頭,跪拜,在鞭炮聲中一陣唱誦,祈禱……這是每年封倉後都要舉行的感謝地母給大家食物,同時也請地母保佑大家來年能有大豐收的儀式。
只是,今年的儀式上出了點小問題。
按流程:王吉安和王田氏首先上香,然後輪到王世華和張翠雲上香。
當王吉安上完香,退到一邊,坐下後才發現王世華依舊跪趴在地上,頭杵在地,渾身居然在微微顫抖。眉頭微微一皺,正要呵斥,可張了張嘴,卻嘆了口氣,眼神裡多了幾分慈愛與感同身受的嘆息:身爲家主,要想當混蛋很容易,可要想勵精圖治,卻異常艱難、如履薄冰。大家只看到家主表面上風光無限,掌握着王家八千多人的生殺大權,卻不知道當家主會有多大的壓力,內心的苦楚又有幾人體會得到?當了家主,從此,再無自由可言,閒聊都得過過腦子。
張翠雲正要起身去上香,剛直起身體,就發現了王世華的異常。愣了一下後,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溫柔的給王世華拍背。
司儀官見王世華沒動身去上香,懼於王世華的威嚴,哪敢喊。他這一停,族人們疑惑的擡頭看來,很快就發現了王世華的異常,紛紛議論起來。
在王世華右邊的王世榮看都這一幕,長嘆一聲後,呵呵的笑了起來,眼神裡有欣慰,也有些感觸。溫柔的說:“唉~!世華,辛苦你了。”
跪在後面,正低頭思索的江守成一聽這話,眼睛一亮,悲呼道:“家主,這一年來,您日夜操勞、殫精竭慮,帶領着族人兩次大勝,取得了輝煌的戰果,不僅打出了我王家人的威嚴,更是完成了歷代祖宗的夢想——奪下了龍塘鎮……上天都眷顧您,讓我王家人在接下來的一年裡不用挨餓受凍……家主,您的付出,族人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都曉得您的苦楚……家主,您哭吧,大家都曉得您這是激動,是高興,是欣慰……”
說到最後,江守成泣不成聲,卻歇斯底里的大喊:“家主,王家全族感謝您的付出,您辛苦了。”
“家主!您辛苦了。”
在二狗子的帶領下,護衛們很上道的大聲感謝。
“家主!您辛苦了。”
族人們聽到這話,齊聲附和……雖然大家都知道王世華是激動而哭,可男子漢哭泣,一向被認爲是軟弱。偏偏在江守成的叫聲裡,就成了好事。
而這也是所有人在公衆場合,尤其是當着王吉安的面,第一次真正的稱呼王世華爲家主。可見,王世華接任家主大位,已是民心所向,勢不可擋,王吉安就是想變更接班人,都不可能了。
王世華用衣袖擦了下淚水,站起來對族人們笑道:“一想到大家今年都能有飽飯吃,我這心裡就高興。一時過於激動,讓大夥見笑了。呵!呵!”
大家都理解的笑了。
“好了,繼續上香。”
等大家都上完香,擺開酒席……王世華生平第一次真正的醉了,可是,哪怕酒醉,他依舊笑着,嘴裡高叫着明年讓大家過上更好的日子,引得大家齊聲叫好。
而在另一邊,江叔等人卻在與水匪展開一場偷襲與反偷襲的激烈拼殺。
凌晨,月彎,大霧鎖江,水面盪漾,河風輕輕,能見度極低。
六隻十丈長的大船以雁陣型,撞開黑暗,碾碎大霧,如洪荒巨獸般突然踏水殺出,威懾四方。
彭子清和江叔並排站在艦首,藉着微弱的月光和船上來回掃視的探照燈,看着茫茫一片灰暗的前方,低聲交談着。
“江叔,再往前兩三裡,就要進酉水河,過去點就是落子灘了。過了落子灘,就是飛鯊寨的地盤。我想,我們還是在這裡休整一夜,天亮後再進落子灘,這樣一來,也好防備他們趁夜偷襲……雖說上次跟他們幹了一仗,都死了人,可我跟飛鯊寨的寨主食人魚有一面之緣,我想去拜訪他一下,看看能不能化解,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少死一個都是好事。”
江叔點點頭,笑道:“來時家主講的很清楚,生意上的事我負責,安全方面,全都聽你的。不過,子清,你可記得來時家主特意對我倆囑咐:這條水路我們今後還要走,老這麼被這些水匪掐住脖子,也不是個事,還是想辦法拔掉這根釘子爲好……家主心疼族人,我們先禮後兵也好。不過,子清,你先去談,實在談不好,我們就動手。正好帶來的人多,又都是水陸兩面的好手,加上武器精良,我還就不信幹不過百十人的破寨子。”
彭子清本想說:人家是水匪,就算你攻破了寨子,可等你走後,人家再聚集在一起,你能咋辦?到那時,就真成了解不開的死仇了。可想想,這方面是自己負責,沒必要得罪江叔,便忍了下來。
“傳令!停船,拋錨,大家在這裡休息一夜。讓當值的人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小心水匪偷襲。”
“老彭,怎麼了?”卻見一個三十歲左右,黑髮,藍眼,大鼻子,白皮膚的洋人,左手拿着三個酒杯,右手提着瓶紅酒,邊走過來邊問。一口流利的國語,說的無比流暢而標準,可見,這位是個中國通。
這傢伙是德國人,叫皮特,給自己取了箇中國名字——李有才!是被江叔以每月一百大洋的月薪請來當炮兵教官,自稱是個冒險家和語言學家,會五國語言,從小就四處冒險,到過很多國家。而中國是他見過最美,也是貧富差距最大的國家。
接過杯子,倒好紅酒,抿了口後,江叔還是有些不習慣紅酒味道的微微皺了皺眉頭,道:“馬上就要進酉水河了,前面是落子灘,裡面暗礁衆多,大船很容易觸礁,只能等白天再走。”
皮特聳了下肩膀,跟兩人碰了個杯,沒說什麼。
彭子清卻笑道:“皮特,過了落子灘,我們會跟人打仗,到時候,你可得小心點,最好不要出來。”
“打仗?跟誰打?是你們的國軍?放心,你們的國軍對我們還是很給面子的,到時候,我去跟他們說,他們不會跟你們打仗的。”
這話雖然打臉,卻是實情。
“不!是水匪,很多很多的水匪。”
“水匪?是響馬嗎?我在東北見過響馬。”皮特得意的笑了笑,拍了下腰間的左輪手槍,笑道:“我有它,還有小鋼炮,來多少我都能把他們炸回姥姥家去。哪怕是在船上。”
彭子清笑了笑,沒出聲。他是想試探一下皮特的膽量,可他不知道,在西方人的口中,冒險家的首要先決條件就是——膽子大!
“對了,我一直很好奇,爲什麼你們把族長稱爲家主?難道,他是一個家庭的主人,而不是一個族羣的主人?”
“在我們這裡,族長跟家主是一個意思,只是被大家尊稱爲家主。”
皮特想了想,搖搖頭表示不明白,不過,他的話題一轉,說出了真正的目的:“老是聽你們提起你們的家主,說他是雄才大略、天賦過人。不知他會不會同意給我每月一百塊?”
一百塊大洋的月薪,在哪都是絕對的高薪。只是鑑於雙方的文化傳統不同:皮特要籤合同,不贊成口頭協議,可江叔覺得沒那必要:世家大族當衆答應的,絕不會反悔,籤合同,反而顯得生分,不利於雙方的合作。最後,江叔只能推卸,說這事只有家主才能做決定,把皮特忽悠過來了。
“皮特,你就別打聽了,都跟你講了,要見到家主後才能曉得。”爲了防止皮特半道走人,江叔繼續忽悠:“不過,以我們家主的雄才大略和對人才的喜愛,我覺得應該沒問題。”
“那太好了。”皮特又給兩人添加點紅酒,舉杯笑道:“如果我表現好,不知有沒有獎金?”
彭子清就看不慣皮特開口閉口都是錢,而且還特會打蛇隨棍上,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可在西方人眼中,關於錢的方面,必須直來直去,免得將來產生爲這個扯皮……文化差異的不同,造就了這樣的認知。
“應該有。”老謀深算的江叔,這話說的跟沒說一樣,卻讓人潛意思裡覺得是肯定的答覆。
“太好了,來,爲了我們將來的合作愉快,乾杯!”
就在三人相談甚歡時,在岸邊柳樹下,卻有三個精壯的漢子盯着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