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騰起大團刺眼的火光,一股撼山慄嶽的暴風,挾以嗆人的黑煙和燙人臉龐肌肉的熱浪,劈胸撞過來,像風捲殘葉似的將他掀了個仰八叉,大蓬大蓬的泥土碎塊嘩嘩啦啦的落下來。
他大腦裡立時意識到了死亡已經來臨,嘴巴絕望而悲怮地嘶叫一聲:“媽呀,原諒兒子不孝啊!”
叫喊聲,整個人身連同那挺67-2式重機槍,瞬間就被傾盆大雨而下的泥土碎木塊活活掩埋。
這一刻裡,震耳欲聾的槍炮聲他全都聽不見了,他的眼前一團漆黑,胸脯就像被一塊千斤重的巨石壓住了,肺部傳來撕裂般的絞痛,一種無法呼吸的強烈窒息感更讓他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已到盡頭,於是,一張張他非常熟悉的,卻血肉模糊的面孔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有的腹破腸子拖扯一地,有的大腿跟軀幹分裂只剩下一兩根肉筋連着,有的一隻眼睛血流如注,眼珠爆出眼眶,有的天靈蓋沒了,紅白相間的像西瓜汁拌豆腐腦一樣的腦血往外冒。
這些恐怖的,慘不忍睹的都是他的戰友,剛纔犧牲的那些戰友們,他一個個揮着血淋淋的手向他打招呼,猛然,他感覺到幾雙大手抓住他的雙腿正在猛力拖拽他的身體。
他還沒有意識到究竟是怎麼回事的時候,眼前突然一亮,一個戰友正蹲在他旁邊,邊用手晃動着他的身體,邊嘶聲呼喊他的名字,幾隻沾滿泥污的99式或07式作訓膠鞋的大腳呼呼地從他眼前跨過去。
他看見了戰友們那緊張而忙碌的戰鬥身影,一股帶着濃濃火藥味和血腥味的空氣猛然衝他的鼻孔,那種擠壓得肺腑欲裂的絞痛和窒息感立馬就消失了。
隆隆的槍炮聲,摧肝瀝血的喊殺聲,令他耳膜陣陣發癢。
他刺棱一下翻起上身,咳着嗽,吐着嘴裡的沙土,他貪婪地呼吸着滿是火藥味和血腥味的空氣,覺得是此刻嗆人的空氣,是那麼清新又那麼甜美。
他使勁地搖晃了幾下昏昏沉沉的腦袋
,那戰友用手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土,替他扶正歪戴的鋼盔,他這才恍恍惚惚地意識到死神大爺被戰友們趕跑了,同時也把他拖回了更加殘酷的現實中來。
他正想對那戰友說聲感謝,但那戰友一骨碌爬起來,扛上一箱彈藥就匆匆地去了。
他來不及去感謝那位戰友對他的再造之恩,更無閒暇去體味從死神大爺鐮刀下逃出生天的愉悅感,因爲戰鬥已經緊張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他腦殼始終是昏昏沉沉的,肺部還在隱隱作痛,他病病歪歪地從地下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朝旁邊的戰壕走去,走幾步,他就要把手撐在壕壁上,支住幾近虛脫乏力的身體,喘出幾口帶點血腥味的氣息,然後又往前挪動着步子。
敵軍的攻擊不但絲毫沒有停頓的跡象,而且是愈來愈兇猛,小小的無名高地面臨着極大的考驗。
失去了重機槍,陳寧寧還有一支56-2衝鋒槍,但這種56-2衝鋒槍的火力密度和精度遠遠無法與67-2式重機槍相提並論。
他找到一處還算能將就着用的射擊掩體,趴在上面,舉起56-2衝鋒槍,噠噠噠的一連射空兩個三十發彈匣,越發越覺得不過癮,不帶勁。
就在此刻,一個戰友扛着兩箱手榴彈從他身後經過,他扔下衝鋒槍,從那戰友的肩膀上搶來一箱子手榴彈,打開箱蓋,取出一枚,熟練無比的擰開後蓋,戳破油紙,扯掉導火索就掄手甩了出去。
火光煙塵衝騰而起,一個敵兵飛到空中翻了個後空心筋斗,像爛麻袋一樣跌落到地上一動不動了,兩個敵兵翻倒在地下,一個咕嚕嚕地滾下山坡,另一個在地上搐動着四肢。
一枚、二枚、三枚……陳寧寧那條並不粗壯但孔武有力的右手臂不斷在虛空裡划起一道道優美的半弧,一枚枚74式木柄手榴彈劈頭蓋臉的砸向那些粗暴悍野的敵軍步兵,不時地有敵人隨着火光煙霧飛上天翻着筋斗雲,或手舞足蹈地打着旋兒摔倒下去。
殺得昏天黑地,日色黯
淡無光,瘋狗咬癲了似的敵軍步兵不要老命地衝鋒,他根本顧不着去管投出手榴彈的效果如何,只能朝着前方朝着敵軍步兵進攻的隊形機械式地投擲着。
有一個戰友湊過來,不斷地把一枚枚擰開蓋子,戳破油紙的手榴彈遞到他手裡,他一把抓過來,嘴巴扯下導火索,揚手就拋擲出去,就像流水線上的工人兄弟一樣在機械重複着這樣簡單而乏味的動作,根本就顧不着去分清那個幫他忙的戰友究竟是誰?但直覺告訴他這個人就是他的拍檔於章海。
忽然,一束子彈尖嘯着從他跟前掃過去,沙飛石走,土屑碎碴迸濺到他臉皮子上生生髮痛,他本能地壓低身子縮進戰壕裡。
就在此刻,嗯哼的一聲慘苦的悶哼灌進他耳鼓裡,一股黏糊糊的,熱辣辣的,夾着濃濃腥氣的液物滿滿濺了他一臉,一個他非常熟悉的精壯身影,咕咚一聲摔倒在他身旁,一隻帶血的大手甚至打到了他的後胸勺上。
他定神一看,心臟觸電似地緊縮成一團,倒在他眼前的戰友正他的班長,好拍檔於章海。
只見於章海的身體下從小腹起上到脖頸間全佈滿了彈孔,猩紅刺眼的鮮血如泉水似的從彈孔裡汩汩冒出,染得地上的紅土地更加悽豔奪目,血糊糊的身子浸泡在血泊裡簌簌搐動着,兩隻血淋淋的大手還在不停地抓撓着地上的泥土。
陳寧寧的雙目登時赤紅似火,額頭上青筋暴漲,臉色刷的像鐵塊一樣鐵青,摧心泣血地嘶喊道:"班長,班長,你怎麼了?"
他慌忙用雙手按住於章海身上的兩處傷口,力圖不讓鮮血流出來,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按住這裡鮮血又從那裡涌出來,因爲所有的傷口都在往外冒血,根本無法阻擋。
"班長,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班長,你死了你就是個大王八蛋,班長,不要死好嗎?"陳寧寧撕心裂肺地大哭着,嚎叫着,以爲這樣就能把行將就木的於章海從死神大爺鐮刀下拖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