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兵起初十分緊張,王鐵他們每邁出一步他都心驚肉跳,可越到後邊羅小兵卻越發的淡定了,他想:如果非暴露不可,緊張還有個蛋用?!情緒一旦控制下來,頭腦也就出奇的清醒,他仔細地聽着外面的每一個瑣碎的卻又與衆不同的聲音
——他絕不能觀察,一則他人在坑中,觀察的視角就受到了極大的限制;二則此時不同於剛剛了無人煙之時,此時稍微大些的動作都有可能會將他的行藏暴露;三則看了又能起什麼作用呢?“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是即成的現狀,與其因多看一眼而暴露,還不如以耳代眼,聽聽外面的“風聲”,興許老天開眼還能讓他躲過王鐵他們的搜查也說不定呢!
這下羅小兵算是明白爲啥王鐵老會時不常地要求他放平心態了,原來人在極度冷靜的情況下各種感官也變得更加敏銳和精準。這種敏銳和精準是相對於緊張時而言的,人在緊張時情緒不受控,各種感官的狀態當然不會好到哪去。
聲波以每秒鐘340米的速度撞擊着耳膜,耳膜再將感知到的震動傳遞到大腦的聽覺中樞,於是瞬間人就對聲音有了最直觀的感受。爲了讓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儘量都集中在聽覺之上,羅小兵閉上了雙眼。
雖然此刻的天空已經漆黑如墨,但是人一旦睜開眼睛就會有捕捉光亮的慾望,哪怕是極其不易察覺的微光。這是人的本能,是絕不受控的,除非瞎子不然誰也摒棄不掉這個本能,羅小兵當然也是一樣。要想讓自己的聽覺感官達到一個最佳的狀態,他不得不選擇暫時性地關閉自己的視覺感官。
聲音由遠及近,來者的腳步雖然極其輕巧,但是在如此靜謐的深夜之中腳步聲依舊無所遁形。一如美術館裡燈光下的畫作,每一筆都清晰可見,在靜夜之中每一個腳步聲也都真切可聞。
人在目不視物的情況下,就必須靠聲音和一定的想象力去感受周遭的一切,這二者就像是兩種化學試劑,每樣一滴溶到一起竟然可以在大腦裡形成一個模糊的影像。這實在是一件神奇而美妙的事情,剛剛說到了藝術品,凍梨想也許這個世界上最爲偉大的藝術品就是父母給予我們的這顆大腦!
這時候羅小兵的大腦裡就有這樣的一副模糊的影像:三個人呈倒三角的陣型向前緩緩推進,左側的那個人腳步偏重,不用說這個一定是人高馬大的張鵬程;右邊的一個腳步格外的穩健,這符合何思圖嚴謹的性格;中間的一個不光有腳步聲,還有揮動手臂時不小心刮到樹枝的聲音,這個一定就是充當指揮員的王鐵!
繼續聽,王鐵首先停了下來,似乎做着什麼指示。緊接着左右兩邊的張鵬程和何思圖便開始把步頻放到極低,似乎在仔細搜索着什麼,這樣的搜索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便結束了。然後,羅小兵就感到三個人陣型迅速收縮,向自己的藏身點包抄了過來。
這個時候,羅小兵可以睜眼了,因爲他馬上就要重見天日了。他一睜眼,就看見張鵬程在那瘋狂地把枯葉和荒草往坑外狂甩,就好像和那些爛樹葉子、破草葉子有仇似的。扔完了這些東西,他又把作爲隔層的塑料布和樹枝給扔到了旁邊。
“哈哈,你個小鬼,讓你張哥給抓到了吧?哈哈哈哈,你這點能耐真是遠去了,新兵就是新兵啊,還他孃的得練啊!”張鵬程見羅小兵露了頭,第一個咋呼了起來,竟然把功勞全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是是,張哥你老厲害了!”羅小兵假意奉承着張鵬程,卻又將頭轉向了王鐵的方向:“鐵哥,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呢?”
“很簡單,蒙的!”王鐵倒也實在,根本不擔心手下的新兵因此而瞧不起自己。
但這句話在羅小兵聽來卻很不簡單:就算王鐵真的是蒙的,那也總得有個蒙過程,絕不會在完全沒有經過考慮的情況下就把目標鎖定得如此精準。羅小兵反問道:“咋蒙的?鐵哥能給我講講不?也讓我輸個明白,要不然你們這一課豈不是白上了?”
“好好好,鐵哥我就讓你輸個明白!來來來,把你那什麼破睡袋拿上來,我墊墊屁股!”王鐵的眼睛可真夠尖的,剛剛摘下夜視儀憑着手電的光一眼就發現了羅小兵身下的那個睡袋。
“來來來,點根菸,點根菸!”王鐵一屁股坐到睡袋上就來事兒了,又張羅着要抽菸。
“鐵哥。”何思圖提醒道:“這裡是叢林,四周都是乾巴巴的樹葉子,你這一根菸可別把人家的林子給毀了呀!”
“淨他孃的說喪氣話!”王鐵訓斥道:“就你知道,就你一個人是明白人!”他一邊說一邊從背囊裡拿出一個不鏽鋼的水杯,“我他孃的菸灰缸都準備好了!”
羅小兵一聽就笑了,王鐵這人想得是夠周到的,連裝逼裝得都這麼周到,想到了會在這晚找到羅小兵,還刻意拿了這麼個杯子裝菸灰。不過話說回來了,在這兒用這個裝菸灰還真是絕了,爲啥呢?這杯子是鋼製的不會被燒壞,杯子又比一般的菸灰缸要深,這就能很好地兜住風,免於把帶火的菸灰刮出來造成火災的隱患。
張鵬程見王鐵菸灰缸都準備好了,只好不情願地從口袋裡掏出一盒香菸,慢悠悠地抽出一根來遞給了王鐵:“給你,給你,給你,這可是人家老莫(莫茲科夫上校)送給我的,都快讓你給剝削光了!”
“老莫,老莫,那大鼻子就拿幾盒煙就把你給俘虜了?還有沒有點立場了?啊?!”王鐵又打起了官腔:“你這個同志啊,不是我說你,你怎麼能隨便收人家的東西呢?再說了,你收了,就是咱們大家的東西,咱們是革命同志,要同甘苦共患難啊,你明不明白?!”
張鵬程用鼻子“哼”了一下,“還訓我呢,你不也收人家煙了嗎?自己捨不得抽,總搶人家的,還倒打一耙!”
“行了,能不能別說話了?!”王鐵沒好氣地呵斥着張鵬程:“有沒有打火機啊?!這沒眼力見兒勁兒!”
王鐵問了一聲張鵬程並沒有回答,王鐵索性提高了嗓音又問了他一句:“問你呢,有沒有打火機?!
“你不不讓說話嗎?”張鵬程幽怨地回答道。
他這一句把在場其他三個人都給弄樂了,白雲黑土小品裡的橋段竟然讓他給用到了這裡。王鐵也忍不住打趣道:“不讓你說話,不讓你說話,你胃疼不疼啊。磨嘰個粑粑啊?我知道你有趕緊給我拿過來吧!”
王鐵從張鵬程手裡接過打火機,拇指一蹭滾輪,火石便在暗夜中迸發出了耀眼的火花,進而將火機前部浸滿煤油的棉花引燃。他嘴裡叼着香菸,將火苗湊到香菸之前,終於把這根菸給點燃了。王鐵深深地吸入一口煙氣,然後從口鼻吐出來,臉上都是十分陶醉的樣子。
羅小兵知道王鐵平時其實根本就不怎麼抽菸,他陶醉的並非是抽菸本身,而是陶醉於自己一次成功的裝逼。煙,在這時候就不僅僅是煙本身了,而是一個道具,一個用來裝逼的道具。想像一下在這個時候,兩指夾上一根香菸,端坐於衆人中間,衆星捧月、指點江山、吞雲吐霧,那將是何其豪邁的氣魄、何其上檔次的裝逼!
“好了,其實蒙也是有技巧的!”王鐵成功裝逼後終於把話題轉回到了羅小兵關心的方向,“這個技巧很簡單,那就是針對你要搜索的這個對象來蒙。除了叢林,你幾乎從來就沒在任何的地方隱藏過,對吧?”
見羅小兵點點頭,王鐵繼續說:“你最熟悉的就是叢林,那麼最有可能成爲你的藏身點的地方也必定就是叢林訓練場。即使不是這裡,也沒關係,其他的地方你根本就沒有隱蔽的經驗,排除了叢林訓練場的可能性,其他的地方找起來就會方便很多!”
“那又是什麼讓你鎖定我具體的隱藏位置的呢?”
“這個更簡單,我剛進叢林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然而稍稍進入之後,我就發現地上的枯枝在數量上有了細微的減少。爲什麼會減少呢?當然是你小子搞的鬼,我就吩咐老何和老張看看附近的枯樹枝是否也有相應的數量變化……”
王鐵還沒說完就被羅小兵給打斷了:“可是我僅僅只用了十七八根枯樹枝,怎麼就會引起你的注意了呢?”
王鐵輕輕將菸灰往杯子裡一彈,嘴裡蹦出兩個字:“細節!”
“細節?”
“對,就是細節!”王鐵略略頓了一頓:“你撿拾樹枝的範圍太小了,十幾個樹枝雖然算不得什麼,但是在相對狹小的範圍之內,這個數目就大了,也正是憑藉着這個,我才推斷出你就在附近的!
你要記住,不管是隱蔽還是搜索,都必須把細節放到第一位。你的這次隱藏如果是藏貓貓,那麼你是完美的。但是由於你在細節方面的粗心大意,你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跡,一枚螺絲釘足以毀掉一輛坦克,在戰場上,任何細小的紕漏都有可能會帶走你最爲寶貴的性命!
另外,我還要告訴你一個隱蔽的原則。那就是要融入你周圍的環境,要在儘量不打破這個環境原有樣貌的前提下融入它。你撿拾枯枝當然就是改變了它原本的樣貌,另外你用來僞裝的枯葉也是對原有樣貌的一個不小的破壞。”
“怎麼說呢?”羅小兵原本最最得意的隱蔽方式,怎麼可能會是對環境原本樣貌的破壞呢?
“你如果細心觀察就會發現,這個叢林之中樹葉雖然乾枯,但是由於所處的位置不同,葉子和葉子之間也有着不小的差別。表層的樹葉常年暴曬,格外的乾枯易碎,而底層的樹葉由於貼近地面溼度相對略大,完整性也更高。
你在隱藏時,正是忽略了這個特性,把底層與頂層的枯葉混合到了一起,這就使得你隱藏區域的葉子與周遭的葉子有了一定的界限。只要略有常識、足夠細心,不用特種兵,一個小學生都能把你抓住你信不信?”
羅小兵默默地聽着,王鐵的每一句話都讓他振聾發聵,他本以爲天衣無縫的僞裝,在王鐵看來竟然是如此的不值一提、如此的漏洞百出,看來通向兵王的道路還十分漫長,還有很多路要走啊!
王鐵說完,拍拍羅小兵的肩膀,將香菸熄滅在杯子之中:“別灰心,還有小半個月,多動動腦子,你會成功的,哈哈……”語畢,王鐵再次轉向了張鵬程,“老張,再給我來一根兒!”
羅小兵看了看張鵬程的雙眼,裡面透出了濃濃的怨氣和不易察覺的縷縷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