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前幾日的火熱不同,任寒成功從刑堂闖出的消息並沒有甚囂塵上,反而是被人人諱莫如深的閉口不提,而整個半寸山都是因此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哀色,死氣沉沉。
“你們去吧,我要休息一段時間,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回到住處之後,任寒便出言屏退了十紅燕。
“那公子多保重,我等會替公子在門外守着,決不讓任何人打擾公子。”十紅燕抽身而出,心裡說不上是喜歡還是哀愁。
原本任寒從刑堂之中撿回了一條命,讓楊稟天的陰謀再一次破滅,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她們心裡就是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無論是從任寒臉上,還是從半寸山其他人的表情中,所能捕捉到的只有深深的憂慮,十紅燕便是察覺到,半寸山恐怕就要變天了。
屏退了十紅燕,任寒將身上的血衣脫下,將問天的頭顱層層包裹而住,塞入牀底,然後痛快的洗了個熱水澡,將身上的血腥之氣徐徐沖淡,起身,上牀,矇頭大睡。
“非墨還好嗎?”任寒閉門謝客之後,周靜上門來訪,仍舊被十紅燕擋在門外。
“公子一切都好,只是力盡虛弱,需要好好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擾,大小姐有事兒嗎?”紅燕面無表情的問道。
“沒事兒就好,這是一顆仙靈神果,先前許諾過的,也是非墨應得的。”周靜將一顆仙靈神果取出,遞給紅燕。
“多謝大小姐,等公子醒來,我會把仙靈神果交給公子的。”紅燕接過仙靈神果,說道。
“那我告辭了,別告訴他我來過。”周靜決然轉身離開,有淚如傾。
就在今天,她才終於知道自己對任寒是怎樣的一番感情,知道了那份牽掛是如何的裂肺撕心,可是她和任寒之間的距離卻無可挽回的越來越疏遠了。
曾幾何時,那個便宜弟弟已經搖身一變成了頂天立地的漢子,自己在他面前,竟是做不出半點嬌嗔憨直的女兒態來,總是端着,端着,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討厭如此這般的自己,卻終究無可奈何。
“這才幾天啊,爲什麼不過是約他到半寸山來,這樣就可以每天看到他,這樣就可以心裡安穩一些,卻爲何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難道真是我害苦了他?一定是這樣的,如果他不曾上山,至少我還可以下山去找他,至少還可以姐弟相稱,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仍看重我,半寸山也不會發生這麼大的變故……”周靜一路淚如泉涌,心疼的仿若窒息,多想找個人哭訴一番,卻沒有。
若在以前,我一定可以撲在他懷裡,不管不顧的胡鬧一番吧,畢竟,我是他的姐姐,而他,會縱容我,周靜如此想到。
……
天樞峰,是半寸山的主峰,也是山主周銘瑄的屬地,除了山主府邸之外,半寸山的英烈祠也是設在此處。
整座英烈祠都是用巨大的黑石壘砌而成,高達十數米,佔地千餘平,牆角的四根立柱上,雕刻着奇奇怪怪的戰鬥場面,與刑堂一樣,同爲半寸山禁地,尋常弟子不得入內。
就連英烈祠的大門也是由一塊天然的巨石充當,需要啓動機關方可入內,而啓動機關的秘術只有歷代山主口口相傳,其他人都是無從得知。
英烈祠內供奉着半寸山的歷代山主、大長老、統領以及戰死的弟子牌位,燈火長明,檀香繚繞。
周銘瑄和楊稟天在歷代山主的牌位前拱手站立,形色分外恭敬。
“列祖列宗在上,歷代英靈在上,不肖傳人周銘瑄前來請罪。”周銘瑄屈膝跪拜,三叩首,而後起身。
“大長老,刑堂的情況都整理清楚了吧?”周銘瑄沉聲問道。
“整理清楚了,戰死的近百人,其他人雖然僥倖留下了一條命,但是精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與廢人無異,此生再難有什麼大用。”楊稟天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很多,白髮叢生,鬍鬚虯髯,臉上皺紋遍佈,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威嚴,倒像一個人到暮年的老翁。
“你跟我說戰死?在歷代英靈面前,他們有什麼資格自稱戰死?這不過是你一意孤行的結果,纔將刑堂毀於一旦!”周銘瑄厲聲喝道。
“刑堂的人,從來只有一種死法,便是戰死!老夫這樣說,有何不對?”楊稟天絲毫不肯相讓的針鋒相對道。
“死在戰場上,才叫戰死,死在自己人手裡,那是窩囊死的,好好的一個刑堂,就被你給窩囊廢了!楊稟天,你該當何罪!”周銘瑄威嚴喝道。
“事到如今,老夫無話可說。”楊稟天長嘆一聲,說道。
“無話可說?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這就是你給列祖列宗的交代?刑堂近乎全軍覆沒,全因你一人意氣用事,你說,龍淵之戰派誰前去?半寸山的安危誰來守護?靠你嗎?”周銘瑄質問道。
“如果可以的話,老夫甘願爲半寸山而死,無怨無悔。老夫以爲,非墨堪當此重任。”楊稟天有些自嘲的說道。
“我倒真想派你派進去,你若死了,一了百了。非墨?派一個新進弟子參加龍淵之戰,你會心服?”周銘瑄問道。
“老夫,不得不服。”楊稟天答道。
“非墨是眼下唯一的人選,不過,還需要一個條件。”周銘瑄點頭說道。
“什麼條件?”楊稟天問道。
“刑堂必須重建,而你的能力已經不足以領導刑堂,把權力交出來吧。”周銘瑄終於是道出了他的終極目的。
“這不可能,刑堂歷來都是由大長老所掌管,還從不曾落入他人手上,更何況,憑一個新進弟子,如何能領導刑堂?”雖然是在列祖列宗面前,但是牽扯到根本問題的時候,楊稟天也是絲毫不肯退讓。
“既想讓非墨挑起龍淵之戰的大梁,又不想將權力下放,大長老,你果然好算計啊。”周銘瑄冷笑道。
“非墨可以加入刑堂,甚至直接一躍而成爲刑堂的堂主,但是,刑堂的指揮權,老夫絕不會放。”楊稟天堅持道。
“呵呵,此事恐怕已經由不得你了,還有一件事情,當初的傳聞是真的?問天和問山都是你的兒子?當着列祖列祖的面,你最好還是實話實說。”周銘瑄提醒道。
“動用山主的名義將老夫召到這裡,就是想搞清楚這件事情吧,不錯,問天和問山都是老夫的兒子,甚至,讓問洪死在龍淵之戰之內,也是老夫一手安排。”楊稟天並不隱瞞的說道。
“當初,做主將採蓮嫁給問洪的是你,後來,設計害死問洪的人也是你,楊稟天,你還真是半寸山最大的一顆毒瘤啊,若不是問洪意外身亡,龍淵之戰之中,我半寸山怎會敗的如此之慘,光明府又怎會欺壓我半寸山整整五年!”周銘瑄言語之間,盡是難以遏制的怒意,一想到這五年來所受的欺壓,周銘瑄就恨不得將這個罪魁禍首,直接斬殺在英烈祠內。
“採蓮身份低位,老東西不會答應讓她嫁入我們楊家,可當時,採蓮已經懷上了我的孩子,我必須爲她找一個安穩的歸宿,這是沒辦法的事,都是老東西逼的!”楊稟天恨恨的說道。
“既然知道要給採蓮找一個安穩的歸宿,那爲何又要將問洪設計殺害!”周銘瑄追問道。
“因爲,我不能忍受別的男人染指我的女人,一想到我的女人正在和別的男人同牀共枕,我就殺心大起,我的女人,如果我不能擁有,那別人也休想擁有。”楊稟天陰森森的說道。
“所以,採蓮的死也是你害的?你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人?”周銘瑄問道。
“不錯,正是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人,我不能擁有她,那我就要毀滅她,這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至少我們還有兩個兒子,我可以好好的培養我們的兒子,這難道不是對採蓮最好的交代嗎?”楊稟天反問道。
“問天和問山,是我和採蓮的兒子,是採蓮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執念,可是非墨,卻將他們全都殺了,你告訴我,這個仇,我該不該報?這個非墨,我該不該殺?”
此時此刻,兩個男人的臉色,竟是一模一樣的蒼白。
“楊稟天,你好狠的心啊!枉費採蓮一片癡心,卻付給了你這頭惡狼!你責怪非墨?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的安排,與旁人何干!”周銘瑄怒視着楊稟天,眼中燃燒着熊熊的怒火。
“誰能想到!你能想到嗎?你能想到一個區區神兵級別的新進弟子,竟然能夠闖出刑堂,並且將整個刑堂給毀於一旦!這個非墨,已經是老夫生平頭號大敵,必先處之而後快!誰也攔不得我!”楊稟天陰毒的說道。
“無恥!”對於楊稟天的執迷不悟,自以爲是,周銘瑄只能給出這兩個冷冰冰的字眼。
“我無恥?我們姓楊的,永遠也沒有姓周的無恥,如若不然,你我今天的位置早該調換!你又有什麼資格呵斥與我!”楊稟天同樣是冰冷的說道。
“前代的恩怨,就不要再拿出來糾纏了吧,況且這數百年來,該還的,也還夠了!任由你楊家人在半寸山作爲作爲了這麼久,也該知足了,現在也該明白,誰纔是半寸山真正的主人!”周銘瑄面色猙獰的吼道。
“怎麼?受夠了被人鉗制的日子了?想把我們楊家徹底踢開了?周銘瑄,我信你是個有種的男人,你倒是動一動我試試啊!”楊稟天也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和周銘瑄在這英烈祠內,在列祖列祖,歷代英靈之前,徹底撕破了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