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錯了?
忍冬怔了一怔,將若生說的那句話翻來覆去狠狠琢磨了幾遍,又悄悄打量了下主子的神情,終於漸漸回過味來。
連三姑娘的那句話,竟有別樣的意思……
他將視線收回來,落到了一旁的元寶身上,心裡踟躕着,想要仔細問一問自家主子是怎麼聽出來的,又不大敢問。這時候,蘇彧卻站了起來,漫然吩咐道:“把元寶領到你房裡去。”
忍冬大驚失色。
“喵!”元寶聽見話音,也像是聽懂了一般,歪過頭來看向二人,有些不大高興地叫喚了一聲。
蘇彧恍若未聞,擡腳往外走去:“將門鎖嚴實了,休叫它亂跑。”
“主子!”忍冬苦着臉喊道,“小的拿它沒法子。”
“沒法子便想。”蘇彧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房門大開着,有夜風帶着雪粒子吹進來,正巧落了元寶一身。它身上暖融融的,雪花一觸便化作了清水,徹骨沁涼,穿透厚實的皮毛浸到了深處。一直懶洋洋不肯動彈的元寶便一蹦三尺高,自己跳進了忍冬懷裡。
忍冬一時不察,叫它撞了個趔趄。
好容易站穩了,便是一人一貓面面相覷。
元寶安安分分呆了一會,突然埋頭往他懷裡拱了拱,像討好又像是撒嬌。忍冬見狀,無可奈何,只得長嘆口氣,抱着它往外頭走去。
廊下夜色深濃,飛雪則白得發亮。
蘇彧的身影早已融入夜色,腳步聲也輕淺得幾乎難以聽見。
倒是落雪的簌簌聲,伴隨着時辰流逝愈發清晰響亮。
他推開門,進了永寧的屋子。小童多覺。天色未曾黑透便已入眠,此刻夢意香甜,半點不知自己屋子裡多了個人。角落裡點了燈,他也沒有醒來。蘇彧便立在牀畔就着微光靜靜看了他一會,然後熄燈出門,站在了廊下。
望着廊外風雪,他緊緊皺起了眉。
從長興衚衕到平康坊連家。路程可不短。
但他只是猶豫了一瞬。便走進了夜幕裡。
然而這一走卻並未走出多遠,他及至庭中便停下了腳步,蹙眉望向不遠處。喚了一聲“陳公公”。
陳桃打着傘,自雪中緩步走來,聞言笑道:“瞧您這模樣似要出門,咱家可是來得不巧?”忍冬走在他後頭。聞言擡頭看向了蘇彧,眼裡不由得閃過一絲驚詫。
蘇彧皺着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聲色不動地道:“倒不是什麼要緊事。”
陳桃人精一個,不由失笑:“能叫蘇大人深夜出門的,怎麼會不是要緊事。”說着話,幾人已重回了廊下。陳桃收了傘遞給忍冬。
忍冬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蘇彧道:“陸立展的事你知道了?”
“一見您的消息呀,咱家這心中便有數了。”陳桃點了點頭。
蘇彧的聲音就冷了下去:“我原先一直想不明白,他這樣一個人爲何獨獨擁立太子。而今看了個明白,卻似乎愈發不懂了。”
太子少沔在嘉隆帝的幾個兒子裡並不算拔尖的。真計較起來,遜色皇七子昱王許多。
雖說他現在身居太子之位,但擁立他,反不及擁立昱王容易,以陸相之老奸巨猾,遠不該犯這樣的錯。是以,他暗中剝繭抽絲,終於發現了太子和昱王對陸立展而言有何不同。
他至始至終只站在太子身後,爲的不過就是太子的生母乃是莞貴妃。
“這人吶,一旦遇上了對的,那這十丈紅塵裡剩下的那些人便再沒有能入眼的了。”陳桃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蘇彧卻嗤笑道:“若是這般,他後來娶妻生子做什麼?這人對不對的,只怕是難說,但既然未曾得到,自然遺憾頗多,想必還是不甘心所致,至於那所謂的癡心,恐怕就只有兩三分了。”
陳桃笑了笑:“莞貴妃去得早,他愛屋及烏疼惜太子殿下,也說得過去。”
“不過這事若叫太子知道,只怕高興不起來。”蘇彧脣角浮起一絲涼涼的笑,“不知到了那時候,咱們的陸相爺會如何應對。”
陳桃聞言,側目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少年。
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在燈下愈發顯得深不見底,脣畔的笑意則帶着冷冷的漫不經心,但不管是這幽深還是這漫不經心,都有種薄刃般的鋒利。
他不覺斂神屏息,沉吟道:“這樣的大事自然理應讓太子殿下知曉。”
暗夜下,細雪紛飛。
蘇彧的眼神冷冽陰沉,聞言微微一頷首。
他和若生當日從平州劉刺史那得來的賬簿如今已是無用了。
那賬簿上琳琅滿目,無數人事,原本多多少少能有些用處,但陸立展自斷其尾,寧損泰半人手也不想叫他們繼續往下查,委實狠辣。
靜默片刻,陳桃道:“夜深了,咱家久留不得,待看過小主子便該回去了。”
蘇彧知道他出來一趟不容易,又算着永寧已睡了很一會,便喚了忍冬來,去將永寧叫醒了。
屋子裡暖烘烘的,永寧睡飽了,此刻醒來瞧見蘇彧和陳公公都在,頓時精神大振,纏着倆人又是說話又是笑。但陳桃並未多留,只呆了一小會便走了。
蘇彧親自送他出的門。
走到外頭,陳桃擡頭看了看天色,面帶歉疚道:“今兒個怕是耽擱了您的事。”
蘇彧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裡卻隱隱約約帶了絲笑意:“罷了,也是急不得,等到上元節再說吧。”
陳桃聽見“上元節”三個字,不由怔了一下,再看他的神情,心裡就明白了兩分,不禁高興起來,但高興之餘不免又有些擔心。高興的是,眼前這位蘇大人似乎是開竅了,但不知道叫他開竅的人是哪家的姑娘,陳桃這心裡終究是有些放心不下。
可眼下就問怕是不好問,他只好在心底裡暗暗嘆了口氣,將疑慮藏了起來。
……
與此同時,連家木犀苑裡,若生正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桌上擱着的博山爐嫋嫋散發着幽香,青煙在暗夜裡顯得綺麗又浮華。
她撩起帳子一角,盯着看了好半天。
滿腦子想着,忍冬將話完完整整帶回去了不曾?
蘇彧又是否聽明白了?
她滿心矛盾,一面盼着他聽明白,一面又有些羞於叫他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