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哥,這裡不是說話的的地方。”
二毛看着不時有人走動的走廊,說道:“會議室現在沒人用,我們去那說吧。”
陸遠跟着二毛去了會議室。
會議室在走廊盡頭,原先是廠工會的活動室,之前改革辦在這裡邀請家政公司搞過座談會。如今門口上方的活動室標牌已經被取下,換成了嶄新的“會議室”標牌。
在會議室裡,二毛說起了他們小兩口去廠招待所的來龍去脈……
聽他這麼說來,陸遠才知道自己錯怪了鄭一鳴。原來他們小兩口去廠招待所,並不是崗位調動那麼簡單,而是他倆自己主動和自願下崗,向廠裡承包了廠招待所,承包期爲五年。
這個……真讓陸遠有些意外!
因爲廠裡主動下崗的職工多數都是年老病弱的,像他倆這麼年輕就主動下崗的,即便陸遠在改革辦三組工作了這麼久,也是頭回見。
不過他更好奇他倆主動下崗的原因,竟是承包了廠招待所爲期五年的經營。廠招待所不是三棉廠的固有資產嗎?怎麼允許職工私人承包了?那招待所以後還算不算三棉廠的下屬單位呢?
職工主動下崗,承包三棉廠的下屬單位,這真是開了杭三棉廠自創建以來之先河啊!
陸遠知道這廠招待所,以前是廠裡用來招待外地客戶和兄弟單位住宿的地方,一共有二十個標間,還有兩個用餐的雅間,從來不對外經營。這兩個雅間,以前廠裡領導偶爾也會用來改善伙食。但是關良義來三棉廠任職主抓改革之後,上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宣佈嚴令禁止廠領導和中層幹部利用職務之便,在招待所雅間私人開小竈。所以,廠招待所就成了名副其實的三棉廠賓館。
但即便如此,廠招待所也一直是關良義想要改革的地方。因爲它不僅不能給廠裡帶來營收不說,還要讓廠裡每年下撥經費來維持它的正常開支,如水電支出、硬件損耗,還有招待所工作人員的工資等。這是一個只出不進的下屬單位!
很難想象,一個小小的招待所,算上服務員、保潔、水電工、再加上招待所主任,足足佔了三棉廠裡八個工資名額。
關良義屢次在廠黨委會上提議,取締廠招待所這個下屬單位。但一直都遭到其他黨組成員的反對,反對的理由是杭三棉廠這麼大的一家國營單位,怎麼能沒有自己的招待所?
向忠海雖說也認同關良義的看法,認爲廠裡每年在廠招待所上花的預算有些多了,但他卻不贊同取締招待所,他的顧慮是一旦取締掉招待所,那麼外地來合作的客戶,住宿問題該怎麼解決?還有兄弟單位來考察、上級領導來視察,住宿問題又該如何解決?
他認爲關良義這種一刀切的做法,考慮不夠周全,屢次駁回了關良義取締的提議。
關良義一時沒有好的解決辦法,所以廠招待所的問題就一直拖了下來。
……
二毛聽了陸遠的種種疑惑,笑道:“遠哥,把廠招待所承包出去這事兒,其實不是關副廠長提得,是向書記提的!”
他的答案讓陸遠又是大吃一驚,道:“居然是向書記提的?我還以爲承包招待所這個點子,是關副廠長想到的呢!”
二毛道:“我也是聽人說的,說向書記上次從外地學習回來之後,就一直和關副廠長討論這個承包廠招待所這個事的可行性了。就是你和展鵬飛搞方案競爭那次,他不從外地學習回來嘛。我估摸着,應該是他在外地學習的時候,學習了別人家國營廠的成功經驗吧?”
“向書記還是擅於學習先進經驗啊,”陸遠由衷地點點頭,道:“把招待所承包給下崗職工經營這個舉措,真是神來之筆啊!既解決了招待所一直只出不進,光花廠裡經費預算的老大難問題,也很好地解決了外地客戶、兄弟單位和上級領導來我們廠裡住宿的問題!最重要的是,既然是承包出去了,那肯定廠裡要收取相關費用,間接地給廠裡搞了創收。簡直是一舉三得!”
二毛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道:“是啊,以前廠裡還有人私底下偷偷議論,說向書記是最反對三棉廠搞改革的,我看他纔是改革最大的支持者!”
陸遠頗爲認同地點頭道:“這個我信,要沒有向書記的鼎力支持,關副廠長的改革工作也不能順利開展。”
不過他更好奇二毛和小麗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魄力,想到主動下崗去跟廠裡承包招待所。
二毛子說,廠招待所準備承包出去這個事,還是元旦放假前,小麗在人事科工作的時候聽到的消息。回家吃飯的時候,她就順勢提了一嘴,當成個飯桌的談資。誰知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飯桌上小麗的姐夫聽後,頓時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商機。她姐夫是搞貨物運輸開大卡車的,走南闖北,見多識廣。
他說,杭三棉廠附近雖說有不少小旅館,但一直都沒有像樣的賓館。如果能把招待所承包下來,簡單裝修一下改成賓館,然後對外經營,正好可以補上這一帶賓館的缺口。而且招待所是自成一棟的三層小樓,地理位置上緊挨着廠外的主幹街道,只有一牆之隔。一旦承包下來,可以跟廠裡提要求拆掉那堵牆,然後把賓館招牌掛起來,這樣就完全獨立於杭三棉廠之外,經營起來也不受三棉廠的限制。
一番說詞下,他姐夫竟鼓勵起小麗,主動下崗跟廠裡承包招待所,絕對是有利可圖的買賣。小麗聽完之後,當然是連連拒絕,她在人事科幹得好好的,根本就沒想過這個事。
第二天小麗在二毛家吃飯的時候,說起了她姐夫說的這些話。誰知道二毛聽了小麗姐夫的這些話後,也動起了承包招待所的心思。隨即,吃完飯之後就去了小麗家,找了他姐夫去討教商量。
一番商量之後,二毛小兩口,外加小麗姐夫兩口子合計,兩家一起出錢,向廠裡承包廠招待所!
當然,小麗姐夫提議,這事還得他們小兩口出面去找廠裡,用主動下崗爲廠裡減輕負擔,自主創業的由頭去承包,這樣也許可以爭取到廠裡很大的優惠政策和扶持力度。
廠招待所這個事,向忠海在會上交給了分管財務和人事的副廠長唐明亮。小麗通過他們人事科的領導,找到了唐明亮這邊。
唐明亮本來還覺得向書記交辦的這差事不好搞,卻見這兩個小年輕居然主動上門,而且有這麼大的魄力,要下崗創業,承包廠招待所,簡直是瞌睡送來枕頭,自然是歡迎之至。
關良義聽到這事之後,也是來到唐明亮的辦公室,提議既然是廠裡職工主動下崗,來承包招待所,廠裡應該給予優惠政策和扶持。
一番商談之後,廠裡最大限度地給予了他們優惠,提出了一年三萬塊的承包費用,不夠三萬塊,承包方補齊給廠裡,三萬塊以上廠裡分文不取,全歸承包方的條件,承包期爲五年。而且廠裡承諾,承包期滿後,同等承保條件下,與他們優先續約。
三萬塊看似是一筆很大的金額,但廠招待所光是標間就有二十間,哪怕一個標間對外價格是50元/間,即便入住率只有30%的話,一個月毛利也有一萬。雖說賓館對外經營也有日常開支,但是一年三萬的承包費,已經是非常划算了。
用小麗姐夫的話講,這種價格的承包費,如果還掙不到錢,只能說他們運氣不好了!
陸遠聽完之後,也認爲得小麗姐夫說得對,廠裡開出這種條件,除了是支持下崗職工創業,還是照顧廠辦子弟!
一個有20個標間的招待所,一年只要三萬的承包費,真是半送半承包了!
而且聽二毛講,廠裡也承諾今後安排的外地客戶、兄弟單位的客人、還有上級領導來住宿,都是有償住宿,全走對外60%的協議價。雖說是協議價,但至少保證了他們每年一定的客源。
這麼大的三棉廠,當然是看不上每年三萬塊的承包費,此次廠裡把招待所承包出去,最主要的是割掉了廠招待所這個只出錢不進錢的包袱,而且還解決了今後客戶及領導來廠裡的住宿問題,堪稱完美。
……
“行啊,不聲不響,你小子和小麗居然放了顆大衛星!回頭哥請你和小麗吃飯,替你倆慶祝一下!”
陸遠對於二毛有更好的去處,當然是替他感到高興的,真的給鄭一鳴當一輩子跑腿嗎?也不見得是好事。萬一鄭一鳴哪天不好使了呢?像二毛這種沒有學歷沒有技術,頂替他爸上班的臨時工,早晚也是下崗名單裡的一員。
如今他和小麗姐姐姐夫兩家人一起承包了廠招待所,搞起了賓館,也許是一條康莊大道呢。
“該是我倆請遠哥你吃飯呢。”
二毛笑着說道:“廠裡爲了照顧我們小年輕,不需要我們一下子繳齊五年的承包費,允許我們一年一交。現在我們跟廠裡的意向合同已經簽了,定金也交了。估計把整個手續辦完,也得是過完春節的事兒了。”
“所以說咱們三棉廠還是挺有人情味兒的。”
陸遠聽二毛這麼說,覺得廠裡是真夠意思,要別的地方,也許還真較真兒,要一次**滿五年的承包費呢。
如果真是這樣,以小麗和二毛兩家的家庭經濟情況,即便有小麗姐姐姐夫一家的合夥,也不一定能湊夠五年十五萬的承包費。
二毛點頭道:“嗯呢,這次我和小麗真是佔了下崗職工再創業和廠辦子弟的便宜。”
陸遠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哥知道這事兒了嗎?”
“知道了,”二毛苦笑道,“一年三萬的承包費,我和小麗要出一萬五,我還跟我哥借了五千塊。這些天,他也嚷嚷着要入股我們賓館的事兒呢。不過小麗姐姐和姐夫死活不同意!”
“撲哧!”
陸遠忍俊不禁,笑出聲兒來,樂道:“你哥還真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哪裡有錢掙,他就撲棱哪裡。”
二毛道:“他還怪我這種好事不先想着他,反倒跟小麗姐姐姐夫這種外人去合夥。”
“小麗的姐姐和姐夫,那能是外人嗎?”
陸遠好笑道:“再說了,要沒要人家小麗姐夫的指點和出謀劃策,你和小麗能幹下這番事業?你哥就是純屬羨慕嫉妒恨,眼紅別人。你別搭理他,他現在手上攤了好幾個買賣,他入了股能幹啥?幹賓館可不是喝酒蹦迪,也是個辛苦的買賣!”
“嗯,我爸前幾天罵了他,老實了,不惦記入股賓館這事兒了!”二毛點頭道。
這時,陸遠的手機響了。
是鄭一鳴打過來的。
“喂,主任!”
陸遠趕忙接了起來。
鄭一鳴在手機裡喊道:“你小子去哪了?趕緊的,我在銷售科等你,快點過來,銷售科所有人都齊了,就等你這位副科長了!”
“好的,馬上到!”
說完,陸遠就掛了手機。
“二毛,你這個是好事,哥得祝賀你!改天,我叫上你哥,你叫上小麗,我我和你哥替你倆慶祝慶祝!”
二毛也聽到鄭一鳴在手機喊陸遠,趕緊推搡道:“吃飯的事不忙,我在咱們部門還有段日子呢,沒那麼快走。遠哥,你先忙去吧。”
“行,咱們回頭約!”
說完,陸遠奪步跑出了會議室,小跑着直奔銷售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