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沂沒有去天江樓找凌夜, 反而折轉朝着相反的地方奔去，他要去的地方是林善人的宅邸，宅邸偏僻的角門不斷有人進出, 看來林善人此刻也坐不住了, 迫切的想要得到望月樓的消息。
無聲無息的溜了進去, 當他們的視線在落在柱上, 原沂便躲在樑上, 當他們看向樑時，原沂已經快速的落到了牆角，順利的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記錄下角門進出的人行走路線，果然跟到了林善人所在的房間, 等到最後一個進入房間的人走出來離去, 原沂額角已經起了汗, 他未做過這樣的事，也沒專門練過藏匿躲避的輕功, 不過憑着一身紮實的功夫在全神貫注的躲藏。
拉開門一個閃身便進到屋內，門也悄無聲息的被穩穩合上，林善人聽見聲響焦急的站了起來：“形勢如何了......”看見來人是原齊這個問句也就沒有成型，林善人懷揣思量審度着原齊，不知他是爲何而來, 只怕他是來着不善。
原沂先開了口：“葷和尚在哪裡？”
林善人聽到原沂的發問, 識時務的對着原沂行了一個大喏：“原公子, 我本無意助紂爲虐, 他是佛門子弟, 我又供奉着他，平日府中的人都隨便他差遣, 其中種種一時半會也說不清，總之他所做的事我也是方纔才知曉，老夫給原公子賠禮了。”
原沂神色不動的看着林善人：“他在哪裡？”
林善人遺憾的搖頭：“老夫若知道我定會說，實在是絲毫不知，無從說起啊！”
下一刻鐘徽劍一晃就已經指着林善仁的脖子了，林善人嚇得滿臉慘白，口條立馬順了起來：“我確實不知道他在哪裡，不過我猜測他已經離開青陵了，我有時聽到一兩嘴，他是爲了保護和他在一起的那個小姑娘纔來的青陵。”
“馮水月？”說起來馮水月也是骨頭硬，他上次威脅過她，她還真一次都沒來找過他。
林善人見原沂開始和他交談鬆了一口氣：“老夫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很少來我這裡，葷和尚一直保護着她的身份。”
被葷和尚保護着的天外樓長老的妹妹？並且馮水月還同時受着武林盟的保護，原沂看向林善人，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林善人的吁了一口氣，稍稍放下自己提起的心肝：“青陵大亂，此刻葷和尚應該已經帶着那個小姑娘到羊渡口對面了，他負傷在身...”林善人似乎想起一個很有價值的東西，像在說什麼大秘密一樣壓低聲音對原沂道：“原公子，你既然要找葷和尚報仇，我不妨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也是我無意間發現的，世間恐怕不會有超過三人知道，葷和尚除了有傷在身，他還有很重的心魔，習武受壓制不說，武功也只能使得出一半的程度。”
“還有嗎？”
林善人細想了想，關於葷和尚的事他知道的也只有這些了：“沒有了。”
三個字方輕飄飄的落下，林善人的身體順着劍刃劃過的方向偏轉，頹然倒地時正對着掛滿名畫的牆壁，一蓬血飛濺了滿畫，名家牡丹染了個世間無雙的紅煞。
林善人如此一個狡詐圓滑的人到死也沒明白殺機是那一刻升起的，他是一個極其聰明的奸商，聰明到世人不知他何處聰明，也不知他是奸詐之輩，而在寧長歸佔領青陵後他又會設計出怎樣的局來抹黑武林盟使他名正言順的投靠瞑宮這是未知的。
他死了，他永遠都會是武林盟的林善人。
武林盟的人始終是武林盟的人，從始至終，便是從生到死。
如潛入時一樣避開所有人悄然離去，出林府隔兩條街到了糕點鋪門前，原沂在店門口停頓了一瞬，在他將要轉身離開時，店夥計擡眼瞧見了他，店夥計一愣，隨即低下頭繼續擺放新做好的糕點，原沂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街道的某個小巷口。
這便算作道別了。
回到天江樓，凌夜正趴在窗沿愣愣的看着望月樓，原沂的突然出現嚇了他一跳：“你這就回來了？！”
原沂的心有些沉重：“該做的都做了。”
凌夜扭頭瞥了一眼遠方的望月樓：“那我們就準備渡江去韶州了是嗎？”
“對，我們回去準備一下，等宿兄和我們匯合。”
提起宿天鶴，凌夜一臉隨你吧的神態，原沂忍不住的提了一句：“宿兄與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要再時時刻刻都給他臉色。”
凌夜撇了撇嘴角，擡起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髮簪：“你說得沒錯，可是我就是不喜歡他，他是...嗯...駁雜的。”凌夜有一套自己的看人標準，隨心是不入世的琉璃，相思是紅塵俗欲淬鍊出的硃砂，對於宿天鶴，卻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凌夜感受得到他氣息中的東西，反正宿天鶴不是他現在表現出來的樣子。
凌夜給出的答案比原沂想象得要更意象，原沂好奇的問道：“我是什麼樣的？”凌夜皮笑肉不笑的扯開嘴角：“這不重要。”惹得原沂冷嗤一聲。
回到落腳點，原沂打量的看着院子裡拴着的馬：“帶麻煩，不帶也麻煩。”
凌夜舉着燭臺嘖了一聲：“不要那麼薄情好不好，它們那雙烏漆抹黑的大眼睛陪伴我們走過了一個多月呢。”
原沂看向凌夜，忍不住嘴角淺淺的上揚。
宿天鶴經歷了一場惡戰歸來，一衝進來便朝着凌夜道：“你們果然回來了，我本想原兄不會帶你去望月樓，你肯定還在天江樓，惹得我多跑了一趟天江樓。”扭臉看見原沂手裡牽着馬繮繩頓時直了眼：“過江帶着馬？”
原沂道：“總是買進賣出也麻煩，凌夜也戀舊。”
宿天鶴瞭然的點頭，扭頭對着凌夜忍不住笑了：“一個月就有感情了？你對我都還沒個好臉色，合着我不如馬是吧？”
凌夜不耐煩的挑眉：“帶不帶？”
宿天鶴立馬認命的點頭：“帶帶帶，你說的都是對的。”
原沂若有所思的看了宿天鶴的背影一眼：“凌夜，過來，走了。”凌夜立馬傻子似的樂顛顛的跑了過來：“走走走，去韶州正好趕上天外樓蜃節！”
三人到達羊渡口旁時，商船與客船都已經離開了渡口，雖然是夜晚，但是因武林盟後撤，渡口來往的船隻還是很多，宿天鶴一直在樓外與蛇姬纏鬥，原沂又離開得太早，望月樓中最後時刻發生了什麼三人都還不知曉。
岸邊三三兩兩的放着油燈，一個扎着雙圓髻的小女孩放下油燈急忙的往回跑，猝不防的撞在了原沂的腿上，原沂低頭對她道：“快回家。”
小女孩仰頭看着原沂，一時愣住了：“哥哥你真好看。”
“......”
凌夜憋着笑道：“很有眼光。”
小女孩天真的道：“我孃親說，好人被壞人打敗了，所以要從這裡逃去其他地方，哥哥你也是好人吧？”小女孩轉身一指她方纔放下的油燈：“我們點了燈給你們照亮，你們快走吧，以後要回來打敗壞人哦。”這一番話說得三人都默然了，最終原沂與宿天鶴沉重的點下了頭：“會的。”
岸邊老樵夫在挨個的拉生意，沒人願意搭理他，他見原沂三人才來，便顫顫巍巍的走上前來：“過江嗎？”
凌夜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這把老骨頭三遍：“你？划槳得把你自己搖散架吧？”凌夜懷疑的眼神嚴重的傷害到了老人家的自尊心，吹鬍子瞪眼的道：“現在大船都走了，小船也沒空缺，就我了！不然你們就得等着！”
渡口那麼多人不都是在等着纔沒理他嗎，老人一時火氣上頭倒是敢說大話，這是一個穿着抹布衫的少年跑了過來，攙住老人的手臂，頗有聰明勁頭的說：“你們江湖人不是膽子都很大嗎？不敢坐我爺爺的船莫非是怕了，這條水路風浪不大，就算是我爺-爺送你們過去也不會有事，瞧你們膽小的。”
凌夜此刻又要直言不諱了：“那他半路累死了怎麼辦？”這次凌夜沒被原沂教育，因爲這的確是他們心中所想的。
少年也沒想凌夜的話有多不吉利，十分意氣的道：“那我來划船！”宿天鶴無奈的搖頭，不忍再拒絕：“坐坐坐，就你了。”
凌夜不客氣的抱起手：“不坐，我們還有兩匹馬呢，怎麼帶，拖水裡讓它們鳧水跟着我們？”宿天鶴也貧了起來：“試一試，說不定真的會鳧水呢。”
“三個人兩匹馬，帶得了嗎？”原沂比旁邊兩人靠譜多了，直截了當的問。
少年爲難的說：“只要你們沒有行李就行，要是還有行李肯定就不行了。”
原沂道：“沒行李。”
少年急忙的說：“那請吧，跟我去，立馬開船。”生怕他們改變主意跑了似得。
宿天鶴瞥少年的神態：“缺錢？”
少年老氣橫秋的答：“哪有不缺錢的人。”
三人在武林盟潰敗之日，坐着由一個很老的老人和一個很小的少年撐的船，在羊渡口出發飄搖在闊河支流上，今天的一切都很詭異，雲曉的叛變，伯嘉元一行人的成功出逃。
方纔原沂沒有說什麼話，都在聽周圍人說話，聽他們咒罵雲曉，聽他們說伯嘉元一行人幾乎無傷亡的逃走了，最早的那一波商船把他們接走了，等船撤離的人親眼看見，那個人信誓旦旦的說只有三人受傷了，伯嘉元，向同光，還有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人，前兩個是擡着進船艙的，第三個是裹着別人的披風被抱着進船艙的，只這三個人，其他的都好生生的自己走進去的。
那第三個人原沂來回想了幾遍也只有覃千凡符合這個描述，不會武功的覃千凡受傷了，介博遠等人卻好好的。
爺孫兩輪流划槳，老人還不斷的教導怎麼劃比較省力，少年搖着槳憨實的一笑：“爺爺你去歇着，我累了再叫你。”
老人坐在船板上揉了揉腰感慨：“我只以爲是我老了，沒想到雲曉也老了糊塗了，他年輕時多好啊，多神氣，年紀不過長了一點就變了個人。”
原沂聽出老人話中的東西，問道：“老人家你以前見過雲曉？”
提起過往老人頓時神氣了起來：“何止見過，他只差一點就要成我女婿。”
“爺爺！差得多好嗎，娘不是單相思嗎？”少年不留情的揭穿了老人吹的牛皮。老人爲了找回面子，又說到：“彥飛白我也是認識的，當初他們見了我也叫我一聲李伯，那時候彥飛白可不是盟主，知道他名號的都沒幾個，他們那時候在韶州......”
宿天鶴有些意外：“彥盟主和那叛徒竟是在十年前那場大戰之前認識的。”人人都以爲他們是因爲那場大戰結的緣，纔有他們如今的十年情誼。
老人扒着手指數給他：“得有十三年了，還是十四年？”
每個人的故事都很長，原沂沒有繼續聽下去，開始想他此行的目的，他本就是要去韶州的，爲了天下第一的問天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