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琴心拂柳

南院中的人只餘原沂與隨心兩個人了,他搬入東院,隨心第二天早上自然也被挪過來了,他們二人都過來了,現在所有在比試中勝出的人都在東院了,共二十人,只要再勝一場就能進入前十甲了。

隨心剛過來就跑到原沂的面前來眉飛色舞的說:“你們知道前晚盟山客棧那事嗎?”

凌夜冤魂不散的從一旁冒了出來:“知道啊,打得我累死了。”

隨心扭頭就拉住凌夜的手,滿臉崇敬:“凌夜兄你參戰了?”

“是啊。”

隨心興高采烈的拽着凌夜要聽凌夜給他細細描述一番當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沂看着滿臉好奇的隨心:“外面都怎麼說這件事?”

“不是說一對怨侶,那個女的紅杏出牆,偷練邪功害人性命,然後他相公發現了,加上比武落選,一時走火入魔,殺了整個客棧的人。”

凌夜聽得目瞪口呆:“謠言都是被你們傳出來的。”

“誰說是謠言的,武林盟的人就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聽到武林盟凌夜訝異的閉上了嘴。

傍晚原沂照例去林子裡他常去的那片空地練劍,練了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原沂就收了劍,看向腳步聲漸近的方向,那人氣息腳步都極輕,一步步的走過來,步履正常,沒有絲毫掩藏的意圖,來人在樹林的那一頭露出身影,竟是琴靈樞,原沂看見是他倒是一愣,想了幾轉才叫了聲:“琴大哥?”

琴靈樞溫和的笑了笑:“見到我很吃驚?下一場可是你能不能進十甲的關鍵,我怎麼能不來看看你,劍練得如何了。”

原沂看見琴靈樞心中閃現出過往的陰翳,那時的流淌的血色與他的武功薄弱難以忘懷:“和以前比,練得十分好。”

琴靈樞眼中帶着零星的欣慰,只笑卻不言語,沉默的模樣掩藏滿了心事,露骨到原沂不能假裝沒看見:“有什麼心事?”琴靈樞搖頭:“最近門派中事務繁忙了些,心裡牽掛着,心事倒是沒有。”

“那就好。”琴靈樞來找他,他也過問了,既然不願說原沂也不打算挖掘琴靈樞的內心,拔出了劍準備接着練劍,長劍出鞘,鍾徽劍在傍晚的雲霞輝映中反射出淡紅的劍光,這把劍的原主人現在就站在他身旁,其實原沂一直沒明白琴靈樞爲什麼要把自己的佩劍送給他,他倆也不過是略有交情,而且原沂覺得琴靈樞也不能算俠義之輩,天下與正道在他眼中定是比不過他看重的人。

拿着這把劍用了年餘了,至少用着是順手的,原沂看向琴靈樞道:“武功差強人意終歸是因爲不夠強,導致這個問題的往往不止是某一個問題,矯捷、靈敏、手法、步法、身法、意識到的沒有意識到的,表露出的沒表露出的,很多都有問題,或者全部都差強人意,我武功遠不如你,這樣的見解應該沒問題吧。”

琴靈樞覺得有趣,沒想到原齊對着他說了一番武功的見解做比喻開解他,來看望他一趟,還得聽了場開解:“每人都會有自覺不足之時,不少人卻只知不足不知是哪裡不足,一味懊惱蠻練,你有如此體悟是不錯的。”琴靈樞心情恢復,興致也盎然了起來:“我觀你與人比武,凌厲有餘卻不夠靈活,我教你個招式,可彌補你的缺陷。”

原沂收劍入鞘,合指成掌拉開架勢:“來。”

琴林樞雙手呈放鬆的自然狀,一手輕輕的向原沂探來:“這招叫拂柳,不屬於任何門派與武功譜系,是江湖散招。”這一招可謂極其簡單,原沂在山下的一年中練過碎雲步與分筋錯骨中的分筋手,不用劍也能應付這樣虛軟的功夫,可就在原沂想要鉗制住琴靈樞手腕時,他的手腕恰到好處的避開了將要被擒住的那個點。

原沂越想要抓住他就越是什麼都抓不住,明明就在眼前,就在手邊,他拆解着琴靈樞的動作卻像是在順着琴靈樞的引導追逐他一樣,每一招的差了點,幾十招下來都被琴靈樞一招拂柳牽着鼻子。

到了第五十招,原沂才滿頭大汗的抽身離開這場較量,這招拂柳需要敏銳的洞悉對方的一招一式、預料對方下一招的來勢,只要能練成這兩點,無論是不是拂柳,都能達到類似的效果。

琴靈樞淺吸了一次氣將運行在四肢百骸的真氣沉入丹田,道:“秋風劍法本是剛柔並濟,你卻過於剛強,拂柳不止柔軟,更勝在巧,如風拂動柳枝,風動柳枝亦動,風不動柳枝亦不動,任他東南西北吹拂,萬事隨它。”說罷琴靈樞擡眼看漸變灰暗的天幕:“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好好練,願能聽見你進前十甲的消息。”

“那便不送了。”

“不送”

第二日早晨有婢子將籤筒送到他的房間,原沂穿好衣服隨意的抽出了一支,竹籤黑字,上書‘林浩風’

與徐少圖共列少年四俊之中,是當今青年才俊中的翹楚,他剛抽好籤凌夜就從隔壁房過來了,站在牀帳邊探頭看着竹籤:“林浩風那小子?”凌夜認真的看着原沂:“要把他打得讓他親爹都認不出來。”

原沂看着手中的竹籤,半響後擡手將竹籤拋到一旁,拔出了鍾徽劍,凝視着劍刃上的光輝,這一年他的確是突飛猛進,可是誰也不能保證林浩風就是在原地踏步。

凌夜撐着下巴看着一言不發的原沂:“原沂你是魔怔了還是在悟道啊?”

“悟道,你出去。”

“好嘞。”凌夜扭頭就走,臨了還不忘扒在門上笑眯眯獻殷勤:“可不要累着,有什麼要求都和我提哦,注意身體,嗯,打得他親爹都認不出來。”然後十分和善的帶上了門。

原沂合上劍鞘置與膝上,雙手掐訣壓在鞘上閉上了眼,若論內功,他周天已通,接下去不是苦練就能得到突破了的,天賦,悟性,運道,缺一不可,當下能着功夫的就只有手腳功夫了,若這手腳功夫練得好,內功差些也不算什麼,兩兩對決誰功夫深誰就挾得了對方的命,昨日琴靈樞指點他那一招讓原沂頗有感悟,只是還未熟練不適合拿出來比武。

凌夜對贏林浩風的執念極其之深,這一場不能出差錯。

原沂突然睜開了眼,挾命,對,是挾命,就與他爲梅砂殺的那些人一樣,每一刻他想的都是如何攻破對方的招式,找出對方的弱點,每一劍都是爲了快準狠的取他們的命,他們有着太多足以掉腦袋罪名,但是官府不糾察,武林盟也不管,他們在這無人管轄的夾縫中躲避仇家,活得逍遙自在,原沂制裁了這些人從未想過什麼殺人的對錯。

而上了盟山原沂的劍就不是那麼無情了,每日面對的是一羣和他年紀不相上下的少年還有大羣的青年才俊,都是正道俠義之輩,原沂無法像對待罪徒一般心如止水只念殺。

原沂始終是冷靜的站在比武臺上,想着怎麼拆解對方的招式,怎麼把對方逼下比武臺或者把劍架上對方的脖子,所以每場他贏得都很冷峻,劍鋒安靜的指着對手。

可對決就是非生即死,他可以不殺死對方,但應該抱有殺意,只有這樣,他的招式纔會更精簡更豐利。

原沂深吸一口氣,又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秋風本就是凋零,凋零後便是死寂,秋風是滅絕一切生機的始端,所以秋風劍法也是無情的,是寒風過境的摧毀。

在他的道外也是無情的,俠義道內,他可以心懷蒼生,但在俠義道外的一切,皆可無情斬殺。

若是兼濟蒼生,蒼生也有善惡之分,終歸只能選擇一條路往下走。

秋主殺,這便是第十一式春生秋殺中殺字之意。

原沂沉靜了下來,是從未有過的沉靜,一切終於塵埃落地一般的安寧,他的內心深處這一刻終於不必再搖擺不定了,長劍染血給他帶來的動盪徹底消失了,連最深的夜裡偶爾想起的那些死去的面孔,都一一消失在了原沂的腦海中。

過了很久,有人來叩門,原沂道了聲請進,將劍放在一旁,舒展兩腿放在腳踏上,來人推開門,熱絡的就坐下了,神情無奈:“聽說你抽到了我?”

“嗯。”

林浩風將手裡的竹籤擲向原沂:“不巧,我也抽中了你。”原沂兩指夾住竹籤,上面漆黑端正的兩個字‘原齊’

原沂看着竹籤,倒是心情好:“那豈不是贏你一場我就前五甲了。”

“只要不是每個人都這樣互相抽中了對方,你贏面很大。”

原沂溫和的笑了笑,沒有接話,林浩風撩袍起身:“話說完了,那我就回去了,比武場見。”原沂點頭:“嗯,比武場見。”

廊道上,林浩風灰幢幢的雙眼看着前路,安靜的走着。

“原齊變了。”

公良閻的聲音與語調都冷峻得像長夜:“的確。”

這不是旁人能看出來的,也不是原齊自己能發現的,一年前在華池相遇的時候,原齊是個天賦異稟的少年,但也只有天賦異稟這一點,堅韌與其他的東西都還掩藏在他的心中沒有表露出來,一年前的原齊還沒有將這些東西顯露出來本事。

盟山再次見面,原齊是僵硬的,如同把握不住他心中的天平一樣,冷漠得有一絲僵硬,和善得也有一絲僵硬,他是個無法討厭着這個人的同時還能笑得情真意切的人。

可就在剛纔,原齊像變了個人一樣,自然、沉靜,對他的敵視與溫和的笑意,極其自然的表露與兼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