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試劍梅砂

漆黑的夜裡,唯一能用來辨識方向的就是月光與原沂在習武中日漸靈敏清晰的五感,他必須得快一些趕到陽翟,如今這江湖能讓原沂稍微放下心些的地方就是陽翟了,到了陽翟,他們就進入武林盟的絕對庇佑範圍了。

原沂咬緊了牙,這頭懸利劍,但凡招惹了一點麻煩,一個差錯就將喪命的感覺,如一隻蒼蠅盤旋在原沂的頭頂,他時時刻刻都想捏死這隻蒼蠅,這一次他終不在無助的倒在血泊中了。

夜裡,姚澤漆的傷勢開始在顛簸中復發,他萎靡的靠在原沂的身上,原沂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知道他傷口又裂開了,原沂還是這江湖中一個渺小的新人,但被人需要和倚靠的時候,原沂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重要性,此刻,只有他救下的姚澤漆活着,才能讓原沂稍微得到些心中的安慰。

他至少,救了一個人,在原沂有些懷疑自己能否支撐起這個世界之前,至少在這未明的夜色中,他支撐起了姚澤漆窮途末路的人生。

夜中有輕霧飄過,一夜奔波,第二日天光微熹,從天際山邊太陽升起,將雲染紅了一大片,溫暖的光照在中州大地上,夜裡的溼氣被驅散,隨着太陽越升越高,空氣變得炙熱起來,明豔的陽光下,原沂終於在越來越寬闊的道路盡頭看見了陽翟的城門,毒辣的太陽下,城門上陽翟兩個字侵染了盡了武林的厚重俠氣。

陽翟城門上是巡邏的官兵,城門下站着的卻是一隊隊身着黑衣的人,每人下半張臉上都罩着一張鐵面具。

“從哪兒來的?”

“潁陽。”

官差並不是很在意:“避難來的?”

“是。”

官差指了指陽翟城門:“潁陽叫江湖重地,但進了這門,就不是江湖了,這是盟主家的門前,進去了就別惹事了,小心武林盟的黑袍兄拾掇你們。”

站門口的一位黑袍抱着手,語帶笑意:“來一個嚇唬一個有什麼意思?我們武林盟可都和善得緊。”說着他看向原沂:“陽翟中遇上什麼麻煩都可以聯繫我們武林盟,若你想找麻煩,也來找我們武林盟”

“嗯。”

走進陽翟,順着寬闊的街道,原沂看見的第一家藥堂,是萬全藥堂,原沂立即下馬將姚澤漆抱了進去放在了凳子上,姚澤漆軟軟的靠在椅背上,萬全堂的大夫看見姚澤漆,起身向他倆走來,坐在姚澤漆身旁診脈,習以爲常的問:“傷成這樣,兩位從哪裡來的啊?”

“潁陽。”

大夫站起身撣了撣袖子:“那到了我們陽翟你們可以安心養傷了。”說罷他轉身去開藥方。

原沂看着這大夫輕鬆悠然的態度,這種在其他地方全然不同的氛圍,萬全堂中的夥計舉手投足間都是從容,他們對待客人微笑而不唯唯諾諾,抓好了幾服藥,大夫拿了幾瓶藥丸給原沂,仔細的說了什麼是內服的,什麼是化水後用來清洗傷口的的,原沂一一記下,在櫃前又對着櫃手問道:“請問陽翟有什麼地方有住處可以租住,轉賣也可以。”

櫃手聽見原沂這樣問:“公子想在陽翟住下?這可不難,城西明巷那邊有許多新修葺的房子,就是專門賣給想要住進陽翟的外地百姓,公子得先去官府中入冊,得到官府的許可後在用官家的許可契紙去城西買房契。”

“如此就好了?”

櫃手頗有深意的看了原沂一眼:“之後便是武林盟中的人的調查,若是在其他州犯了事的人,不止得不到武林盟的庇佑,還會被緝拿歸案交給府衙,但陽翟不是無情之地,你若是打算金盆洗手好好在這裡生活,也可以住客棧,武林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原沂的手纔剛伸進江湖,正忙着整個人扎進去,哪裡來的金盆洗手:“感謝告誡,不過原齊身家清白,陽翟很適合我,能否將我的同伴留在這裡,等我置辦好一切後再回來接他。”

“當然,在公子回來之前,我們都會盡到醫者的責任。”

原沂離開了萬全藥堂,在陽翟本地人的指引下到了官府,付給那人一些引路費,讓他在門外等着他,待會還要麻煩他帶他去城西,兩人說好了,原沂走進了官府的門,進官府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便有人來盤問原沂的身家:“哪裡的人?”

“寧州真寧。”

那官差聽見他是寧州來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什麼名字?說真名,假名不入冊”

“原...沂。”

“有誰的證明書,或者江湖中誰的薦信嗎?”

“沒有。”

“行了,交二十兩入冊費。”

原沂拿出銀兩交給那官差,那官差道:“既然決定要在陽翟落腳,就老實些,這二十兩銀子只是進陽翟的門檻,能不能留下來,還得看武林盟讓不讓你留,家底要是不乾淨還是趁早離開吧。”

“調查需要多久?”

“通過了會有賣宅子的人來找你。”

在客棧待了兩天,果不其然有人來找他,之後便是到城西買宅院,陽翟下的一切都被管束得井井有條,一切都十分的順利,出示了官府開的許可書後,付了價值相當於兩百兩銀子的珍珠,原沂就得到了屬於了他一張屋契,這小小的宅院,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三個房間,中間是主廳,前廳一片緊實的荒土,高牆包圍着這一方屋院。

原沂託買宅院的人的人置辦了了牀和桌椅,其餘的家用都沒有納入考慮範圍。

姚澤漆反而很憂心:“炊具都不置辦嗎?”

“讓客棧送飯。”原沂可不是個會做飯的,他可是個如假包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進了江湖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年遊俠。

吃完晚飯,原沂問凌夜要了些旁門的武功,什麼步法,拳法,身法之類的東西,凌夜可不敢恭維:“吃這麼雜你消化得了嗎?”

“吃得飽就行。”原沂倒不是一時的熱血上涌,打算當一個雜家,雖然他煉了秋風劍法,但拳法步法之類的東西與秋風劍法並沒用衝撞,反而很有幫輔的作用,凌夜看他挑走的那些對他當下練的武功的心法沒什麼衝突,也就沒什麼可叨叨的了。

到了八月,日頭最毒的時候,凌夜一聲驚呼:“你說什麼!沒錢!”

原沂看着自己袋子裡所剩無幾的珍珠,麻布袋裡圓潤美麗的珍珠已經快要消失殆盡,姚澤漆的藥費,他們兩人的日常用度,都不是小花銷。

凌夜看着原沂這個大黴頭:“不成!幹什麼不行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夠你賺得盆滿鉢滿,你要去接通緝令?”

原沂並不在意:“我覺得挺好的。”

“你就作吧!”

原沂提劍出了門:“總得習慣劍的用途。”

“啊...”凌夜一臉無言以對:“你還沒習慣啊。”

“哪有那麼容易。”他可從來不是個無情的人。

漆黑的夜裡,一個白皙豐滿的嫵媚女人手裡提着行囊,一步三折腰搔首弄姿的走着,她身旁跟了箇中年男人,女人一路笑語不斷:“可是謝謝大哥了,不然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敢走這夜路。”

到了城門口,一架馬車正停在哪裡等着,女人款款上了馬車,中年男人也跟着上了馬車,少年車伕架起馬車,向着前路進發。

城樓上武林盟的人瞧了一眼這輛深夜離去的馬車:“去兩個人跟着。”身旁兩個黑衣人身影一晃,倏然消失了。

原沂駕着馬車聽着車廂裡的兩人□□挑逗的話語,默默的架着車,到了城門三裡外,中年男子已經開始對車廂裡的女子動手動腳了,女子笑着讓他別急,原沂勒繮停馬,中年男人敏銳的出聲問:“怎麼了?”

回答他的是一柄劍刃,直直的朝着他咽喉刺來,中年男人反應迅速的縮到車廂的一邊,躲過了這一劍,到了第三招原沂還是沒殺死他,反而被他抓住機會拍碎了車廂右側逃出了車廂,逃出了狹小的車廂,到了空曠的原野上中年男人死死盯着原沂,少年修長的少年身軀,穿着窄袖長衫,袖口綁得整齊利落,實在不是面熟的人:“誰派你來的?”

“梅砂。”

男人聽見梅砂兩個字,怒中冷笑“好一個後生仔,毛都還沒長齊,心可大想拿爺爺去換錢?”

原沂提着鍾徽劍,踏着城外萋萋茂盛的草木,深夜的霧氣模糊了他的面目,少年可不和他囉嗦,提劍就上,左刺右挑,快劍如雨,中年男人抽出腰後的刀,邊退邊抵擋,心想一個毛頭小子都取得下他的人頭這還能得了?看着原沂劍上功夫厲害,下盤反而不守,一刀攻向原沂下盤。

凌夜驚聲稱奇:“哦!好一招狗熊割桃。”

晃得原沂差點沒擋住那一刀:“別說話。”

這個對手也是讓原沂開了眼,還能有這種下作招式,屏氣連出十來招,直到對方招架不住露出空隙,原沂乘着那個空隙,一劍精準的劃過了中年男人的咽喉。

突然,一道黑色身影站在了車廂上,那人讚道:“好身手。”

原沂回過頭,見兩個黑衣人,一個站在車廂頂,一個半曲着一條腿坐在車廂頂,那身穿着打扮,是武林盟的無疑。

坐着的那人道:“小子你可真聰明,把人引出城殺,把事辦了,也沒犯武林盟的規定,可這事也太說不過去了,城門口三裡外的事我們武林盟就當看不見了?”

“我想應當是如此的。”

“你想?現在的小子都像你這樣想得多嗎?”

原沂收起劍:“若是不可以,你們容得下梅砂?”

那間開在巷角的小鋪子,鋪子門前栽了顆乾巴巴的梅樹,鋪子裡面是這天下所有的通緝令,武林盟下通緝令的叫江湖通緝令,門派下的叫門派通緝令,私人下的叫仇殺令。

原沂掏出那薄薄一張通緝令,擲給黑袍人,薄紙如劍刃一樣襲向黑袍人,坐着那黑袍人揚手一接,將通緝令夾在了指尖,略看了一眼,確實是梅砂的通緝令,還是武林盟下的江湖通緝令。

黑袍人站起身將通緝令扔開,拍拍衣袍:“既然是江湖通緝令就算了,行了,大晚上的,你小子快收拾一下,別給明天過路的百姓看見了弄得民心惶惶。”

“爲什麼不管這些惡徒?”原沂指着地上已經死透透了的人:“猿中乙,身負奸-淫,劫殺等罪,這樣的人進了陽翟爲什麼也能得到武林盟的庇護?”

“他定沒入冊,我們武林盟查不到他身上,奉令人也說過總要給別人留條生路。”兩位黑袍人轉身,如鬼魅般飄然消失了。

所謂在其位謀其職,奉令人身爲武林盟的首領,奉的是武林盟主的令,管的是江湖太平,行的是江湖正義,這人對着一羣畜牲想的卻是放生行善,原沂想不通奉令人是怎麼坐上如此高的職位的。

車廂裡的女人聽到外面的動靜停了下來,小心的探了出來:“原公子,了事了吧?”

原沂點頭。

回到城內,到了梅砂的那條小巷,女人在梅砂外等他,深夜的冷風讓她抱緊了手臂,原沂輕輕敲了三下梅砂的門扉,裡面的夥計打開門,原沂走進去,將黑色方巾兜着的物體放在了櫃上,原沂掏出一張頭像遞給他:“這個人,三百兩。”

夥計沒有打開黑方巾驗貨,淡淡的問:“在哪裡殺的?”

“城門外。”

“行,之後的事就與你沒關係了。”夥計轉身拿出三張一百兩的銀票:“你拿走的另外兩人的畫像,還接嗎?”

原沂聲音淡淡的:“接。”

夥計瞥了一眼他:“等你好消息。”

原沂走出了梅砂的門,遞給等在門邊的女人一張銀票:“明天繼續,還是一百兩。”

女人一把接過銀票,笑吟吟的:“謝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