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鶴長嘯一聲,雙掌一推。這一推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暗藏了極大的後招,包括了東,南,西,北四個方位。若不醉心知自己怎麼躲閃也在他掌招的凌壓之下,實在避無可避,退無可退,只有雙掌一出,拼命去接。這一推一接之間,四隻手掌接觸在一起。他二人各自催動內力,源源不斷送到手掌上,用以較力。鬥成這樣,比的已不在是外門招式,而是內家功力的高深與否。若不醉的額頭之上已然有了汗水,那汗水凝珠,愈凝愈多,愈凝愈大,而烏鶴神態悠閒,內力悠長。
烏鶴大吼一聲,這一聲大吼便如一堆火藥在身旁爆炸了一樣,炸得人耳轟鳴作響,嗡嗡之聲不斷,手上加上,這股勁力加上在此之前所催的勁力便更爲迅猛,更爲強大,直如洪水暴發一般不可擋。若不醉也沒有能擋住,腳下退了幾退。還沒等到拿樁站穩,烏鶴側身一揚,一記飛腳踢在他胸口上。他頓時失去了平衡,沒有了重心,跌了出去。
“教主!”四條人影身形一閃便到近前。扶起了重傷的若不醉。
他受的傷太重了,太重了!他不甘心,不甘心在烏鶴面前示弱,掙扎著要站起來,可是他受的傷太重了,始終沒有能自己讓起,有什麼物事涌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受了內傷,涌到嗓子眼的一定是內血。他忍著,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可他始終還沒有能忍住,他吐了出來。那是一種液體,紅紅的,他的血。
他們架起受了傷的教主,率著那批魔教弟子收起旗子,退去了。他們來的快,退的也快。剎時間就走得看不到半個人影。
執法長老道:“我們殺了他。”
徐長老勸道:“他是蒙古人,我們將他逐出大義幫便是,他又沒有危害到本幫,我們拿什麼理由殺他?”
執法長老道:“他今日沒有作出危害本幫的事,但誰能保他日後不會有?他即知道了自己是蒙古人,便會幫著元朝鎮壓我漢人。殺了他,才能絕了日後之患,再說還有老幫主的仇。”
徐長老道:“老幫主又不是他害死的?”
執法長老道:“是蒙古爲了要他當上幫主之位才害死老幫主的,雖不是他親手所殺,卻也是困他而起,圍起來。”一聲令下,大義幫衆弟子從左右迂迴,形成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圍中有圍,圍中藏圍。衆弟子手持兵器團團而動,環轉不止,口中俱喊著:“殺了他,爲老幫主報仇。殺了他,爲老幫主報仇。”
烏鶴心想:“就是方纔,我還是他們的幫主,他們敬我如若天人,可如今一轉眼,我就已被他們逐出了大義幫,變得了一個漢人憎恨的蒙古韃子,而他們結下了這般陣勢卻是要來殺我。”
他看了看那些將“殺了他,爲老幫主報仇”喊得震性命的,也有歷來便反對他的,與他心有不和的……他看到了那些人,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不禁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該去恨,還是該去愛?恨,他不知該去恨誰?愛,他不知誰還愛他。那一聲聲“殺了他,爲老幫主報仇”的呼喊不斷傳入耳中,充斥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任何物事都有對應的飽和量,他也有。
那些呼喊之聲佔據了他的大腦,佔的滿滿的。而且還在不斷增加,似乎要直到將他的頭喊爆了方休爲止。他沒辦法再忍下去,仰天大喊一聲。這一聲大喊尤似雄獅發威一般天際抖動。那些呼喊之聲都被他壓制了下去。那些弟子忘了呼喊,也忘記了環轉。
烏鶴不屑道:“你們要殺我,難道我會象一根木頭般立在這裡讓我們殺嗎?要殺我的人這麼多,我該被你們誰殺?誰要殺我就來殺好了,不過能不能殺得了我,還要看你們有沒有這等本事?”
執法長老道;“身爲本幫執法長老,今日便要秉公執法了,殺!”“殺!”字出口,大義幫弟子紛
紛出手,揮動兵器齊上。烏鶴象是心魔失控一樣,雙掌齊用,衝至近前看,他便給其一掌,他武功高強尤有兵刃之利,凡是被他打到的弟子齊齊倒下。
徐長老頓足道:“不要再殺了!不要再殺了!”
執法長老道:“今日不殺他,難道等著他明日來殺我們?你看他出手狠毒,不是蒙古韃子又什麼。”
一名老者攻到近前,掌指齊用,也不過接了四招,便被制住了咽喉要害。
烏鶴看清了他的面孔,道:“王長老,你也來殺我?你可是一直支持我作這個幫主的?不論有多少人反對我,你可從來沒有反對過?”
王長老道;“我支持你作幫主,是因爲你是漢人,想讓你將大義幫發揚光大,可你如今卻危害了大義幫。”
烏鶴道:“我那裡有啊?”
王長老道:“你是蒙古韃子,當年蒙古佔我中原河山,殺我多少百姓,漢人是最恨蒙古韃子的,我爹孃就是死在了韃子的鐵騎下。”他聽到這句話心中震一震。
王長老道:“你若是漢人,我自會繼續支持你作幫主,可如今我即是拼得一死也要殺你。”此言甫畢,便顧也顧自己的咽喉要害處還爲他所制,雙掌一錯,打在了他胸口,明知必死,這一招之間傾注了所有勁力。烏鶴只覺得胸內一陣翻山倒海似的動涌,腦中一晃,幾乎要昏暈過去,人在生死之間總是不會想的太多,他也沒有想那許多,手上用力,就將王長老的咽喉骨捏碎了。
所以王長老死了。他將王長老的屍體用力一擲,擲在了圈外。
徐長老悲痛道:“王長老!王長老!”
執法長老道:“殺了他,爲王長老報仇。”方纔幫衆們口中喊的是“爲老幫主報仇”,如今卻變作了:“殺了他,爲王長老報仇。”烏鶴心想:“我即是不殺你,你也要殺我,我只有將你殺了。”
正在他心有所思之時,一人自後刺來,幸而他耳聞尖風之聲,向旁側身,才得未被殺之,但他還是被傷了,被傷得不輕。他看到那紅色的液體,那是他的血,心想;“今日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死的不是他們,就是我。”他有了這種想法,出手更是無情,將那出手傷他的弟子一把挾過,一掌劈在那人頭上。他功力之深,一招下去,就是一張鐵板也能在上留下一個手掌印來,何況人呢?那人頭上受了一擊,立時死了。人即死了,他本該放過,可他尤如著了魔一樣。又在那人頭頂連拍了五下。直拍得那人頭骨盡碎,腦槳飛濺,濺到他的身上,濺到他的臉上,他的身上盡是血,他的人成了一個血人。血也濺到了別人的身上,別人的臉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因爲誰也沒有經歷過這樣殘酷的事情。在場的都殺過人,甚至殺過不少人,可是誰也沒有這樣殺過人。怪才已有些不忍再往下看了,側過目光,看著別的地方。
“不要再殺了!”一聲傳來,音量奇大,在任何一個人聽來都如在耳畔。
怪才循音看去,說話的正是烏鶴之妻雪琴,心想:“看他一介女流,功力竟也這般深厚,她的武功是她爹所授,那麼她爹當年又該是如何身手?”
不由有些心馳神往。那些人果然都罷手而止。她懷抱著嬰孩移步上前。那是她的丈夫,她不能不救,而大義幫又是她爹南宮英一手所創,她也不能不救。無論烏鶴是不是蒙古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他的丈夫。她懷中的嬰孩的父親。她有些恨自己爲什麼不早些阻止。如果早些阻止還怎麼會死那麼的多人?她不知道自己方纔想些什麼,去作什麼了?
烏鶴低著頭,近似於夢中囈語一般,道:“我是漢人,不是蒙古韃子,我是漢人,不是蒙古韃子。”
雪琴泣著道:“夫君!”
烏鶴看也不曾看她一
眼道:“你是誰?”
雪琴道:“我是你的夫人啊。”也許是太餓了,也許是方纔的打鬥聲再加上雪琴的大喝之聲……是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懷中的嬰孩醒了,不斷的啼哭。
烏鶴道:“是什麼在啼哭?”雪琴道:“是我們的孩子。”
烏鶴訥訥地道:“我們的孩子?”雪琴想用“父子之情”來打動他,打動他那顆在不斷的殺人中已然硬化了的心,噙淚笑道:“你看你們的孩子多可愛,再過幾時,他就有一歲了,也許他那時可以叫你一聲‘爹’,你歡喜嗎?”
雪琴的話讓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讓他想起了神秘人的話,那年他也是一歲。卻沒有父母,被一個用計長久的人,在一個夜裡將他放在了一對漁人夫婦的窗前。那段身世改變了他的一生,造就了他英雄的一面,也伏下了他今日的下場。他有些恨,雪琴的話刺激了他的恨。漢人,我是蒙古韃子,我不是,我是,我是不是?“雪琴看他神態漸趨平和,還只道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卻見他突然又是這樣,不禁有些失措,腳下連退數步:”夫君!“嬰孩的啼哭之聲讓他想起了太多太多的舊事,那些都是他不願去想的,他拼了命的不去想,可那啼哭之聲卻要他無法不去想。他腦中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在他一歲那年,有人在一個夜裡,將他放在了一對漁人夫婦的窗前。”
烏鶴大叫道:“叫他不要再哭了!”
雪琴也想,也用盡了方法去哄,甚至是去求懷中的嬰孩不要啼哭了。可她失敗了,啼哭之聲還是不止。
烏鶴瘋叫道:“我殺了你。”一掌推出。他是嬰孩的父親,虎毒不食子,他可以去殺任何人,也不會去殺自己的孩子。正因爲誰也沒有想到,雪琴也沒有想到,待到想到,知道去躲避時卻是遲了。
烏鶴的手掌已然拍在了嬰孩身上。七尺高的漢子也挨不起這一掌,更休說那全力的一掌是拍在了只有幾月大的孩子身上。不消多說,那孩子死了!所有的人對發生這樣的變化心中一愕。他們不敢相信這是真真切切的事。
雪琴泣道;“孩子,我的孩子!”儘管她知道也在孩子的鼻下試過,知道是死了。可她還是不甘心。不甘心失去,那是她的孩子,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她寧願自己不知道。很多人看到這裡,便都不忍再往下看了。他們沒有作過父母,至少作過孩子,至少受過母親的呵護。這一幕足以作過子女的人垂首不忍。
那啼哭之聲一去,烏鶴心中的心魔亦去,他的人彷彿從一個噩夢中醒過來一樣,伸手去抱:“孩子!我的孩子!”
雪琴擋回了他的手,恨恨道:“你到底是怎樣一個父親?你怎麼能狠下心來傷害自己的孩子?”
烏鶴如同什麼也不記得一樣,道:“那是我們的孩子,我是孩子的爹,我怎麼會去傷害自己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怎麼了?”
雪琴哭道:“它死了!”她這時哭出的已不是一滴滴眼淚,而是一個人間悲劇。
烏鶴聽了她的話,滿面驚愕,道:“死了?”
雪琴指著他道:“是你!是你殺了他!你是他爹啊!可你殺了他!你就是用這隻手掌打在了他的身上,將他殺了。”烏鶴的手抖了起來,抖的很厲害,他的人,他的手,他的身子都在顫動,口中喃喃道;“是我殺了他!殺了自己的孩子,我是他爹,可我卻殺了他。”
執法長老安慰她道:“小姐,珍重啊。”
雪琴只是緊緊抱著懷中的嬰孩,半笑關哭道:“孩子,跟娘回家!娘帶你回家。我們回家,回家……”她口中重複的只是這兩個字,她的人越走越遠。
衆人遙望著她遠去的方向,似乎仍然可以看到她那悽慘的身影。人們的心隨著她遠去也遠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