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三三沉下眼簾,輕聲道:“我想,這三年應該夠了……”
他口中說着夠了,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全是不夠的憂慮。
風雲棋道:“絕對夠了!什麼災荒能持續三年?”
東方三三搖頭,輕聲道:
“我想我所要防備的時間……從這場雪下來,已經到來了吧。”
東方三三皺着眉:“但願,能撐過去。”
風雲棋直接就驚了。
“你竟然深謀遠慮到了這等地步,連天下顆粒無收的大災,你居然早早就準備了三年?”
“我只恐不夠。”
東方三三深深地蹙着眉頭,道:“棋兄,咱們都說天災天災,你可知何爲天災?”
風雲棋愣住:天災不就是旱澇雪風雹?
但他也聰明,這麼明顯的問題東方三三顯然不會問,所以他就只想了一下,並沒有說出口。
因爲說出口必被打臉——這種經歷在東方三三身上他已經經歷多次了。學乖了不少。
果然。
東方三三道:“世人皆知天災乃是旱澇雪風雹等,但是有一點,咱們要知道,那就是,一旦遭遇天災,不僅是土地裡不出產糧食,而是連手裡預備的存糧,朽壞的速度,也要比平常沒有天災的年月要快得多。”
“糧食,地裡不長,手中的在爛。這纔是天災!”
東方三三道:“所以爲何我說我儲存了這麼久的糧食只能維持三年,因爲最多三年後,糧食就壞了。能用的,不多了。而並不是沒有了。”
風雲棋對這點,還真是不知曉。
地裡長不出糧食他懂,但是手裡的會爛,他真心不知。
“竟有此事?”
“隨便找那種經歷過天災的老農民,他們都會懂這個道理。”
東方三三道:“腐、爛、黴、蟲……在天災年間,會比正常時候,強烈十倍!”
風雲棋默然。
決定有時間一定觀察一下。
東方三三隨機轉變了話題,道:“不過,這場雪一下,唯我正教那邊,也不好過。”
風雲棋嘿了一聲,道:“雁南應該不如你準備的充分,不好過是肯定的!起碼不如你這邊好過!”
“所以戰事也要抓緊防備了。”
東方三三苦笑一聲:“我現在就像個財主,在這等饑荒年間,外面都是雁南那種吃不上飯的……”
風雲棋咂咂嘴:“不得不說……你這個形容,現在來說,居然很貼切。”
他嘿嘿一笑,道:“這場雪若是超過十天……雁南估計就要喊天了。”
東方三三深深嘆氣:“我現在最怕的就是他喊天啊。”
風雲棋悚然醒悟:“你是說?”
東方三三眉頭緊鎖:“你以爲雁南他做不出來?”
風雲棋的臉也黑了:“若是那樣的話,可就真的糟糕了。”
東方三三長長嘆息:“如果那樣,三年……不夠。”
……
唯我正教總部。
看到天地異象。
雁南先是大喜:“三方天地,拖了這麼久,終於還是來了!”
但隨即就感覺到了不對勁:“這和以往不一樣啊?”
一直到大雪呼呼的下來,不過一刻鐘之後,看着地面竟然已經沒過足踝的雪,雁南的臉色變得無比沉重。
“這場雪,不對勁啊。”
辰孤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身邊:“五哥,這三方天地是來了,來晚了不說,而且,還不能落,還要繼續等……不知道何時才能落下來。這天空中剛纔閃過的那些形象……也挺詭異啊,第一個是天蜈神麼?”
雁南臉色一黑:“閉嘴。”
“這三方天地先別考慮了,先想想這雪災怎麼辦吧。”
辰孤嘆口氣。
“咱們儲備可不多。這樣大的雪,只需要一天……就是大災。但現在看這個天氣,可不是一天的事情。”
雁南道:“且看吧。如是下個十天半月的,咱們……應該能撐得過去吧?”
辰孤苦笑:“五哥,這樣的雪下十年,咱們也能撐的過去。但是底層民衆,是撐不過去的。”
“十天半月……估計平地雪深十丈了!怎麼撐?”
辰孤的笑容很苦。
雁南默然。
此刻沒有鬥嘴的必要,比方說他問的絕不是這些高手,而是整個唯我正教大陸。
但辯論這個還有什麼意思?
“三天之後,若是雪還沒停,全教高手集合,祭祀天蜈神,發動神力。”
雁南眼神中厲色一閃,道:“用天蜈神的神力,將暴雪雲層,推往守護者大陸那邊去!”
“這也是唯一的辦法。”
畢長虹不知何時出現了,道:“其實若不是怕浪費神力,我現在就想要提這個建議。”
“現在畢竟太早。”
白驚也出現了:“萬一明天雪停了怎麼辦?豈不是白白浪費?”
“等吧。”
幾位副總教主站在大雪中,都是一片沉默。
不知道心中在想什麼。
大雪無休無止地落下來。
空中似乎有高手的力量在衝擊雲層,能明顯看出來衝出來一個大洞,但是雲層竟然打不穿。
不知道雲層有多厚。
打出來一個洞,立即緩緩癒合,與之前一樣。
無濟於事。
方徹看着天空,心中一片憂慮。
他知道那是孫無天在打雲層,但看到打不穿,心中就更沉重了。連孫無天都打不穿,還有誰可以?
孫無天的聲音傳入耳朵:“沒辦法,雲層驅不動。應該是全大陸範圍的。甚至超出大陸範圍的。”
“是的。”
方徹傳音回去:“您老聽書聽完了?”
孫無天嘆口氣,有點不滿道:“自從你去過,先生直接跑了,我換了一家聽的。”
“……”
您真有閒心。
“我得出去指揮指揮。”
方徹道。
“你去吧,誰讓你幹這活兒呢。”
孫無天道:“我也出去轉轉玩玩。”
老孫沒影了。
但是方徹很肯定,這老魔頭出去肯定不是隻轉轉玩玩,肯定在暗中下手幫着清理大雪……
正如東方三三說過的話:這是他親手打造出來的盛世。
孫無天,是舍不下的。
大雪持續飄落,絲毫沒有減小。
雲層一動不動,如同凝固。
就算是年歲再大的老武者,也從來沒見過這種詭異的天氣,沒有見過如今年這麼大的雪!
包括普通人心裡都有了認知:一場浩劫,來了!
方徹冒雪而出,指揮人清理幹道,然後原本那些運屍車,加上其他,再次派上了用場。
大雪堆得滿滿地往外運。
大雪噗噗的下,眼前一片白茫茫,兩個人隔着三尺就看不到了。
完全被大雪隔開。
方徹走到一些沒有鏟過雪的地方看了一下,雪已經沒過了膝蓋!
這才一個多時辰。
“浩劫啊!”
方徹仰天嘆息。面對這樣的極端天氣,一個人修爲再高,那也是沒有任何辦法。
只能不斷的用最笨拙的辦法,剷雪運雪。
天氣卻越來越是寒冷了。
這漫長的下半夜,終於過去。
大雪還在持續,城外已經是完全的溝滿河平。但是,通往天都城的要道上,卻都被清出來一條道路。
兩側雪高數丈,一條道路在中間。站在高空能看到的話,會發現,這樣的道路,足足有上千條!
每一條,都是數百里長短,一直聯繫到城外的一些城鎮上,甚至山邊山口上。
這是天大地工程,沒有人知道是誰做的。
但是這些道路,一直在保持着,就好像一條條生命的通道。
山村裡,偏遠鎮子的平民,只需要有能力自己翻越一點路程,就能夠來到這生命通道上,暢通無阻一直進入天都城!
而……天都城,經過一輪清洗之後,殺的人雖然只有六千來萬,但是空出來的可以住人的地方,卻是可以遠遠超過這個數字。
畢竟死的人都是有錢有勢有權有力的人……他們的宅子,可真是廣袤無邊。
現在這些地方,官府和鎮守者都在抓緊時間整頓。
儲備物資什麼的也都在配備。
已經有山民從山中拖家帶口的出來了,緩慢的行走在雪地上,他們踏着沒膝的雪,艱難跋涉着,但是前面的人,已經看到了不遠方那條寬闊的路。
“有路!真的有路!”
他大聲喊着,手裡拿出來一個喇叭,拼命地吹起來。
後面也頓時響起了喇叭聲。
大雪一開始下,他們就感覺到了不對勁,作爲常年靠天吃飯的人,他們對於天氣,有天然的敏感。
這樣的雪一下,很多老人當場就絕望了。
他們知道,在城外的自己等人,恐怕是活不成了,這樣的雪,根本不可能給你跋涉數百里進城的機會,走在路上,雪就漫人高了。
而城裡在這樣的能見度之下,基本也不會有什麼接應。
但是就在最絕望的時候,突然有人說話。
“往外走,進城有路!已經開出來了!”
不只是一個人聽到,而是所有人都聽到了。
於是有人開始半信半疑的往外走,因爲天氣越來越冷,大雪越來越大,留在這裡,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大雪只是下了兩刻鐘,就已經有了被壓倒的房子。
那聲音一直在催促,如同神仙在心底不斷地呢喃:“往外走!有路!”
等到走出來,千辛萬苦出了山,看到了真正還有路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是瘋狂歡呼。
喇叭不斷地傳訊催促後面的人,前面的人已經走在了進城的道路上。
在這樣的動員下,很多山中人,都開始往外走。
很多平地農村,也開始向着城鎮靠近。
很多老人在動員,在帶頭。這些老人,在沒有事情的時候,他們是最堅持不走的。
熱土難離。
但是,只有在遭遇了天災等事情的時候,他們卻又會比任何人都清醒,甚至不會有什麼‘過兩天雪就停了’這樣的僥倖念頭。
活了一輩子的他們,只需要看看天空一動不動的雲層。感覺一下一絲都沒有的風,就知道這場雪,絕對是奔着死人來的!
所以,趕緊逃!抓緊時間逃!
木屋,石屋,山洞,都不可靠。
這樣的大雪下來,燒火取暖的煙筒都能瞬間給你堵了!
一條條大路蔓延着。
孫無天在空中奔走。
一個寨子一個寨子的去通知,方徹等人是騰不出手來做這個的。但是這些村子……孫無天都來過,都殺過惡人。
這是他保下來的人!
但是老天爺卻要奪走!那不成!
老天爺已經捉弄了老子一輩子了,老子如今想要救個人,創造個太平,你也要奪走?
老魔頭瘋了。
而且戰意昂揚。
他認爲,如今的自己,是在和蒼天對着幹!
所以他繞着天都城在開路,在四處奔走。
大雪在瘋狂傾瀉,但他就好像一個與天戰鬥的瘋子,不斷地去通知,不斷地去清除自己已經開出來的每一條路上的積雪。
蓋世神功發動,一袖子捲過去,就是一條大道再次乾乾淨淨。
白髮灰衣在暴雪中鬼魅般閃爍。
看着一個個山村的人,踏上自己開出來的生命之路,孫無天眼神有些複雜。
對於那些逃不出的,倒在雪地的,他也沒有管,任由那些人凍死,或者自己掙扎。
對於走出來的,他也沒再管。
對於堅決留在山裡的,他也沒再管。
他只是做自己的事,開路,通知,通知完繼續開路。
那一個個的小山村,一片片的農村小鎮子,他都看在眼裡。從城東到城西,從城南到城北……
孫無天輾轉數千裡方圓。甚至範圍在不斷的擴大。
看着人們如同一條條長龍走在道路上,高空看下去如同一羣羣螞蟻。
孫無天眼神悠遠,在大雪中閃爍。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些被自己屠滅的城鎮,那些被自己斬盡殺絕的小城,那一個個化作廢墟的鄉村……
他手心中捏着一把飛刀。
小小的飛刀。
冰涼。
絕命飛刀臨死,那淡漠淡泊的眼神,那平靜平和的臉,那嘴角譏誚的笑。再次浮現在眼前。
孫無天呼吸越發的粗重起來。
“賊老天!”
孫無天說。
“偏不讓你如願!老子偏不讓你如願!”
空中停留一會,他再次在暴雪中閃掠,再次將那些大雪覆蓋一層的道路清出來。
一條道路一條道路的,沒有遺漏,速度很快。
有無數人在感謝,但他充耳不聞。一閃就消失了。
暴雪中。
方徹披着大氅,站立在城外,看着一條條開出來的路。
眼神有些黯然,複雜。
他看到了那在風雪中飛速來回的身影,他在以一人之力,維持着數千條生命之路。
甚至不許別人插手。
專門跑到方徹面前來說了一句:“你別動!”
然後自己繼續忙活。
這是把他自己當成大俠了?不許我這個真正的魔頭動手?免得玷污了他一片心意?
方徹猜測着。
但是他自己也知道,哪怕現在是東方三三在這裡,恐怕也分析不明白,孫無天心裡到底是想的什麼。
贖罪麼?絕不是。單純與天相抗?也絕不是。
因爲愧疚?因爲初心?因爲彌補?
貌似都是,但都不完全是。
方徹輕輕嘆息,身子一旋,乾脆進入城中,開始指揮安置工作。
只是腦海中,還經常閃過那灰衣白髮的孫無天,大雪中,那桀驁的目光,是對天,是對地?是對人?
……
到了中午。
大雪雖然還在飄,但是城內大部分地方已經安排的井井有條。
而且,有些大車,已經去往城外接人。
“接下來,就只是不斷地掃雪化雪就好了。”
雨蕭然渾身都是泥漿,站在方徹身邊,寬慰的鬆了一口氣:“城外那些道路,是絕命飛刀前輩開闢的吧?”
方徹轉頭,看着雨蕭然:“雨殿主,你知道的不少啊。”
“嘿嘿。”
雨蕭然道:“我雖然本源受損,只能到這裡來做個殿主,但我畢竟是雨家人。嘿嘿……雖然是旁系。”
“失敬,雨殿主。”方徹認真道。
所有本源受損的武者,基本都是在與唯我正教戰鬥中導致。
江湖武者,一般本源不會受損,因爲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當場死了,也沒什麼本源受損的機會。
所以本源受損都是力不如人卻又需要死戰拖時間纔會造成。
對這一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這一次,多虧了飛刀大人。”
雨蕭然滿是感嘆:“長輩曾經叮囑我,若有機會,一定要敬飛刀前輩一杯酒。”
“恐怕不會有機會。”
方徹道。
“是的。飛刀前輩若是真的肯露面,在幾千年前恐怕就已經成爲咱們守護者巨頭之一了。”
雨蕭然聲音中全是尊敬。
“若不是飛刀大人,這一次天都城周圍,最低數千萬生命,要被這一場大雪帶走。”
“記得保密。”方徹提醒道。
雨蕭然道:“當然。”
看着依然啪啪往下落的雪花,現在已經不能叫做‘鵝毛大雪’了,而是應該叫做‘鍋蓋雪’了。
打在雪地上,居然發出啪啪的聲音。
“這一場雪,雨大人估計要多久?”方徹問道。
“沒法估計。只能死撐!”
雨蕭然臉上全是苦澀。
方徹提醒道:“城外的基本差不多了,走不出來的…基本也就走不出來了。現在最關鍵的是城內。城內還有大量的貧民居住區域的……再下兩天,那邊也撐不住。”
“先把城內安頓好,對於城外山裡的走不出來的,再進行搜救。”
雨蕭然道:“已經在着手這方面的安排了。現在我要考慮的便是……從城外遷移進來的平民,因爲我們剛剛整頓的緣故,所以現在騰出來的都是最好的房子……而城中原居民,反而沒有這樣的條件;這是一個巨大的矛盾。”
“……”
對此,方徹也沒有好的辦法。
因爲,人心中的不平,乃是天生。
對於城中人來說,更加是如此:之前動員這麼多次,你們不進城!現在生死關頭卻來了。而且一來就分到了最好的房子,我們一輩子都住不起那種房子,結果你們這一幫災民反而住上了,而且還是我們幫忙收拾出來的。憑什麼?
是的,世間所有的紛爭,所有的不滿,所有的不平,基本都來源於這三個字:憑什麼?
但這種事情,任何人都沒辦法。
因爲根本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這些,都是以後官府的事情和你們鎮守大殿的事情了。”
方徹道:“我估計很快就會走了……”
雨蕭然突然笑噴出來:“你快點走,你走的越早越好。”
方徹:“???雨殿主,你這……禮貌嗎?”
“你走了之後,我們就可以打你的招牌,說這麼安排都是方隊長安排的!不服的可以去找他反應……這樣也就沒事了。”
雨蕭然哈哈一笑。
“……”
方徹目瞪口呆。
忍不住罵了一聲:“草!”
但是仔細想來,這居然是一招絕妙好棋!
如今,只要打出來方隊長的名頭,無論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解決的!
這次大遷移,也是一樣!無論任何後果,方徹的名字,都可以壓得住!
而且,連私下裡嘀咕,都沒有幾個人敢。
“那你現在怎麼不宣佈?”
“現在方大人您還在這裡,大家都不好意思!”
“你們居然還知道不好意思!”
方徹翻個白眼。
“方隊長不是下午要去天人武院講課?”雨蕭然趕快改變了話題。
“這樣的大雪,天人武院數萬師生,恐怕都跑出來幫忙了,下午的講課,估計……”
方徹道:“……應該可以取消吧?”
話音剛落。
只見暴雪中,幾道人影穿掠而來:“方隊長在麼?”
居然是天人武院幾位領導人,在秦峰雲率領之下飛身而來。
方徹一臉無語:“我在。”
“方隊長忙得差不多了吧?”秦峰雲道:“可否啓程了?”
“這樣的暴雪,民衆受災,還要講課?”
方徹皺眉,不滿的看着秦峰雲:“秦山長,這合適麼?”
“方隊長有所不知。”
秦峰雲道:“爲了今下午的講課,全校師生,從昨夜後半夜開始,就開始分工在各個方向勞作,八萬師生,全部撒出去,一直忙到現在,已經將天人武院工作,做的差不多了。”
“如今,大家也算是回來休息。等方隊長講課完畢,也就休息差不多了,再次出去便是,正好,兩不耽擱。”
秦峰雲有些忐忑,不知怎地,被方徹皺眉不滿的一說,頓時心中忐忑,就好像當初被老大劈頭蓋臉又罵了一頓那樣子。
說着說着,忍不住腦袋也低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