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醜聞

寧西若回宿舍時, 樓廊裡一片安靜,幾乎沒人走動。可即便如此,她還是遇到一個人, 更確切的說, 是等。那個人是官語菲。在還算不上暖和的初春的清晨, 她只穿着一身睡衣, 斜斜倚在冰冷的牆壁上, 神色間是一片蕭索。

看到寧西若,她慢慢直起身體,一雙眼睛晶亮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很清亮很清銳,隱隱有絲許不甘, 但與此同時, 也有釋懷。她只對寧西若說了一句話, 她說:“到底是有一個人讓他改變了。”

那天以後,官語菲搬出了那個宿舍, 也是從那天以後,blank再也沒出現在學校裡,寧西若的生活又西若的生活又恢復到如常的平靜。

幾天以後的一個下午,洛加文來找她,告訴她說:“爸回法國了。”另外他還說:“我知道不是每句對不起都能換來沒關係的, 但爸說, 他還是想對你和你的母親說聲對不起。”

“他是誰?”見西若自洛加文離開後, 就一直心事重重, 小雅不由得問。

本以爲自己又是白問, 她一定不會說,可是沒想到, 她居然很快就說了,只是說的很輕,似乎很矛盾似乎有掙扎,她說:“他是我哥哥。”

春夏交替的季節,在學校內部網站上爆出一段錄像,立刻引起軒然大波。錄像截取的背景是一個五星級酒店的情侶套房,畫面並不清晰,但熟熟人還是可以辨認出畫面中的人物,是簡司墨和官語琪。兩人俱是衣衫不整,眼神迷離,而兩人動作更是曖昧不明,混亂糜爛。

這段隱私錄像發佈,當事兩人瞬時被推到風口尖上,兩人在學校裡的評價也一夜間降至冰點。有人把它當成飯後談資,津津樂道;有人把它當成笑話,揶愉轟笑,也有人把它當成案件,紛紛猜測上傳者是誰?是無心還是惡意?

若和佟小雅知道這個消息時,這個消息在學校裡已是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到這個消息,兩個人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爲此,寧西若還專門跑去簡司墨的宿舍,想向他證實。可是卻被告知,他不在,被他爸召他爸召回了家。再去官語琪的寢室,也被告知,不在,回家了。

這場風言風語幾乎襲捲至學校裡的每個角落,甚至在後來更是爆出了簡司墨極少爲爲人知的簡副市長二公子的身份。於是又有人猜測,是不是有人在借這個醜聞來詆譭簡市長的聲名?

醜聞中的兩位當事人在風波肆無忌憚瘋狂傳播的一個星期裡,齊齊消失。在這期間,寧西若見過一次官語菲。因了官語琪的原因,她也深受影響。她的狀態看上去很消沉很自閉。每每聽到有誰在詆譭她的姐姐,她灰濛濛的眼睛瞬間就會變的雪亮而冷酷。她說,如果她知道是誰在背後惡意散播消息,她一定不會放過他。

寧西若再見到簡司墨是在事件發生的十多天以後,是簡司墨打電話給她,說想要見她。電話裡她的聲音憔悴如斯,聽的寧西若都有悽悽感覺。

他們約在晚上。寧西若到約定地點時,簡司墨早已到了。十多天不見,他瘦了一大圈。與身體相比,更憔悴的是他的精神。看着他眼睛裡透出的隔世離空的孤絕氣息,寧西若更是心驚。她就站在他面前,不過一步之遙,卻陡然有一種天涯相隔的感覺。

“師兄,你…”西若忽然不知要怎麼開口。

簡司墨卻一把抱住她,那麼緊,緊的讓她窒息。

“簡…”

“我就要走了。”簡司墨很快截住她,語氣如嗚咽的小獸,脆弱的不堪一擊。

“我要去哪兒?”西若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懵懵懂懂的如是說。

“美國。”他放開她,情緒漸漸有些平復。

“美國?”

“是。我爸下的命令。”他突的悽楚笑笑,笑容裡是無窮無盡的悲涼“我家是軍人世家,最看重榮譽和忠誠。我爺爺我爸都有很重的忠軍愛國情結。他們很排斥國外。所以從小到大,他們讓我接受的都是國內教育。”

“那這次…”

“我想你也該知道了。”他頹然苦笑“這次我觸了他們的大忌。”

“…”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其實說話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麼就到了這個樣子。我只記得那晚我們一羣朋友去吃飯,有人猛灌我喝酒。後來我就醉了,再醒來就成了那個樣子。然後一夜之間這件事傳遍了學校。更有人將這段錄像寄到我爸手中。”

“知道是誰做的嗎?目的又是什麼?”

“不知道。”簡司墨搖頭“什麼都查不到。那個傳播者也並沒有下一步動作。”

“那你打算怎麼辦?”她又說,遲疑一會兒,她終於還是又加了一句“對官師姐?”用了着重號。

簡司墨頹然踉蹌退了几几步,閉上眼睛慘慘說:“我不知道。不過…”

他不說話了,只是目不轉睛的看着西若,一向清越的眼睛裡覆滿痛苦與掙扎,不捨與枯絕。

“西若”他說,低低的,還帶着深沉的眷戀與隱忍的壓抑“你知道那天醒來後,我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什麼嗎?”

“…”

“我想我永遠失去你了。”他笑,一片枯敗就此定在西若的瞳中“雖然你從來沒給過我機會,但至少我還能有奢望有幻想。可這次,我知道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西若,你純粹的人,容不得任何暇疵。”記憶裡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平和沒有打斷的聽他傾訴感情。

“其實一之以來我都很感激你。真的,我剛來這個學校那兒,什麼都陌生。是你接的人,幫我安排好所有事情。只是…”她低頭笑笑,美麗的臉龐在清涼涼的夜晚裡宛若鍍上一層清輝,聖潔的不近真實,恍忽的也不近真實“只是我從來沒想過要接受另一個人介入我的生活,那種親密的關係讓我沒有安全感。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很排斥有人靠近我。”這也是第一次她如此坦蕩的向他坦白自己的感情。

“包括葉銘楚嗎?”他卻突然突兀問。

“什麼?”西若一愣,隨即有些不自然“關他什麼事?”

“你不覺得他靠你很近了嗎?換句話說,”他神色中是少見的凝重“西若,你想過你對他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嗎?”

“我…”她開始顯得很慌亂。

“你應該瞭解他是怎樣的人?”他又說,很複雜卻也很真誠“有些事也許你不知道,但我瞭解,他對你是用了心思的。”

“…”西若卻恍若不覺的低頭看着地面不說話。

“西若,你是太悲觀。”他輕嘆一聲,拍拍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小妹妹,呵護而憐惜。也或許他必須強迫自己用另一種感情去面對她“試着敞開心胸去接納你身邊的人。很多時候,沒有勇氣是看不到愛情的。”

“簡司墨”她突然嚴肅的叫他的名字,少有的鄭重。

“何不嘗試着給等待的人一份愛情?”她說,意有所指。

簡司墨默然。

那晚簡司墨堅持要送西若回去,說是要做作爲最後的告別。

“西若,我希望下次見你時,你是幸福的。”這是簡司墨送她到樓下後,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在夜色裡擴大成傷。寧西若也沒來由的傷感起來,淚就那樣一滴滴的流了下來,流到地面,也流進心底。一去經年,天涯相隔,在來日的大段歲月裡,簡司墨三個字只能成爲一段回憶。

“你是在爲他難過嗎?”葉銘楚就這樣沒有預兆的從一側走出來,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

寧西若忙偏過頭,胡亂的抹乾淚,不習慣有人看到她的這樣子。

他的手就此僵在半空,猶有晶瑩的液體在他手心裡,散發着冷冷的清輝,刺的葉銘楚的心猛的一顫。

“寧西若,看來是我低估了他在你心裡的地位嗎?”他突然又說,很挫敗的語調,更有甚者,還有些許不能釋懷的忐忑。

西若愕然的看着他,眉頭皺得緊緊的,他如墨一般的瞳仁顯得更深邃,隱約有什麼在閃爍。

“你怎麼了?”她不禁問,不知爲何今晚的他更像個犯錯的孩子。

“寧西若,這次我也許真的錯了。”他終究只說了這一句話。

簡司墨走的很匆忙,也沒讓任何人去送他。也許他是真的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離開這個地方。

簡司墨走後幾天,官語琪突然也來找她,也是告別的,同樣是去美國。她的狀態比想象中要好很多,沒有多少憔悴,更多的是平靜和坦然,彷彿這場風波讓她更成熟幾分。

她說:“寧西若,說實話,有時候我很嫉妒你。因爲你輕鬆的得到了司墨的愛情。但是同時我又覺得你很可憐,你根本連自己要什麼都不知道。”

寧西若驀然失語。類似的話她聽了不是一遍二遍了,原來在他們眼裡,她不過是一個可憐的人。

“如果你願意,我希望我走那天你可以和銘楚哥一起去送我。”她很快又說。

這回西若是詫異了,她並不認爲她和她熟到那個地步。

“很奇怪嗎?”她笑笑,明白她的意思。

西若並不否認。可她並沒多說,只沒頭沒腦的說一句“我希望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你會怪我”便轉身離開。只有她最後留下的那個複雜而又擔憂的眼神,即使在很久之後,寧西若再回想起來,還是會心生感慨。

她走的那天,寧西若果然去送了她,葉銘楚和官語菲也去了。看着她站在安安檢口,向大家告別,語菲哭了,銘楚和西若沉默了,只有語琪輕輕的笑了,笑容裡有傷懷有不捨更有堅定。寧西若一早就說過,官語琪雖是水,水是最柔的東西,但水也是最韌的東西,抽不開,剪不斷,息息流淌。她終究還是把愛情當成信仰的女子,她終究還是毅然追隨她愛的人踏上征程,義無反顧。

日子如流水行過,轉眼春走夏來,校園裡粗壯的梧桐樹鬱郁成陰,遮去不少光和熱,卻遮不住一片空落落的感覺。自從簡司墨和官語琪走了之後,官語菲消沉了不少。寧西若偶爾會遇到她,兩人也會簡單寒喧幾句。她感覺的出,她對她姐姐的離開始終無法釋懷。但同樣是在這個季節,也發生了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那就是小雅遇到了看她他順眼,他亦看她順眼的對象。他叫豐朗,與小雅同級不同系,同年不同月,與小雅的活潑明朗相比,他話不多,內斂,但很沉穩,是值得相托的對象。

說到兩人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小雅便忍不住要給西若深深做揖。這還要追溯到去年的服裝大賽。雖說在那場比賽中她並沒風光走到最後,但依然然不妨礙有人記住她,豐朗就是其中之一。

自從送走官語琪,寧西若着實過了一段清淨的日子。這次是真的清淨。小雅天天忙着約會,想見她一面面,好好和她說會話都成了奢侈。而一向不肯放她安閒的葉銘楚也像蒸發了一樣,再沒打過她電話,沒找過她,沒出現在她面前。有時候一個人穿行在空蕩蕩的校園,她都會有一種不真實感。不過一年的時間,人生卻像轉了一個圈。這一年裡有人匆匆出現,然後匆匆離開,一如官語琪,一如簡司墨。也有人用她的明朗她的樂觀折射出她的蒼白她的悲觀,這是佟小雅。當然更有葉銘楚,他也強勢也霸道甚至有時候還會不擇手段,可她卻慢慢的習慣了他的存在。

接到商肖寒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宿舍只有她一個人。商肖寒說,冷子越剛給他打電話,讓他去接他們。據他說兩人都被灌得夠嗆。

西若匆匆下去時,商肖寒的車子已經停在樓下了。

“到底怎麼回事?”她坐進車子,忙問。

“知道賀氏集團吧?”商肖寒問。

西若似是而非的點點頭又搖搖頭“聽過但不瞭解。”

“賀氏集團是一家投資爲主,兼具保險,證券,信託,資產管理,企業年金等多元金融業務爲一體的大財團,實力着實不可小覷。你也知道銘楚回國後的鐵腕政策得罪了不少人,這個賀氏集團新上任沒多久的總經理賀綜就是其中一個。”

“那個賀綜是個怎樣的人?”

“憑心而論,他是個很有商業頭腦很有交際手腕和野心的人,只是太工於心際,六親不認,從來不給別人留退路。連銘楚那麼精明的人都栽在他手裡好幾次。這不,銘楚和子越今晚又和他冤家路窄。他仗着人多勢衆,硬灌了他們很多酒。”

他們趕到的時候,正趕上他們從KTV包廂出來。葉銘楚和冷子越果然都喝了不少酒,臉已經發紅,腳步開始浮虛,但惟有眼睛卻是更亮了,宛若行走在原野的狼,鋒銳不可方物。

在他們身邊還有一幫人,都很陌生。但走在最前面的兩個人很是扎眼。這是一男一女,看上去像一對情侶,男的風流倜儻,瀟灑風揚,顯見年少多金,意氣風發。但那一雙眼睛卻是太過詭詐,讓人一眼望去,就忍不住發怵,因爲你根本看不懂他心裡在打什麼主意。如果猜得不錯,他應該就是商肖寒口中所說的賀綜。

他身邊的女子卻是極美豔的,美的冷清,美的曲高和寡,顯見也是心氣極高的女子。

葉銘楚見到他們,尤其見到寧西若似乎很意外。

“你怎麼來了?”似乎很不喜歡她出現在這種場合,葉銘楚的臉色明顯的不悅起來。

“想來就來了。”她恍若不察的不悅,她閒散說。

“寧…”

“葉總,不介紹你朋友給我們認識嗎?”突然插話的是被假設爲賀綜的男子。見葉銘楚上前跟她說話,他的神色變的更加捉摸不定,尤其是他眼中精明算計的光,讓寧西若覺得很煩感。都說無商不奸,無商不假,果然是不錯的。任你心裡再不屑再怒,在表面上依然掛着最和氣,最客套,最有禮貌的笑容。這個人絕對將這一點發揮到極致。

“賀綜,你還沒這個資格。”銘楚連僞裝禮貌都不再願,直接冷冷的回答。

而讓人詫異的是,那個賀綜卻好脾氣的並沒介懷,意味深長的望了望葉銘楚,又看着寧西若,一笑,便攜同他身邊的女子離開了。在經過西若身邊時,那個女子同樣深深望她一一眼,冷傲的眸光中閃過淡淡的審視的光,有古怪也有判研。

那便是寧西若第一次見展心沫。

“銘楚,這個賀綜是越來越囂張了。”冷子越這次開口開口,說不出冷意幡然。

銘楚看看他,冷哼一聲,有冷酷一劃而過:“我會讓他把氣焰消下去的。”

那晚商肖寒負責送冷子越回家,寧西若負責葉銘楚。

見葉銘楚靠在車背上,閉着眼睛,似乎很痛苦。寧西若忙將車窗盡數打開,瞬間夜風從四面盡數涌進來,讓人一下清醒不少,但同時也將寧西若的長髮吹得四散無忌,其中還有一部分打到葉銘楚臉上,弄的他癢癢的,睜開眼睛。

“寧西若,你今天爲什麼會來這兒?”他問。

西若一窒,看看他,隨即漫不經心的別過頭。

“我不是說了嗎?想來就來了。”依然是散漫的口氣。

“葉銘楚,你樹敵可真不少。”似乎很不願意說到這個話她很快又說,恢復到一貫的似諷非嘲。

銘楚對她的轉移話題隱隱惱怒,可是卻難得沒有發作,只沉沉一笑,說:“寧西若,你還是那麼刻薄。”比之她的刻薄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

西若一怔,失語,銘楚也跟着沉默。不一會兒,西若放在工作臺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你幫我看看是誰?”她對淡淡對葉銘楚說一聲。她不喜歡在開車時接電話。

銘楚不置可否一笑,伸手取過手機,只瞥過一眼,神色卻變的有些奇怪起來。

“怎麼了?”她問。

“你母親的。”葉銘楚把手機遞到她面前,語氣有些複雜。

西若驀然的望向他,猛的煞住車子,似乎也很吃驚。

“我出去回個電話。”說着抓起手機,推門就出去了。

但她很快就回來了,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怎麼了?”他問。

“這就是我的母親,這是她第一次給我打電話,問的還是別人。”她看看他,忽然笑了,很冷很諷刺“她問我那個人是不是來找過我?”

“blank?”

“還能有誰?”西若更冷,隱約帶恨“其實她比誰都自私。爲了這樣一個人男人,空白了人生空白了快樂,連我這個女兒也一併冷落了這麼多年,不疼不愛,放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