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在柏山寺收下劉文秀、孫可望、李定國、艾能奇四個孩子爲義子後,當天下午,義軍就做完了在柏山寺鎮殺父濟貧的善後事,還招收了幾十名新兵。
做完這些後,天色已晚,就在柏山寺紮營埋竈,住了一宿,於第二天吃過早飯後,繼續向南開拔。
從柏山寺到河津,要是打緊一點兒走,再加上早晚兩頭摸點兒黑,一天就能到達河津城北不遠處去紮營。但是,因爲沿途殺了幾家大戶和惡霸里長,給百姓分發了錢糧,當天就只走了一多半的路程,於是就在中途擇地紮營過夜。
因宿營這裡,已經過了棗嶺,離河津就算不走多快,也不到半天路程了,所以,這裡的人們,不少人對河津還是比較瞭解的。於是,趁軍士們拉帳篷紮營之際,張獻忠就帶上譚青楊和申老鏢頭,並帶了些碎銀子,一道去走訪那些見多識廣的、在鄉里有些名望的長者。
通過走訪,張獻忠幾人瞭解到,河津這地方,是晉東南扼據數條主要驛路和大型渡口的黃金口岸,是陝西和山西南部人煙密集的腹地地區貨物進出的集散地,因而雖然只是一個縣城,但城大且堅,牆高池深,城內貨棧客棧商埠無數,自然了,因貨運較多,光鏢行就有五家!這些年雖然因連年天災冷落了不少,那也比一般縣城府城要熱鬧一些,要是正常年份,這裡可算是晉南富庶之地!
林子大了,鳥就多,這是自然規律。
這個河津,五家鏢行中,一義鏢行和鏢頭陳一義,誠真鏢行的鏢頭嚴誠真,四海鏢行的鏢頭胡四海,是二十幾年前才新開的鏢行。
在古代,有“窮不習武,富不教書”的說法,就是說,窮人家的子弟是學不起武的,富人是不屑於教書的。陳一義、嚴誠真和胡四海,原來都是本城的惡霸富豪的紈絝子弟,他們到本城的“桐林”館去學了一些陰毒武功後,見一直以來都在經營的兩家老字號鏢行生意奇好,就也聘請了鏢師,開了鏢行。但他們開了鏢行後,並不是經營有多麼誠信,護鏢的武功有多麼高強,而是暗中勾結縣太爺和縣衙捕頭,與戍軍千戶所總兵也多有交集,無形中就充當了縣太爺和戍軍總兵的白手套,自然就做成了壟斷霸王生意,凡本縣利頭大一些的鏢貨生意,要是不找他們護鏢,那就會被半道劫鏢,就算有人抓住了一絲半絲是他們所爲的證據,告到縣太爺那兒,也總是輸道理。
因而,這麼多年來,他們三家新鏢行聯手,又是擠這兩家老字號的生意,又是劫他們沒有接到的鏢貨,就把兩家老字號鏢行給擠得每況愈下,還時不時賠鏢,據說這兩家老字號鏢行熬過今年底,也就是一個多月後,就會關門銷號了!
這兩家老字號鏢行,一家叫鎮遠鏢行,鏢頭叫鄭淵,一家叫晉南鏢行,鏢頭叫王晉南。這兩家老字號鏢行,鏢頭都是六十開外的真正的老鏢頭了,據說他們武功不錯,鄭淵會八卦掌,王晉南的王家刀還是成名刀法,素來誠信經營,在北方各省,特別是晉陝豫一帶,多年來口碑極好。可是,自那三家鏢行形成了勢力以後,他們就一年不如一年,再加上兩家的後人都沒有學成武功,就靠聘請鏢師護鏢,但被那三家鏢行擠壓後,又特別是這幾年生意偏冷,還經常賠鏢,原本十分雄厚的家底,都快被墊光了,自然就出不起請高手鏢師的月錢了,因而護鏢武功就更差,這就進入了惡性循環,據說好些時間都沒有看到鎮遠鏢行和晉南鏢行的鏢隊行走過了。
河津的縣太爺,叫葉問鼎,也是個年過花甲的老知縣了。
像葉問鼎這一類爲官一生都沒能升遷的老官,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在官場上一旦喪失了升遷的希望,百分之百都會變本加厲地貪腐。
葉問鼎有三個兒子,老大年年趕考,終於考上了進士,在京師的戶部行走,也就是做個跑腿的閒官。老二在經營鄉下的六百畝良田,別說正常年份,這些年天災不斷,還分文田租都不肯減免,青黃不接也捨不得拿一粒糧出來救濟佃戶!老三則分文不需要投入,只消養幾個文算師、帳房和十來個打手,早在三十幾年前,就把以低價強買來的一家因遭了變故只好賣掉的商埠,用來成立了一家“河津縣總商會”,幹什麼營生呢?就是按規模大小,向所有渡口、貨棧、商埠、醫館、書院、武館、酒樓、青樓等等經商的商戶,按月收取“會費”,其實就是公稅以外的私稅!也可以叫“保護費”!誰都知道這是縣太爺的三公子開的商會,誰都要捧場,所以,在河津這個十分繁華的水陸碼頭,開個商會,坐收紅錢,一年下來,也是好幾十萬兩白銀!
葉問鼎本人,早年練有掏心指和旋風腿,據說功力有足十層,只是沒人看到他和誰打過架。是真功夫,還是花拳繡腿,只有他葉家人自己知道。他的老二、老三,也在早年被送去武館,學了黑砂掌,因而河津地面上,誰都怕他們葉家父子。
生意好做那些年,一個商戶,根據規模大小,一個月冤枉多交個一二兩到幾十兩銀子,倒還沒覺得啥,能買張笑臉也不錯,可是,這些年來,生意日益冷清,大家就感到越來越受不住了,還有好多起因實在交不出“會費”被打傷的!捱了打,還沒人敢去向縣衙報案!誰不知道“河津縣總商會” 和河津縣衙,都是他們葉家的呢?
至於判冤案吃訴訟錢,吃賑濟錢,吃河防錢,那就是官爺們的共同財路了,就不再詳細介紹了。
葉問鼎家,既有人在京師當官,“上頭有人”,又有數百畝良田,還有個坐地生財的商會,這麼多年了,那錢財,自然就多得富可敵省了,所以數十年前,葉問鼎就在縣城裡置下了一座前後三進的大宅院!
另外,河津既然商埠多,富家大戶也就遠比其他縣城多,全城有大戶十好幾戶呢,據說這些富豪,都是富可敵省或富可敵縣的!
當然,有了這麼多的鉅富,就算這裡是水陸碼頭黃金口岸,但城裡鄉下的平頭老百姓,日子可就苦了,鬧災荒這些年,就差沒像陝北那樣吃觀音土和人吃人了!
河津城裡還有個武館,叫“桐林”武館。
“桐林”武館的館主叫林桐,他本人習得一手讓人聞之色變的三陰玄冥功,他手下的四個武術教師,一個會火毒唾,一個會蠍毒掌,一個會黑砂掌,一個會蜈蚣爪,盡是陰毒之術!因他們已經活不多久了,這裡也就不值得再花費筆墨,來介紹他們的豬名狗姓了。這個武館,收費奇高,一年學費二十兩銀子的,只能學普通拳腳棍棒功夫,還不認真傳功!一年達五十兩銀子以上的,才傳授那些陰毒內功,而誰要想學林桐的三陰玄冥功,那就每年要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是啥概念?葉問鼎家買的商會院子,才四兩銀子呢!三十兩銀子,就能買一棟兩進的大宅子了!葉問鼎家當年買的三進豪華大宅院,也才六十兩!
不過,這“桐林”武館,別看因學費奇高,再加上是傳授傷天害理的陰毒功夫,自然就學徒寥寥。但能到“桐林”武館學陰毒武功的,往往是心地險惡的達官貴人或鉅商富賈之家的子弟,錢不是問題,葉問鼎家的公子當年學武,還免費呢!授徒的收入不是很多,他們就常常暗中幫助縣衙製造冤案,幫那三家鏢行劫鏢,事成總能分成,人家可有的是財路!
所以,在河津和河津周邊數百里,這“桐林”武館可是臭名昭著,爲武林和民間所不齒!
也因爲河津雖然屬於內地,但扼兩省通衢,對於地方治安的維護就十分重要,所以竟然也駐有一個整編千戶所的戍軍,而且白天黑夜四門城牆都有軍隊把守,白天要盤查過往行人和貨物,晚上則要關閉城門。
戍軍千戶所的指揮使,也就是千戶所總兵,叫黎元麟,這人看上去形容枯瘦,面如鬼色,但他練有讓人聞之色變的蠍毒功,不僅掌力和指力十分霸道,更可怕的是中掌、中指者,會同時中毒,就算沒被當場打死,三日至內不吃解藥,也會必死無疑!別看他人不像個人,倒更像個鬼,據說他脾氣十分暴躁,還特別貪財貪色,對待下屬,甚是兇狠,每年都有幾個士兵被他處斬,挨軍棍則是常有的懲罰,而且還和副總兵不投合,兩人經常打肚皮官司——這可是個好消息呢!張獻忠想,沒準他那一千餘手下,就又是我第八營的了!
這麼看來,河津,這個區區縣城,還有那麼一點兒複雜性啊?小小地方,也還能有幾塊能稱牙口的骨頭,好玩!
對於千戶總兵、縣太爺、捕頭、鏢師、武館和打手家丁們各自都練有的那些個武功,張獻忠基本上沒有多少興趣去關注了,因爲從參加義軍到現在,不管對手有什麼武功,即便是混元功和七脈神功,通通都不是他的對手,何況手下的衆多將領們,誰都有一兩樣拿手功夫,無不是武林高手!他關心的,卻是怎樣做到無一傷亡就拿下河津縣城,並且收降這一個千戶所的戍軍。
打聽了河津的城中情況後,回到營帳,在等晚飯的時候,張獻忠就和譚青楊、申老鏢頭開始商議奪城的方案。
張獻忠問道:“二位兄長,我們現在已經大體弄清了河津城內的情況,知道了城內的抵抗力量都有哪些了,也知道了哪人些該斬盡殺絕,要說發動攻城戰鬥,我第八營二十四個大隊,光是作戰部隊就有八千人,諒他小小河津,是守不住的。不過,小弟很想要的結果是,我義軍最好是沒有傷亡,最糟糕也不過只有極少傷亡,就能拿下河津,二位兄長可有高招賜教?”
申老鏢頭想了想,說:“賜教不敢,但隨便說說想法,倒是愚兄份內之事。依愚兄看,可用延安府計誘範洪韜、許苦禪和姜承維三人出城來受死的計策,只要消滅了敵酋,其餘人就不在話下了。”
譚青楊聽後,想了想,說:“申兄的計策雖然可行,但是,有一個問題,就是延安府城內的敵情,反倒要比這小小河津縣簡單得多,只要殺了那三個敵酋,就算解決了對手,但這河津,就很難用計把知縣葉問鼎和他的兒子、縣衙捕頭、還有他家的武師打手、三家黑鏢行的鏢頭和高手、武館那幾個人、千總黎元麟等對手,同時都誘出城來一併消滅,既然不能同時消滅這些高手,城裡就還有抵抗力量,接下去攻城,就難免會有傷亡,還有可能傷及百姓,所以說,延安府之計,並不是很適用於河津。”
申老鏢頭聽後,歪着頭想了想,說:“誒——?譚老弟所言,還真是這麼回事,我剛纔怎麼就沒想到呢?”
張獻忠說:“那不然,怎麼會有‘三個臭皮匠,當個諸葛亮’之說呢?二位兄長有所不知,我們打定邊、鹽池和紅柳溝三處時,敵方力量那才叫強大,可我們卻贏得特別乾淨利落,就因爲兩位王將軍用兵神妙!不過,小弟後來也想過,爲什麼王嘉胤、王自用和混天龍總是三人形影不離?又特別是二王,兩人更是足智多謀,每每決策,必有反覆商量,要是把二王隔離開來了,依小弟看,他們就不見得能夠那麼用兵絕妙了!所以,小弟覺得,自從有了二位兄長隨時賜教,小弟心中的底氣,就更足了呢!所以,還請二位兄長再多想想,我們怎樣來達到零傷亡拿下河津的目的!”
申老鏢頭說:“我們換個思路來想想,怎麼樣?”
譚青楊問:“換思路,怎麼個換法?”
申老鏢頭說:“就是說,打延安府,我們是設法計誘範洪韜、許苦禪和姜承維三人出城來受死,而圍城的軍隊配合進城。這一次,我們就來個我們進去殺葉問鼎和他的兒子、縣衙捕頭、他家的武師打手、那三家黑鏢行的鏢頭和高手、千總黎元麟等敵方的抵抗力量,城內沒了抵抗力量,圍城的軍隊再進城,就不會有傷亡了。”
譚青楊說:“哈,我看申兄這個思路好,不過,我們要好好合計合計,怎樣來按這個思路制定方案。”
譚青楊和申老鏢頭在出謀獻策時,張獻忠就在一邊聽着,一邊想着,漸漸地,他的心中有了主意。
商量討論了一會兒,匠竈樁就來叫各隊各樁吃晚飯了。
行軍途中的伙食,就沒法那麼講究了。比如今晚,每人兩個白麪大餅,小米粥管夠,幹鹹菜下飯。吃得不是很好,但畢竟是吃的糧食,比邊軍和戍軍稀粥都吃不飽,那可強上天了。晚飯後,匠竈樁就要準備第二天早晨和中午的白麪大餅了,早晨還是有稀粥就大餅的,但中午,就只能喝白水就大餅了。所以每當拿下一地,大擺酒宴時,將士們吃得可就鬧熱了!
吃過晚飯,張獻忠就叫傳令兵去把二十四個大隊的所有主將副將通知到大營來議事。
人到齊後,張獻忠對將領們說:“此刻,請衆位兄長到大營來,是要佈署明天拿下河津的行動。”接下去,把所瞭解到的河津城內的情況作了介紹,最後說,“各位兄長一會兒回去後,就把進城任務交代給各小隊校尉,你們就參加獵首行動。今晚上就只睡兩個時辰,明天凌晨子時起牀,整隊出發,快步行進,務必趕在卯時交辰時左右,在天亮以前,悄悄地把全城圍起來,無聲無響地行動……防禦大隊就護衛着大營人員和匠竈樁,天亮了再往城邊開拔,準備隨時進城,到城中去紮營。各位兄長,聽明白各自的任務沒有?”
“聽明白了!”衆將領齊答。
“那就請各位兄長回去向小隊校尉佈置任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