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把顓頊和豐隆的事解決妥當後,準備回青丘,去陪奶奶。
小夭本不打算插手太夫人的事,太夫人身邊的人能給她種蠱,自然是巫蠱高手。小夭不認爲自己這個半吊子能比對方強,可那人畢竟是璟的奶奶,小夭不可能真的漠不關心。
小夭說:“我想跟你去看看太夫人。”
璟知道小夭的毒術幾乎冠絕天下,蠱術雖然只看她使用了一次,可能讓顓頊束手無策,也絕不一般。璟握住了小夭的手:“謝謝。”
小夭道:“我不見得能幫上忙,說謝太早了。”
璟微笑:“我不是謝你做了什麼,而是謝你對我的心意。”
小夭甩掉他的手,嘟着嘴說:“少自作多情,我哪裡對你有什麼心意?”
璟笑看着小夭,不說話,小夭紅了臉。
璟帶小夭回到青丘時,恰好碰上太夫人蠱毒發作。
璟匆匆跑進去探視,小夭在外面等着。
真真慘叫聲傳來,令聽者都毛骨悚然,苗莆悄悄對小夭說:“難怪大荒內的人聞蠱色變,蠱蟲反噬時真可怕!塗山氏的這位太夫人年紀輕輕就守寡,是大荒出了名的硬骨頭,能讓她慘號,想來蠱毒真是可怕。”
一會兒後,璟、篌、意映和藍枚從太夫人院內走出來,璟和篌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愧疚難受,讓人清楚地意識到他們倆是兄弟。
小夭走上前,對璟和篌說:“能讓我幫太夫人診察一下身子嗎?”
篌和意映都愣住了,想到璟堅持退婚,立即意識到了什麼,卻是不願相信。篌驚訝地問:“王姬爲何在此?”
璟替小夭回道:“是我邀請她來的。”
只有太夫人知道璟昏迷的真相,意映一直以爲璟是重傷昏迷,完全沒想到小夭會和璟走到一起。意映質問璟:“是她嗎?”
璟沒有吭聲,意映震驚下,都忘記了掩飾,激動地說:“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看得上你?”
意映語氣中赤裸裸的鄙夷讓衆人都吃驚地看着意映。篌咳嗽了一聲,對小夭道:“實在對不起,奶奶不方便見客,請王姬離開吧!”
小夭道:“我想見太夫人,是因爲我懂得蠱術。沒有具體查看前,我不敢承諾什麼,但若有一分機會能幫到太夫人,我沒去做,於心不安。”
篌將信將疑:“你懂蠱術?這可是九黎族的秘術,你怎麼會懂?”
小夭笑了笑:“反正我懂。”
璟對小夭說:“我們先回去吧,待奶奶好一點時,我和奶奶說。”
璟帶着小夭離開了,篌和意映看着他們的背影,都面色古怪。如果是其他女子,還可以說貪圖璟的身份和財富,可小夭什麼都有,連眼高於頂的豐隆都在殷勤追求,難以想象她挑來挑去,竟然挑中了璟!
太夫人不想見小夭,可耐不住璟軟語相求,終於答應了讓小夭來看她。
璟剛剛繼任族長,雖然是衆望所歸,但事關太夫人的安危,小夭不想落人口實,纔會特意當着篌的面提出要看太夫人,同樣的,她去看望太夫人時,也特意對璟說希望篌在場。
璟明白小夭的心思,嘴裡什麼都沒說,心裡卻是千種滋味。
小夭隨靜夜走進太夫人的屋子時,除了太夫人、璟、篌,還有一位老婦,是長期照顧太夫人的醫師蛇莓兒。
太夫人微笑着說:“聽璟兒說,王姬懂得蠱術?”
小夭應道:“懂一點。”
太夫人指指站立在她身側的女醫師:“她叫蛇莓兒,是九黎族人,曾跟隨九黎族的巫醫學習巫蠱術,後來淪爲女奴,偶然被我所救,帶回了塗山氏。我找了名醫,讓她學習醫術,她在大荒內雖然沒有名氣,可醫術絕對不比高辛和軒轅的宮廷名醫差。”
小夭打量蛇莓兒,看到她衣襟上繡着小小的彩色飛蛾,不懂的人肯定會看作蝴蝶。小夭突然想起,在九黎巫王寫的書裡,她見過這些蛾子,旁邊還有一串古怪的暗語和手勢。小夭不禁對着蛇莓兒邊打手勢,邊念出了那一串暗語。
太夫人和篌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夭,一直面色漠然的蛇莓兒卻神情驟變,跪在了小夭面前,又是激動又是敬畏,她一邊叩拜,一邊用巫語對小夭說着什麼。
小夭小時,娘教過她九黎的巫語,所以她能看懂巫王留下的東西,可她畢竟沒有在九黎生活過,不怎麼會說,聽也只是勉勉強強。
小夭連聽帶猜,總算明白了。蛇莓兒把她當作了巫王,害怕小夭懲罰她施用蠱術,對小夭解釋她沒有害人。
小夭用巫語,姐姐巴巴地說:“我不是巫王,我只是”如果沒有巫王留下的毒術,她早就死了,雖然她從沒有見過九黎族的巫王,可是他的的確確救了她。小夭懷着尊敬,對蛇莓兒說:“巫王救過我一命,還教了我盅術和毒術。我知道你沒有害人,巫王不會懲罰你。”
蛇莓兒欣喜地給小夭磕頭,說道:“您是巫王的徒弟。”
她算是巫王的徒弟嗎?小夭不知道,她對蛇莓兒叮囑:“不要告訴別人我和巫王的關係。”
蛇莓兒立即應了,在小夭的拖拽下,蛇莓兒才恭敬地站了起來。
太夫人和篌已認識蛇莓兒一百多年,深知她沉默冷淡的性子,就是對救命恩人太夫人也只是有禮貌的尊敬,可她對小夭竟然尊崇畏懼地叩拜,他們已然都相信了小夭懂得蠱術。
蛇莓兒對太夫人說:“她能幫到您,不僅能減輕您的痛苦,也許還能延長您的壽命。”
太夫人雖然爲了兩個孫兒和塗山氏,不惜承受一切痛苦,可沒有人不貪生畏苦,聽到能減少痛苦,還有可能多活一段日子,太夫人熱切地看着小夭。
小夭苦笑,蛇莓兒對巫王真是盲目地崇拜啊!竟然不等她給太夫人診斷,就誇下海口。不過,有蛇莓兒在,再加上她腦中有毒王的《九黎毒蠱經》和醫祖的《神農本草經》,減輕痛苦還是很有可能的。
小夭幫太夫人診察身體,太夫人十分配合。
小夭沒有先問蛇莓兒,而是待自己判斷出是蠢娥蠱後,才和蛇莓兒求證。蛇莓兒立即點頭:“是我養的蠢娥蠱。”
小夭有了幾分信心,她昨夜就推測過太夫人體內的蠱蟲是什麼,已經考慮過蠢娥蠱,也設想過如果是蠢娥蠱該如何緩解痛苦。
太夫人和篌都緊張地看着小夭。小夭對太夫人說:“太夫人養幾隻棒槌雀吧!棒槌雀是蠢娥的天敵,再厲害的東西對天敵的畏懼都是本能,若有那百年以上、已有些靈性的棒槌雀最好。讓棒槌雀貼身相伴,雖不能減輕痛苦,卻能延緩蠢娥蠱的發作,日復一日地壓制着蠱,自然而然就能偷得一段時日。我再回去配些緩解痛苦的丸藥,至於能減輕幾分痛苦,卻不好說,吃後才能知道效果。若真能減輕痛苦,再好好調理身子,多了不好說,多活一年還是有可能的。”
篌忙道:“我立即派人去尋棒槌雀,一定能幫奶奶尋到。”
太夫人對小夭說:“我不怕死,可我總不放心璟兒和篌兒,希望能看顧着他們多走一段路,謝謝王姬。”
小夭客氣地說:“太夫人不必客氣,我也算半個醫師,爲人治病是分內之事。”
小夭看了璟一眼,說道:“王姬若不嫌老身張狂,不妨跟着璟兒喊我一聲奶奶。”
小夭看璟,璟希冀地盯着她,小夭笑了笑:“奶奶。”
太夫人笑點着頭。
小夭讓璟去準備煉藥的工具和所需的藥材,還問蛇莓兒要了一碗她的血,來做藥引。?
塗山氏不愧是天下首富,準備的東西比王族所藏都好。一切準備妥當後,小夭開始煉藥。?她煉製毒藥煉習慣了,雖然現在目的不同,一個殺人,一個救人,可煉藥和煉毒藥並沒有多大區別,所以做起來駕輕就熟。?
璟用帕子替她擦去額頭的汗:“累嗎?”
小夭笑道:“不用擔心,這和給相柳煉製毒藥比起來,實在太簡單了。”?
璟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一直在給相柳做毒藥?”?
小夭觀察着鼎爐裡的火,不在意地回答:“是啊!”
璟緩緩說:“那夜,我幾乎覺得防風邶就是相柳。”?
小夭楞了一愣,不想欺騙璟,可又不想泄露相柳的秘密,她有幾分倦怠地說道:“我不想談這兩個人。”?
璟說:“我幫你看着爐火,你去休息一會兒。”?
小夭靠着他肩膀,說道:“這事你可不會做,全是經驗活,日後我再慢慢教你。”?
一句“日後、慢慢”讓璟揪着的心鬆了,忍不住眉梢眼角都帶了笑意。被爐火映着的兩人,浸在溶溶暖意中。
七日七夜後,做好了藥丸,一粒粒猩紅色,龍眼般大小,散發着辛、苦味。
小夭把藥丸拿給太夫人,太夫人向她道謝,小夭說:“我只是出了點力,蛇莓兒卻流了一碗血。”
蛇莓兒說:“太夫人給了我不少靈藥,很快就能補回來。”
太夫人道:“你們兩個,我都要謝。”
小夭說:“用雄黃酒送服,每日午時進一丸,這次一共做了一百丸,如果管用的話,我再做。
篌看了眼水漏,提醒道:“就快要到午時了。”
小魚拿了雄黃酒來,璟和篌服侍着太夫人用了藥。
太夫人說:“有沒有效果,明日就知道了。這裡有蛇莓兒和小魚照顧,你們都回去吧!”
第二日清晨,小夭剛起身,太夫人的婢女已經等在外面。
小夭以爲藥有什麼問題,胡亂洗漱了一把,立即趕去見太夫人。
璟、篌、意映和藍枚都在,屋子裡沒有了這段時日的沉悶,竟都微微笑着。
太夫人看到小夭,招手叫道:“快坐到奶奶身邊來。”
意映袖中的手捏成了拳頭,卻一臉溫柔喜悅,盈盈而笑,好似唯一在乎的只是太夫人的身體。
小夭做到了太夫人身旁,拿起她的手腕,爲她把脈。
太夫人笑道:“昨兒夜裡蠱毒發作,雖然也痛,可和前段日子比起來,就好似一個是被老虎咬,一個是被貓兒撓。”太夫人笑拍着小夭的手,“不管能多活幾天,就憑少受的這份罪,你也是救了我這條老命。”
小夭終於鬆了口氣:“有效就好。”
小夭告辭離去:“剛纔怕有事,急忙趕來,還沒用飯,既然藥有效,我先回去用飯了。”
太夫人看小夭清清淡淡,並沒有藉機想和她親近,再加上這幾日的暗中觀察,倒覺得璟兒的確好眼光,只可惜她是王姬太夫人不禁嘆息。
待小夭走後,太夫人讓篌、藍枚、意映都退下,只把璟留了下來。
太夫人開門見山地問璟:“你是不是想娶高辛王姬?”
璟清晰地說:“是!”
太夫人長嘆了口氣,說道:“可惜她是高辛王姬,又是黃帝的外孫女!你該知道,族規第一條就是不得參與任何王族的爭鬥,四世家靠着明哲保身才長生到現在!小夭身爲王姬,不在高辛五神山待着,卻一直跟在軒轅王子顓頊身邊,深陷軒轅爭奪儲君的鬥爭中,顯然不是個能讓人省心的女人,我不想塗山氏被牽連進去。而且現在大荒是很太平,可根據我的判斷,軒轅黃帝和高辛俊帝遲早會有一戰,小夭會給塗山氏帶來危機,我不是不喜歡小夭,但爲了塗山氏,就算你和意映沒有婚約,我也不能同意你娶小夭。”
璟本以爲奶奶見到小夭後,會有轉機,可沒想到奶奶依然堅持已見,他跪下求道:“四世家是有明哲保身的族規,但規矩是數萬年前的祖先規定,當年的情勢已截然不同,不見得會永遠正確,應該根據情勢做變通”
太夫人本來對小夭的兩分好感剎那全消,疾言厲色地說:“你可是一族之長,這些混賬話是你能說的嗎?你自小穩重,幾時變得和豐隆一樣沒輕沒重了?是不是高辛王姬教唆你的?”
“不是,小夭從沒有說過這些話,是我自己觀察大荒局勢得出的想法。”
太夫人卻不信,認定了是小夭教唆,想利用塗山氏幫顓頊奪位:“塗山璟,你現在是一族之長,不要爲了個女人連老祖宗定的規矩都拋在腦後!你對得起”太夫人氣得臉色青白,撫着心口,喘着大氣,說不下去。
璟忙把靈氣送入太夫人體內:“奶奶、奶奶,你仔細身子!”
太夫人說:“你答應奶奶放棄高辛王姬。”
璟跪在榻旁,不說話,只一次又一次重重磕頭。
太夫人看他眉眼中盡是凜然,心酸地嘆道:“你個孽障啊!”她撫着璟的頭,垂淚道:“璟兒,不要怪奶奶,奶奶也是沒有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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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練習了一個時辰箭術,覺得有些累時,把弓箭交給珊瑚,打算去看看璟。
從她暫住的小院出來,沿着楓槭林中的小道漫步而行。因爲貪愛秋高氣爽、霜葉紅透,並不急着去找璟,而是多繞了一段路,往高處走去,待攀上山頂的亭子,小夭靠在欄杆上,看着層林盡染落霞色。
苗莆拽拽小夭的衣袖,小聲說:“王姬,您看!”
小夭順着苗莆指的方向看去。她受傷後,身體吸納了相柳的本命精血,發生了不少變化,目力遠勝從前。只見山下的小道上,璟和意映並肩走着,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腳步都非常沉重緩慢。
到璟居住的暄熙園了,璟停住步子,和意映施禮告別,意映突然抱住了璟,她似乎在哭泣,身體簌簌顫抖,如一朵風雨中的花,嬌弱可憐,急需人的呵護。
璟想推開她,可意映靈力並不比他弱,他用力推了幾次都沒有推開,反而被意映纏得更加緊,他畢竟是君子,沒辦法對哀哀哭泣的女人疾言厲色,只能邊躲邊勸。
苗莆低聲道:“璟公子太心軟了,有的女人就像藤蔓,看似柔弱得站都站不穩,可如果不狠心揮刀去砍,就只能被她纏住了。”
小夭默默地走出了亭子,向着遠離暄熙園的方向走去。苗莆低聲嘟囔:“王姬若覺得心煩,不妨和殿下說一聲,殿下有的是法子,把防風意映打發走。”
小夭道:“兩人還沒在一起,就要哥哥幫忙解決問題,那以後兩人若在一起了,要過一輩子,肯定會碰到各種各樣的問題,難道我還要哥哥一直幫我去解決問題?”
苗莆吐吐舌頭,笑嘻嘻地說:“就算讓殿下幫王姬解決一輩子問題,殿下也肯定甘之若飴。”
小夭在山林裡走了一圈,就回去了。
珊瑚看她們進來,笑問:“璟公子有事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苗莆對珊瑚打了個眼色,珊瑚立即轉移了話題,笑道:“王姬,渴了嗎?我走時,馨悅小姐給我裝了一包木樨花,我去給您衝些木樨花蜜水。”
下午,璟來看小夭,神情透着疲憊,精神很消沉,小夭裝作什麼都沒察覺,一句都沒問。?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小夭端了一杯木樨花蜜水給璟:“這次跟你來青丘,是爲了太夫人的病,如今太夫人的病情已經穩定住,日後只要按時煉製好藥丸,送來給太夫人就可以了,所以我想先回去了。”?
璟說:“再過三四日,我就會軹邑,咱們一起走吧!”?
小夭笑了笑:“實不相瞞,我在這裡住得並不習慣,你知道我的性子,散漫慣了,連五神山都住不了,父王因爲明白,所以才由着我在外面晃盪。在這裡住着,言行都必須顧及父王和外祖父的體面,不敢隨意。”?
璟忙道:“那我派人先送你回去,我陪奶奶一段日子,就去軹邑。”?
小夭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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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小夭帶着珊瑚和苗莆離開了,沒有去小祝融府,而是去了神農山紫金頂。
顓頊去巡查工地了,不在紫金宮,金萱把小夭安頓好。
晚上,顓頊回來時,看到小夭躺在庭院中看星星。顓頊去屋內拿了條毯子給她蓋上,在她身旁躺下:“倦鳥歸巢了?”
“嗯!”
顓頊說:“璟沒有料到塗山太夫人只能活一年,打亂了計劃,防風意映也沒料到。璟已是族長,太夫人一旦死了,塗山家再沒有人能約束璟,也就沒有人能爲防風意映的婚事做主。即使有婚約,可只靠防風氏的力量,肯定沒有辦法逼得塗山氏的族長娶她。防風意映想成爲塗山氏的族長夫人,只能抓緊時間,在太夫人死前舉行婚禮。她本來就很着急,你又突然出現在青丘,更讓她如臨大敵、緊張萬分,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去纏着璟,所以這事,你不能太怪璟,也沒必要往心裡去。”
小夭早知道苗圃必定會把所有的事情向顓頊奏報,沒有意外,嘆道:“我都不知道你派了苗莆給我,到底是在保護我,還是在監視我?”
顓頊笑道:“你以爲珊瑚不會把你的事奏報給師父?關愛就是這樣,如寒夜裡的被子,能給與溫暖,可終究要壓在身上,也是一種負擔。我們能剋制着只派一個人在你身邊,你就知足吧!”
小夭道:“我想回一趟高辛,去看看父王。你有什麼口信要我捎帶的嗎?”
“沒有。不過我有些禮物,你幫我帶給靜安王妃和阿念。你什麼時候回去?”
“如果你的禮物能明天準備好,我明天就走。”
顓頊嗤笑:“你這到底是思念師父了,還是想躲開璟?”
“都有。從我甦醒到璟接任族長,我們一直在被形勢推逼着做出選擇,可不管如何,如今他已是塗山氏的族長,有一族的命運需要揹負,我覺得他應該靜下心,好好想想自己的新身份,想想自己究竟需要什麼。”
“你一直說他,你自己呢?你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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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翻身,下巴搭在玉枕上,看着顓頊:“不要說我,我和你一樣!我們看似是兩個極端,可其實我們一樣,我們都不會主動地去爭取什麼,怕一爭就是錯,都只是被動地被選擇!”
顓頊神情複雜,看了一瞬小夭,大笑起來:“我和你不一樣,男女之情對我無關緊要。”
小夭笑道:“這點上是不一樣,我想要一個人陪我一生,你卻選擇了讓權勢陪伴一生。”
顓頊撫了撫小夭的頭,嘆了口氣:“明日禮物就能準備好,你明日就出發吧!在五神山好好休息,發悶了就去找阿念吵架。”
小夭撲哧笑了出來:“有你這樣的哥哥嗎?鼓勵兩個妹妹吵架?”
顓頊笑道:“也只有兄弟姊妹,不管怎麼吵,還能下次見了面依舊吵,若換成別的朋友,早已形同陌路。阿念只是有些天真,並不蠢笨,你上次激走了她,她不見得現在還不明白你的苦心。”
————
小夭在珊瑚和苗莆的陪伴下,悄悄回了五神山。
中原已是寒意初顯,五神山卻依舊溫暖如春。小夭恢復了以前的悠閒生活,早上練習箭術,下午研製毒藥,不過最近新添了一個興趣,會真正思考一下醫術。
一日,俊帝散朝後,特意來看小夭練箭。
小夭認認真真射完,走回俊帝身畔坐下,感覺發髻有些鬆了,小夭拿出隨身攜帶的狌狌鏡,邊整理髮髻,邊問:“父王,我的箭術如何?”
俊帝點點頭,把小夭的手拉過去,摸着她指上硬硬的繭子:“你的執着和箭術都超出我的預料。小夭,爲什麼這麼渴望擁有力量?是不是因爲我們都無法讓你覺得完全?”
小夭歪着頭笑了笑:“不是我不信你們,而是這些年習慣了不倚靠別人,反正閒着也是閒着,總要找點事情來做。”
小夭抽回手,要把狌狌鏡裝起來,俊帝拿了過去,展手撫過,相柳在蔚藍的海底暢遊的畫面出現。小夭愣愣地看着,雖然在她昏迷時,相柳曾說要她消去鏡子中記憶的往事,可等她醒來,他從未提過此事,小夭也忘記了。
俊帝問:“他是九命相柳嗎?這一次,是他救了你?”
小夭低聲道:“嗯。”
俊帝的手蓋在鏡子上,相柳消失了。
俊帝說:“小夭,我從不干涉你的自由,但作爲父親,我請求你,不要和他來往。他和顓頊立場不同,你的血脈已經替你做了選擇。”俊帝已經看過一次悲劇,不想再看到小夭的悲劇了。
小夭取回鏡子,對俊帝露出一個明媚的笑:“父王,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和他之間只是交易,他救我,是對顓頊有所求。”
俊帝長吁了口氣,說道:“反正你記住,我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出兵滅了防風一族,幫你把塗山家的那隻小狐狸搶過來,也不願你和相柳有瓜葛。”
小夭做了個目瞪口呆被嚇着的鬼臉,笑道:“好了,好了,我記住了!囉嗦的父王,還有臣子等着見您呢!”
他竟然也有被人嫌棄囉嗦的一天?俊帝笑着敲了小夭的腦門一下,離開了。
小夭低頭凝視着掌上的鏡子,笑容漸漸消失。
————
俊帝看完小夭的箭術,找來了金天氏最優秀的鑄造大師給小夭鍛造兵器。
就要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兵器,還是神秘的金天氏來爲她鍛造,凡事散漫的小夭都認真梳洗了一番,恭謹地等待着鑄造大師的到來。
一個蘋果臉,梳着小辮,穿着破破爛爛的少女走進來,上下打量小夭:“就是要給你打造弓箭嗎?你靈力這麼低微,居然想拉弓殺人?族長倒真沒欺騙我,果然是很有挑戰性啊!”
小夭不敢確信地問:“你就是要給我鑄造兵器的鑄造大師?”
少女背起手,揚起下巴:“我叫星沉,是金天氏現在最有天賦的鑄造大師,如果不是族長一再說給你鑄造兵器非常有挑戰性,縱然有陛下說情,我也不會接的。”
小夭忙對少女作揖:“一切拜託你了。”
星沉看小夭態度恭謹,滿意地點點頭,拿出一副弓箭,讓小夭射箭。小夭連射了十箭,星沉點點頭,讓小夭站好,她拿出工具,快速做了一個小夭的人偶,又拿起小夭的手掌,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眼中流露出詫異。
星沉問:“你對兵器有什麼要求嗎?比如顏色、形狀、輔助功能,等等。”
小夭說:“只一個要求,能殺人!”
星沉愣了一愣,說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女人。”
小夭笑着說:“其實我對你也有懷疑。”
星沉哈哈大笑,說道:“我先回去思索,待兵器鍛造好時,再通知你。快則一二十年,慢則上百年的都有,所以你不用太上心,全當沒這回事吧!”
沒想到一個多月後,星沉來找小夭,對小夭說:“你想要的殺人弓箭已經差不多了。”
小夭詫異地說:“這麼快?”
“並不快,這副弓箭本是另一個人定製的,已經鑄造了三十五年,他突然變卦不要了,我看着你恰好能用,所以決定給你。”
“原來這樣,我運氣真好!”
星辰點頭:“你運氣不是一般二般的好,你都不知道那副弓箭的材料有多稀罕,鮫人骨、海妖丹、玳瑁血、海底竹、星星砂、能凝聚月華的極品月光石”
星沉說得滿臉沉痛,小夭聽得一臉茫然。星沉知道她不洞,嘆道:“反正都是稀世難尋的東西,就算是陛下,想集齊也很難!真不知道那人是如何收集齊了所有材料!”
小夭點頭,表示明白了,問道:“這樣的兵器怎麼會不要了?”
星沉皺着眉頭,氣鼓鼓地說:“不要了就是不要了!能有什麼原因?反正絕不是我沒鑄造好!”
小夭道:“我相信你!”
星沉轉怒爲笑:“那麼好的東西我寧可毀了,也捨不得給一般人,但我覺得你還不錯,所以給你。”
小夭說:“原諒我好奇地多問一句,究竟是誰定造的?”
星沉說:“究竟是誰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應該和鬼方氏有瓜葛,他每次見我都穿着寬大的黑袍,戴着帽子,捂得嚴嚴實實。”
“你怎麼知道是鬼方氏?”
“他找到金天氏時,拿着鬼方族長的信物,金天氏曾受過鬼方氏的恩,所以族長命我爲他鑄造兵器。本來我不想接,但族長說,他想要一副弓箭,能讓靈力低微的人殺死靈力高強的人,我聞所未聞,決定見見他,沒想到他給了我幾張設計圖稿,在我眼中,都有缺陷,卻讓我發現,有可能實現他的要求。”星沉抓抓腦袋,對小夭道,“如果不是她不認識你,簡直就像爲你量身定造!你確定你們不認識?”
小夭想了想,能拿到鬼方族長的信物,和鬼方族長的交情可不淺,她認識的人只有顓頊和詭秘的鬼方氏有幾分交情,小夭笑道:“不可能是我認識的人,鍛造弓箭送給我是好事,何必不告訴我呢?我又不會拒絕!”
星沉點頭,說道:“這副弓箭所用的材料真實太他孃的好了,又是我這麼傑出的鑄造大師花費了三十五年心血鑄造,使我此生最得意的作品,不過”
小夭正聽得心花怒放,星沉的“不過”讓她心肝顫了一顫:“不過什麼?”
“不過這副弓箭需要認主。”
“很多兵器都需要認主啊!”
“這副弓箭比較桀驁不馴,所以要求有點特殊,不過你是王姬,陛下應該能幫你解決。”
“怎麼個特殊法?”
“需要海底妖王九頭妖的妖血,還必須是月圓之夜的血。”星沉乾笑,似乎也覺得自己的這個要求實在誇張,”那個我也知道如今大荒內聽說過的九頭妖只有那個、那個九命相柳,聽說他很不好相與,不過你是王姬嘛!你爹可是俊帝陛下啊!總會有辦法的!”
小夭的眼神有些空茫,遲遲不說話。
星沉一邊撓頭,一邊乾笑,說道:“那個認主的辦法也有點特別。”
小夭看着星沉,星沉小心翼翼地說:“九頭妖的血不是祭養兵器,而是要、要兵器的主人飲了,兵器主人再用自己的血讓兵器認主。”
小夭似笑非笑地盯着星沉:“難怪你這兵器沒有人要了。”
星沉乾笑着默認了:“沒辦法,那麼多寶貝,沒有九頭妖的妖血鎮不住它們。”
小夭微笑着沒說話,星沉不知道相柳是用毒藥練功,他的血壓根兒喝不得!也許那個人正是知道什麼,所以放棄了這兵器。
星沉說:“王姬,真的是一把絕世好弓,我保證你絕不會後悔要它。”
小夭問:“何時可以認主?”
星沉說:“只要是月圓夜就可以。”
小夭說:“好,這個月的月圓之夜,我去找你。”
星沉瞪大眼睛,結結巴巴地說:“王姬是說這個月?兩日後?”
“是!”
“九頭妖”
“你也說了我是王姬,我爹是俊帝!”
星沉笑道:“好,我立即去準備,兩日後金天谷見。”
月圓之夜,金天谷。
侍者領着小夭走進了星沉的鑄造結界內。
不遠處有一道人工開鑿的瀑布,是從湯谷引的湯谷水,專門用來鍛造兵器。瀑布右側是一座火焰小山,火勢聚而不散,如果沒有炙熱的溫度,幾乎讓人覺得像一塊碩大的紅寶石。
星沉依舊梳着亂糟糟的辮子,不過穿着純白的祭服,神情沉靜,倒是莊重了不少。
星沉問小夭:“你準備好了嗎?”
小夭說:“好了!”
星沉看了看天空的圓月,開始唸誦祭語,她的聲音剛開始很舒緩,漸漸的越來越快,火焰小山在熠熠生輝,映照得整個天空都發紅。
隨着星沉的一聲斷喝,火焰小山炸裂,滿天紅色的流光飛舞,妖豔一場,一道銀白的光在紅光中縱躍,好似籠中鳥終於得了自由,在快樂地嬉戲。
星沉手結法印,口誦咒語,可銀白的光壓根兒不搭理她,依舊滿天空跳來跳去。星沉臉色發白,汗水涔涔而下,她咬破了舌尖,銀白的光終於不甘不願地從天空落下。
隨着它速度的減慢,小夭終於看清了,一把銀白的弓,沒有任何紋飾,卻美得讓小夭移不開目光。小夭禁不住往前走了幾步,對着天空伸出了手,袍袖滑下,皎潔的月光照在她的皓腕玉臂上。
弓從她的手臂快速劃過,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傷口,可見白骨。
小夭能感受到,它似乎在桀驁地質問你有什麼資格擁有我?如果小夭不能回答它,它只怕會絞碎她的身體。
可隨着弓弦浸染了她的血,它安靜了,臣服了。
小夭心隨意動,喝道:“收!”
銀白的弓融入了她的手臂內,消失不見,只在小臂上留下了一個月牙形的弓箭,仿若一個精美的文身。
星沉軟坐到地上,對小夭說:“你現在應該明白我爲什麼要求必須有九頭妖的血了。”
小夭說:“謝謝你!”
星沉吞了幾顆靈藥,擦了擦汗說:“不必了!機緣巧合,它註定了屬於你,何況我問陛下要東西時,不會客氣的!”
小夭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笑道:“需不需要我提前幫你探查一下父王都收藏了什麼好寶貝?”
星沉搖搖頭:“我早就想好要什麼了。”
星沉恢復了幾分體力,她站起,送小夭出谷:“你靈力低微,這張弓一日只能射三次,慎用!”
小夭真誠地謝道:“對一個已成廢人的人而言,有三次機會,已經足夠!”
星沉看着小夭手上厚厚的繭子,嘆道:“我不敢居功,是你自己從老夭手裡奪來的!”至今她仍然難以理解,堂堂王姬怎麼能對自己如此狠得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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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在五神山住了將近三個月。
估摸着太夫人的藥快吃完,她必須回去時,小夭纔去向父王辭行。
這段日子,阿念和很少見面,偶爾幾次一起陪着俊帝用飯,兩人都不怎麼說話。
聽聞小夭要走,阿念來尋小夭:“你明天要去神農山了?”
“嗯。”
“聽說這些年顓頊哥哥又好了,不在和人瞎混。”
“嗯。”
“父王說顓頊哥哥當年只是做戲。”
小夭說:“的確是。”
阿念不滿地瞪着小夭:“你爲什麼當年不肯告訴我?要讓我誤會顓頊哥哥?”
“當年顓頊什麼都沒和我說,我所知道的和你所知道的一模一樣,你讓我和你說什麼?說我的判斷?你會願意聽嗎?”
阿念聽到顓頊也沒告訴小夭,立即心平氣和了,低聲問:“我、我想和你一起去神農山,可以嗎?”
阿念居然爲了顓頊向她低頭,小夭不禁嘆了口氣,問道:“我聽說父王在幫你選夫婿,難道高辛就沒一個讓你滿意的嗎?”
阿唸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他們每一個都不如顓頊哥哥。”
小夭禁不住又嘆了口氣,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對阿念說:“小妹,你過來。”
阿念居然乖乖地坐到了小夭身旁,小夭說:“你是我妹妹,所以我其實不想你喜歡顓頊。”
小夭本以爲阿念會發怒,沒想到阿念一聲沒吭。小夭說:“我和你說老實話,當年顓頊雖然是做戲,可他女人多卻是事實。現在他身邊光我知道的就有三個,至於我不知道的,肯定也有。”
阿念低聲說:“我聽說了一些,他身邊有兩個姿容出衆的侍女,估摸着遲早會收了做侍妾。”
“不僅僅會有這些女人,日後,若有女人喜歡他,想跟他,對他有幫助,他又不討厭,只怕他都會收下。”小夭苦笑着搖搖頭,嘆道,“我說錯了!只要對他有幫助,即使他討厭,他也會收下。”
阿念困惑地看着小夭。小夭給她解釋道:“父王拒絕從高辛四部納妃,除了你和我,大概整個高辛再沒有滿意父王此舉。很多人說,如果父王肯從常曦、白虎兩部選妃,根本不會爆發五王之亂。雖然五王之亂被父王以鐵血手段鎮壓了,可死了多少人?禍及多少部族?到現在常曦部和白虎部還心存芥蒂,是不是給父王添麻煩。如果這件事換成顓頊,他不會拒絕,有時候娶一個女人,可以少很多紛爭,讓侍衛少死幾十個、幾百個,甚至能避免一場戰爭,你覺得顓頊的選擇會是什麼?”
阿念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小夭輕輕嘆了口氣,苦澀地說:“其實,我也不喜歡顓頊這樣做,但因爲我在民間流浪了幾百年,曾是最普通的人,所以我完全支持顓頊,也許,這就叫苦了他一人,澤被全天下。”
阿念沉默,眉梢眼角全是哀傷。
小夭說:“小妹,我真的不想你喜歡顓頊,讓父王幫你在高辛好好選個夫婿,別惦記顓頊了。”
阿念眼中淚花滾滾,盈盈欲墜:“我也想忘記他啊!可是我從一出生就認識他,母親又聾又啞,父王政事繁重,我小時候說話晚,別人都懷疑我是啞巴,他卻毫不氣餒,總是一遍遍指着自己讓我叫哥哥,爲了逗我說話,模仿各種鳥叫。別人在背後議論母親身份低微,我躲在角落裡哭,他卻鼓勵我去打回來。即使出門在外,他也記得每年給我捎帶禮物。從小到大,是他一直伴着我,我所有的記憶都是他的身影,你讓我怎麼去忘記?這時間再到哪裡去尋個男人能像他那麼瞭解我,懂的我的心意和喜好?縱使他只給我一分,也勝過別人給的十分。”
阿念用手帕印去眼淚:“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你是真把我當妹妹,纔會說這些話給我聽,可我我已經努力了四十年想忘記他,我真的做不到!我反反覆覆想了很久,已經想明白了,反正這世間除了父王,又有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縱使顓頊哥哥有了別的女人,只要他一直對我好,我什麼都不在乎。”
小夭又是憐又是恨:“你、你怎麼就不能對自己心狠點?哪裡就會離開一個男人,真沒辦法過日子了?不過剜心之痛而已!”
阿念哭:“我不是你和父王,我沒有你們的本事,受了剜心之痛,還能笑着過日子。我只知道,如果沒有了顓頊哥哥,每一天不管做什麼,一點樂趣都沒有,生不如死!”
“你這樣,會讓父王很難過。”
阿念抹着眼淚說:“父王都明白,要不然我怎麼可能知道顓頊哥哥身邊有女人的事情呢?師傅王告訴我的,他還說顓頊哥哥會娶神農族的馨悅。我知道父王是想打消我的念頭,但我已和父王說了,我就是忘不了!”
小夭不解,忘不了?難道以神族漫長的生命,都會忘不掉一個人嗎?
阿念哭求道:“姐姐,這世間除了父王和孃親,只有你能幫我了,姐姐,你幫幫我吧!”
馨悅也叫過小夭姐姐,可阿唸的一聲姐姐,卻叫得小夭的心發酸。有一種縱使滿腦子詭計,都拿阿念束手無策的感覺。小夭無奈地說:“我要和父王商量一下,你先回去。”
“我就在這裡等你。”
小夭沒辦法,只能立即去找俊帝。
沒有想到,沒走出殿門不遠,就看到父王站在水榭中。
小夭走到俊帝面前,揹着手,歪着頭看着俊帝:“父王,你知道我會去找你?”
俊帝道:“阿念想跟你去神農山?”
“嗯。”
俊帝遙望着渺茫的星空:“小夭,我該讓阿念去神農山嗎?”
小夭說:“四十年,我想父王能用的方法一定都用了,可顯然沒有效果。現如今阿念已經和我們攤開來說,如果我們反對,她一定不會聽。父王想阻止她,就必須要用硬的了。如果父王想逼迫阿念嫁給別人,肯定能做到,可父王你捨得嗎?”
仰望滿天星辰,俊帝清楚地記得他曾一個人去看過人間星河,俊帝說:“你娘和我是政治婚姻,在你們還沒長大前,我就曾想過,我不要我的女兒再經歷你孃的痛苦,我絕不會拿你們的婚姻去做政治聯姻,也絕不會強迫你們的婚事,一定要讓你們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小夭鼻子發酸,她裝作眺望星空,把淚意都逼了回去:“父王,我剛纔爲了打消阿唸的念頭,在阿念面前說了顓頊的一堆壞話。可平心而論,父王,就算你給阿念親自挑選的夫婿,你就能保證他一生一世對阿念好?你就能保證他是真心喜歡阿念,而不是衝着你?你就能保證他不會娶了阿念之後又看上別的女人?”
俊帝強硬地說:”我不能保證他的心,但我能保證他的人。”
小夭撲哧笑了出來:“父王,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偷香竊玉?你越是這樣,只怕那男人越是想偷偷摸摸,你根本管不住。何況這種男人要來有意思嗎?本來我還不太能理解阿念,這會兒突然明白了,真正有骨氣、有本事,像蓐收那樣的男人,根本不會娶阿念,而那些動念想娶的卻真的不如顓頊。不管怎麼說,顓頊看着阿念從小長大,對阿念有很深的感情,對她的關懷絲毫不加。阿念看似糊塗,可實際,她在大事上從來都很清醒,她明白哪個男人是真心疼她,哪個男人是假意討好她。她剛纔有句話說得很對,相比那些男人而言,她寧可要顓頊的一分好,也不要他們的十分好。”
俊帝沉默,半晌後,他問道:“小夭,你說阿念跟着顓頊能幸福嗎?”掌控着無數人性命的帝王,卻對女兒的未來茫然了。
“阿念要的不是唯一,她只要顓頊對她一輩子好,我相信我哥哥,也相信阿念和哥哥從小到大的情意。阿念應該能幸福,雖然這種幸福不是我能接受到,但就如我看靜安王妃不覺得那是幸福,可對靜安王妃而言,她一定覺得自己很幸福。幸福是什麼呢?不過是得到自己想要的,即使那想要的在別人眼裡一文不值。”
俊帝苦笑:“你居然敢拿父王打趣了?”
小夭吐吐舌頭:“請陛下恕罪。父王,既然四十年的隔絕都不能讓阿念忘記顓頊,反而讓她思量着顓頊的每一分好,覺得離開顓頊生不如死,那不妨讓阿念去親眼看看。有的事聽說是一回事,親身經歷是另一回事,她親眼看到顓頊身邊的女人,受上幾次委屈,也許就會覺得,即使顓頊真是蜜糖,裡面卻浸泡了黃連,每喝一口,都要再將黃連細細咀嚼碎了吞嚥下去,也許阿念會放棄。”
俊帝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你帶阿念去神農山吧!有你照看她,我還能放心幾分。”
小夭踮起腳,替俊帝揉開他鎖着的眉心:“父王,阿念不是孤身一人,就如你所說,我們身後可有你呢!不管阿念最後嫁給誰,誰都不敢怠慢她!現在該犯愁的可不該是你,而是顓頊!”
俊帝笑起來:“你啊!別光顧着給我們分憂,自己的事卻全壓在心裡!”
小夭笑了笑:“父王別爲我操心,我和阿念不一樣,我不會有事。”
俊帝嘆了口氣,正因爲小夭和阿念不一樣,連操心都不知道該怎麼爲她操,才讓人掛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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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小夭和阿念一起出發,去往神農山。
小夭的惡趣味又發作,故意什麼都沒跟顓頊說,連苗莆都瞞着,直到出發時,苗圃才知道阿念也要去神農山。
待到神農山,已是傍晚。前幾日恰下過一場大雪,紫金頂上白茫茫一片。顓頊怕小夭衣服沒穿夠,聽到小夭的雲輦已經進山,他拿着一條大氅在外面等着,看到雲輦落下,立即迎了上去,卻看車門推開,躍下來兩個玲瓏的人兒,美目流轉,異口同聲地叫道:“哥哥!”
顓頊愣住,一時間不知道該把大氅裹到誰身上。
小夭笑起來,邊笑,邊輕盈地跑過雪地,衝進了殿內。瀟瀟已另拿了大氅,小夭把自己裹好,笑眯眯地看着外面。
顓頊把大氅披到阿念身上:“明知道中原是寒冬,怎麼也不穿件厚衣服?”
阿念眼眶紅了:“哥哥,我上次誤會了你,不辭而別,你不生我氣嗎?”
顓頊笑着颳了阿唸的鼻頭一下:“我還能爲這事生你的氣?那我早被你氣死了!趕緊進去,外面冷。”
阿念隨着顓頊進了殿,顓頊對她說:“正好山上的梅花都開了,回頭帶你去看。長在神山上的寒梅比當年清水鎮裡種給你看的那兩棵可是要好看許多。”
阿念笑起來,嘰嘰喳喳地說:“哥哥帶給我的禮物有一隻繪着梅花的大梅瓶子,我看那畫像是哥哥的手筆,不會就是畫的山上的梅花吧?”
“被你猜對了,有一次我看着好看,惦記起你喜歡梅花,就畫了一幅,讓人拿去做了瓶子。”
阿念越發開心,笑道:“我估摸着你最近不會回高辛,這次來時把以前我們埋在竹林裡的酒都挖了出來”
在高辛時,阿念黯淡無光,這會兒整個人好似被雨露澆灌過的花朵,晶瑩潤澤了許多。小夭不禁想着,不管將來如何,至少現在阿念是真正快樂的,也許這就是阿念不願放棄的原因。
小夭用過晚飯,藉口累了,回了自己的屋子,讓顓頊陪阿念。阿念已經四十年沒有見過顓頊,她應該想和顓頊單獨聚一下。
小夭沐浴完,珊瑚幫她擦頭髮,瀟瀟帶着一罈酒進來,笑道:“這是二王姬帶來的酒,殿下讓給王姬送來。”
小夭笑起來:“這是哥哥以前釀的酒?放那裡,我待會兒就喝。”
小夭靠坐在榻上,慢慢地吸着酒,喝着喝着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
“爲誰嘆氣?爲誰愁?”顓頊分開紗簾,走了進來。
“阿念呢?”
“喝醉了,讓海棠照顧她歇息了。”
小夭笑道:“怎麼?還想找我喝?”
顓頊坐到榻的另一邊,拿了酒杯,給自己倒了酒:“你把阿念帶來是什麼意思?”
“她想見你了,我就讓她跟來了。”
“就這麼簡單?”
“你想多複雜?”
“我記得,你好像以前暗示過我最好遠離阿念。”
“縱使她是我妹妹,我也無權替她做決定。”
顓頊苦笑:“你這算什麼?”
小夭笑得幸災樂禍:“反正你要記住,阿念是你師父的女兒,我的妹妹。”
顓頊撫着額頭,頭痛地說:“我現在一堆事情要做,阿念來得不是時候。”
小夭攤攤手,表示無能爲力,你自己看着辦。
顓頊說道:“塗山璟在小祝融府,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見他?””我明天就會去見他,打算和他一起去青丘,幫太夫人再做一些丸藥,至少要七八天才能回來,阿念就交給你了。”
顓頊啜着酒,笑眯眯地看着小夭。
小夭憋了半晌,終於沒忍住,問道:“他最近可好?”
顓頊笑問:“你想我告訴你嗎?”
小夭無可奈何:“哥哥!”
顓頊說:“你離開後,他過了十來天才來找你,發現你去了高辛,臉色驟變,我向他保證你一定會回來,他纔好一些。不過,那段日子他有些反常,馨悅說他通宵在木樨林內徘徊,而且特別喜歡沐浴和換衣服。”
“沐浴,換衣服?”小夭想起,那次他被意映抱住後,來見她時,就特意換過衣衫。
顓頊說:“我看璟是不可能在太夫人還活着時,退掉和防風氏的婚約,只能等着太夫人死了。說老實話,我一直看不透塗山璟這個人,豐隆看似精明厲害,飛揚狂妄,可我能掌控他,因爲我知道他想要什麼。塗山璟看似溫和,可他就像泉中水,握不住,抓不牢,根本無法駕馭掌控。他表現得很想和你在一起,卻一直沒有切實的行動,想要防風氏心甘情願退婚是不容易,可逼着他們不得不退婚卻不難!”
小夭睨着顓頊:“不會是防風氏又給你添麻煩了吧?你想讓璟出頭去收拾防風氏?”
顓頊沒好氣地說:“我是爲你好!”
小夭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不在乎防風意映的死活,是有方法逼防風氏退婚,甚至索性除掉防風意映,人一死,婚約自然就沒了。但婚約是璟的孃親和奶奶親自定下的,防風意映只是想做族長夫人,並沒有對璟做什麼大惡事。老實說,如果璟和你一樣,真能狠辣到以不惜毀掉防風意映的方式去擺脫防風意映,我反倒會遠離他。像你這樣的男人看上去殺伐決斷、魅力非凡,可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我想要找的是一個能陪伴我一生的人。一生很漫長,會發生太多變故,我相信只有本性善良的人才有可能善良地對我一生,即使我犯了錯,他也會包容我。我不相信一個對世人皆狠辣的人會只對我例外,我還沒那麼強大的自信和自戀。”
顓頊氣惱地扔下酒杯,起身就走:“是啊,我狠辣,那你趕快遠離我吧!”
小夭忙抓住顓頊:“你是唯一的例外。”
顓頊低頭盯着小夭,小夭賠着笑,討好地搖顓頊的胳膊:“你是這世間唯一的例外。”
顓頊依舊面無表情,小夭把頭埋在顓頊的腰間,悶悶地說:“就是因爲知道不管我怎麼樣,你都會縱着我,我纔敢什麼話都說。”
顓頊坐了下來,挽起小夭披垂到榻上的一把青絲:“小夭”他低着頭,看着髮絲一縷縷纏繞住他的手掌,遲遲沒有下文。
小夭仰起臉看着他:“怎麼了?”
顓頊說:“希望璟能擔得起你對他的一番心意!”
小夭笑着輕嘆了口氣:“我也希望,說着不要給自己希望,可哪裡真能做到?在五神山時,總會時不時就想到他。”
顓頊放開了掌中的青絲,微笑着說:“明日一早要去找璟,早點休息吧!”
顓頊起身,把小夭手中的酒杯收走,拉着她站起來,叫道:“珊瑚,服侍王姬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