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之月、腓日,黃帝下詔,要來中原巡視。
上一次黃帝來中原巡視還是二百多年前,那一次巡視的經歷非常不愉快,曾經的神農山侍衛頭領刑天行刺黃帝,竟然一路突破重圍,逼到了黃帝面前,幾乎將黃帝斬殺,危機時刻,幸得后土相救,黃帝才險死還生。
那之後,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中原死了一大批人,軒轅的朝堂內也死了一大批人,黃帝的六子軒轅休就死在那一次風波中,八子軒轅清被幽禁,煊赫顯耀的方雷氏沒落。
如果把黃帝打敗蚩尤、統一中原,率領屬下登臨神農山頂、祭告天地算作黃帝第一次來中原巡視;刑天行刺那一次就是第二次;那麼如今黃帝第三次巡視中原。對中原的氏族而言,黃帝每一次來中原,都血流成河,第三次會不同嗎?
沒有人能回答,每個氏族都嚴格約束子弟,謹慎小心地觀望着。
當顓頊把黃帝要來中原的消息告訴小夭時,小夭緊張地看着顓頊:“他爲什麼要來中原巡視?他知道什麼了?還是兩個舅舅告密了什麼?”
顓頊心裡也發虛,卻笑着安慰小夭:“不要害怕,不會有事。”小夭苦笑,能不害怕嗎?在她眼中,父王很和善,可父王能親手誅殺五個弟弟,株連他們的妻妾兒女,上百條性命,一個都沒放過。在軒轅山時,外祖父也算和善,可是小夭清楚地知道,外祖父只會比父王更可怕!那是白手起家,率領着一個小小部落,南征北戰,創建了一個王國,又打敗了中原霸主神農國,統一了大半個大荒的帝王!
顓頊握住小夭的肩膀:“小夭,我們一定不會有事!”
小夭的心漸漸地沉靜下來,她的目光變得堅毅:“縱使有事。我們也要把它變得沒事!”
顓頊的心安穩了,笑着點了下頭。
望日前後,黃帝到達阪泉。
阪泉有重兵駐守,大將軍離怨是黃帝打下中原的功臣。
黃帝在阪泉停駐了三日,邀請了中原六大氏的長老前去觀賞練兵。
大將軍離怨沙場點兵,指揮士兵對攻。士兵並沒有因爲安逸而變得缺乏鬥志,依舊像幾百年前他們的先輩一樣,散發着猛虎惡狼般的氣勢。
六大氏的長老看得腿肚子發軟,當黃帝問他們如何時,他們只知道惶恐地重複“好”。
黃帝微笑着讓他們回去,隨着六大氏長老的歸來,沒多久,整個中原都聽說了軒轅軍隊的威猛。
離開阪泉後,黃帝一路巡視,晦日時到中原的另一個軍事要塞澤州,澤州距離神農山的主峰紫金頂很近,驅策坐騎,半個時辰就能到。
顓頊想去澤州迎接黃帝,黃帝拒絕了,命他在紫金頂等候。
澤州也有重兵駐守。顓頊笑問小夭:“你說爺爺會不會在澤州也搞個練兵?別隻六大氏了,把什麼三十六中氏,八十一小氏都請去算!”“外爺應該不會把一個計策重複使用,只怕有別的安排。”
顓頊嘆道:“也是,威嚇完了,該懷柔了。”
季春之月正是百花盛開時,黃帝名蒼林準備百花宴,邀請各氏族來賞花遊樂。
璟、豐隆、馨悅都接到了邀請,衆人紛紛去赴宴。顓頊被晾在紫金頂。如果這個時候,顓頊還不明白黃帝在敲打他,那顓頊就是傻子了。
俊帝也察覺了形勢危急,不惜暴露隱藏在中原的高辛細作,命他們迅速把小夭和阿念接離中原,送回高辛境內。爲了安全,還下令他們分開走。
阿念糊里糊塗,只知道父王有急事要見她,擔憂父王,立即上了坐騎,隨他們走了。
小夭卻對來接她的人說:“請你們告訴父王,我現在不能回去,原因他會理解。”
來接她的人沒辦法,只得離開。
小夭平靜地走進她居住的宮殿,拿出弓箭,開始練習箭術,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顓頊來趕小夭走,小夭好整以暇,問道:“你沒有信心嗎?”
顓頊說:“我有!”
小夭笑眯眯地說:“那麼你就無須趕我走!”
顓頊惱道:“那好,我沒有!”
小夭依舊笑眯眯的:“那麼我就不能走,你需要我的支持和保護!”
顓頊看着小夭,帶了一分哀求:“小夭,離開!”
小夭微笑着,眼中卻是一片冰涼:“你無須擔心我,我不是母親,黃帝對我沒有養育之恩,他要敢對我們下狠手,我就敢對他下狠手!”
顓頊凝視着小夭,緩緩說:“那好,我們一起。”
小夭嗖一聲射出一箭,將宮牆上的琉璃龍頭射碎,她收起弓箭,淡淡地說:“他畢竟撫養了你幾十年,若真到了那一步,你對他下不了手,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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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轉身離去,走向她的“廚房”。
顓頊握了握拳頭,他不想走到那一步,但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他絕不會讓小夭出手!
一連幾日,黃帝在澤州大宴賓客。
顓頊在紫金頂勤勤懇懇地監督工匠們整修宮殿,沒有正事時,就帶着淑惠在神農山遊玩,去看山間的百花。
季春之月、上弦日,有刺客行刺黃帝,兩名刺客被當場誅殺。據說,刺客死時還距離黃帝很遠,和百年前刑天的刺殺相比,簡直像小孩子胡鬧。
可是,事情的嚴重性並不比當年小,都說明——有人想黃帝死。據說兩名刺客的身上有刺青,證明他們屬於某個組織,效忠某個人。
黃帝下令嚴查,一時間中原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顓頊走進庭院,小夭正在拉弓射箭,一箭正中木偶人的心臟。
顓頊鼓掌喝彩,小夭笑問:“查出那兩個刺客背後的主使是誰了嗎?”顓頊說:“我估計應該沒有人能查出來。”
“爲什麼?”
“我收到消息,那兩個刺客身上的刺青是用若木汁紋出。”若木是大荒內的三大神木之一,也是若水族的守護神木,顓頊的母親曾是若水族的族長,她死後,若水族未推薦新的族長,從某個角度而言,顓頊就是現任的若水族族長。
小夭問:“紋身能檢查出年頭,外祖父讓人查了嗎?”
顓頊苦笑:“正因爲查了,所以我說再不可能查出是誰主使。刺青究竟紋了有多久,查驗屍體的醫師沒有明說,但他說不少於三十年。”
小夭感慨:“兩位舅舅可真夠深謀遠慮,竟然早早就準備了這樣的人,不管刺殺誰,都可以嫁禍給你。一看刺青有幾十年的時間,自然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一個嫁禍的陰謀,誰能相信有人幾十年前就想好刺殺某個人時要嫁禍給你呢?”
顓頊嘆道:“爺爺對中原氏族一直很忌憚,我卻和中原氏族走得越來越近,大概有人進了讒言,爺爺動了疑心,所以突然寅布巡視中原。但在刺客行刺前,爺爺應該只是想敲打警告我一番,並不打算真處置我,可他們顯然不滿意,非要讓爺爺動殺意。”
小夭沒有搭箭,拉開弓弦,又放開,只聞噌的一聲:“這種事連辯解都沒有辦法辯解,你打算怎麼辦?”
“靜觀其變。”
“外祖父這次來勢洶洶,一出手就震懾住了中原六大氏,緊接着又讓衆人明白只要別鬧事,大家可以繼續花照看、酒照飲。已傾向你的那些人會不會被外祖父又嚇又哄的就改變了主意?”
顓頊笑道:“當然有這個可能!爺爺的威脅和能給予他們的東西都在那裡擺放着,實實在在,我所能給他們的卻虛無縹緲,不知何日才能實現。”
小夭嘆息,盟友倒戈,纔是最可怕的事!她急切地問:“那豐隆呢?豐隆會變節嗎?”
顓頊笑了笑:“他應該不會,他想要的東西爺爺不會給他,兩個王叔沒膽魄給,全天下只有我能給。但人心難測,有時候不是他想變節,而是被形勢所迫而不得已,畢竟他還不是赤水氏的族長,很多事他做不了主,要受人左右。”
“那曋氏呢?”“他們不見得不想,但他們不敢。我娶的是曋氏的嫡女,就算曋氏想和王叔示好,兩位王叔也不會信他們。”這就像男女之間,有情意的未必能在一起,在一起的並不需要真情意,難怪氏族總是無比看重聯姻,大概就是這原因。
小夭問:“你什麼時候娶馨悅?”
顓頊自嘲地笑着:“你以爲是我想娶就能娶的嗎?她現在絕不會嫁給我!這世上,除了你這個傻丫頭,所有人幫我都需要先衡量出我能給他們什麼。”
小夭這才驚覺馨悅的打算,她自己一直不肯出嫁,可爲了幫顓頊鞏固在中原的勢力,就把曋氏推了出來,這樣她進可攻、退可守。如果顓頊贏,她就站在了天之巔,縱使顓頊輸了,她依舊是神農族沒有王姬封號的王姬,依舊可以選擇最出色的男子成婚。馨悅對顓頊不是沒情,但那情都是有條件的。馨悅就像一個精明的商人,把顓頊能給她的和她能付出的衡量得很清楚。
一瞬間,小夭心裡很是堵得慌,她收起弓箭,拉住顓頊的手,問道:“你難受嗎?”
顓頊奇怪地說:“我爲什麼要難受?這世上,誰活着都不容易,感情又不是生活的全部,餓了不能拿來充飢,冷了不能拿來取暖,哪裡會有那麼多不管不顧的感情?女人肯跟我,除了一分女人對男人的喜歡外,都還有其他想得到的。馨悅所要,看似複雜,可她能給予的也多,其實和別的女人並無不同,我給她們所要,她們給我所需,很公平。”
“你自己看得開,那就好。”小夭無聲地嘆了口氣。顓頊身邊的女人看似多,可即使阿念,也是有條件的,她們喜歡和要的顓頊,都不是無論顓頊什麼樣都會喜歡和要的顓頊。
顓頊掐掐小夭的臉頰:“喂!你這什麼表情?像看一條沒人要的小狗一樣看着我。我看你平日裡想得很開,怎麼今日鑽起牛角尖了?”
小夭瞪了顓頊一眼:“人不都這樣嗎?冷眼看着時想得很開,自己遇上了就想不開了!我雖然知道世間事本如此,可總是希望馨悅她們能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顓頊大笑起來,點了點小夭的鼻子說:“行了,我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你就別再爲我憤憤不平了!”
小夭說:“既然馨悅選擇了作壁上觀,看來神農族絕不會幫你。”
顓頊笑道:“別胡思亂想了,現在最重要的是爺爺的態度,他們想利用帝王的疑心除掉我,很聰明!可爺爺也不會是傻子!”
幾日後,黃帝派侍者傳諭旨,召顓頊去澤州見他。
接到諭旨後,紫金宮內氣氛壓抑,瀟瀟和暗衛都面色嚴肅,流露出壯士赴死的平靜決然。
金萱爲顓頊收集和整理消息,自然最清楚黃帝那邊的狀況,拜求顓頊千萬不要去澤州,澤州駐守着重兵,顓頊一旦去澤州,生死就都捏在黃帝的手掌心,而黃帝顯然已經懷疑顓頊是第二個軒轅休。
淑惠雖然並不完全清楚事態的危急,但她也感覺到此行兇多吉少,不敢幹涉顓頊的決定,只是自己偷偷哭泣,哭得整張臉都浮腫了。
顓頊把所有的心腹都召集起來,對他們說:“我必須去澤州,如果不去,就證實了王叔的讒言,讓爺爺相信我是真有反心,想殺了他、取而代之,那麼爺爺可以立即派兵圍攻神農山。整個軒轅國都在爺爺背後,兵力糧草可源源不斷地供給,神農山卻只能死守,我根本沒有辦法和爺爺對抗。等到神農山破時,所有跟着我的人都會被處死。我不想死得那麼不值得,也不想你們那麼多有才華的人死得那麼不值得,你們是全天下的財富,不管我生、我死,你們都應該活着。”禺疆他們都跪了下來,對顓頊砰砰磕頭,勸的、哭的、求的都有,顓頊卻心意已定,不管他們說什麼,都不爲所動。
瀟瀟和一羣暗衛求道:“我們陪殿下去澤州。”
顓頊笑道:“不必,如果爺爺真想殺我,你們去了也沒用,反倒引人注意,你們在澤州城外等我就可以了。”
瀟瀟紅着眼眶,應道:“是!”
站在殿門旁,靜靜聆聽的小夭走進去,說道:“我和你一塊兒去澤州。”
顓頊要開口,小夭盯着他,用嘴型說:“別逼我當衆反駁你!”
顓頊無奈地說:“好!”
小夭隨顓頊走向雲輦。
顓頊擋在雲輦外,不讓小夭上車,顓頊說:“小夭,你真的不用跟我去,我既然敢去,就還有幾分把握能活着回來。”
小夭說:“既然你有把握,我爲什麼不能跟着去?正好我也好久沒見過外祖父了。”
顓頊氣得說:“你裝什麼糊塗?你跟着我去,有什麼用?你靈力那麼低,真有事逃都逃不快,就是個拖累!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給我添麻煩?”
小夭狠狠地推了顓頊一把,從顓頊的胳膊下鑽進了雲輦,蠻橫地說:“就算是給你添麻煩,我也要去!”
顓頊瞪着小夭,小夭又扮起了可憐,好聲好氣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我好歹也是高辛王姬,舅舅他們絕不敢明着亂來。這會兒你就算趕了我下車,我也會偷偷跟去澤州!”
顓頊知道小夭的性子,與其讓她偷跟着去,還不如帶在身邊。
顓頊無奈地吩咐馭者出發。這次去澤州,顓頊只帶了一名暗衛,就是駕馭天馬的馭者,叫鈞亦,是暗衛中的第一高手。
到了澤州,侍者領着他們去艦見黃帝。
正廳內,黃帝和蒼林都在,黃帝倚靠在榻上,蒼林和另外三個臣子陪坐在下方。
四十多年沒有見,黃帝越發蒼老了,整個人就像一塊枯木,能明顯地感覺到生命在從他體內消失。
顓頊和小夭上前磕頭,小夭只是平靜地問候,顓頊卻是黃帝親自撫養過幾十年,對黃帝的感情不同,雖然很剋制,可和小夭的淡漠一對比,立即能看出顓頊的問候是有感情的。
這種對比,讓蒼林暗自蹙眉,黃帝卻神色複雜地看了一會兒顓頊。
黃帝讓顓頊和小夭坐,小夭笑嘻嘻地坐到了靠近蒼林的坐席上,顓頊挨着榻角,跪坐下。
黃帝詢問顓頊神農山的宮殿整修得如何了,顓頊把修好了哪些宮殿還有哪些宮殿等待修葺,一一奏明。
蒼林嘲諷道:“你倒是真上心,難怪中原的氏族都喜歡你,連曋氏都把女兒給你了。你不會是在神農山住久了,就把這裡當了家吧?”
顓頊沒吭聲,好似壓根兒沒聽到蒼林的話。
其餘三個軒轅的臣子說道:“殿下的確和中原氏族走得太近了,要知道對他們不可不防!”
“軒轅有很多氏族,豎沙、月支……都有好姑娘,殿下迎娶的第一個妃子怎麼也應該從軒轅國的這些老氏族中挑選。”
“殿下此舉的確傷了我等老臣的心。”
顓頊依舊垂眸靜坐,不說話。
黃帝一直盯着顓頊,突然開口問道:“如果你是軒轅國君,你會怎麼對待中原氏族?”
衆人面色全變,大氣都不敢喘。
顓頊立即艟頭:“孫兒不敢。”
“我問你話,你只需回答。”
顓頊思索了一會兒,緩緩回道:“鴻蒙初開時,天下一家,這大荒沒有神農國,也沒有軒轅國,後來興衰更替,先有盤古大帝,後有伏羲、女媧大帝,現如今有軒轅黃帝。孫兒想,如果是盤古大帝、伏羲女媧大帝復生,他們必定會把軒轅族、神農族都看作是自己的子民。只有把中原氏族真正看作自己的子民,纔會是他們真正的國君。爺爺,您打下中原是爲了什麼呢?難道只是爲了日日提防他們嗎?孫兒斗膽,覺得既然有魄力打下,就該有魄力把中原看作自己的,既然是自己的東西,哪裡來的那麼多忌憚和提防?軹邑和軒轅城有何區別?神農山和軒轅山又有何區別?只不過都是萬里江山中的城池和神山!”
顓頊一邊說,黃帝一邊緩緩地坐直了身子,他緊盯着顓頊,目光無喜無怒,卻讓廳內的其餘四人都跪到了地上,只有小夭依舊閒適地坐着,好似在看一場和自己沒有絲毫關係的戲。
一會兒後,黃帝看向蒼林,問道:“如果你是軒轅國君,你會怎麼對待中原氏族?”
蒼林又驚又喜,聲音發顫:“兒臣、兒臣……不敢!”
“說!”
蒼林立即回道:“軒轅國是倚靠着軒轅各氏族打下了中原,只有這些氏族才最忠於軒轅國君,他們勇猛又忠心,身爲國君就應該倚重這些氏族。而對中原氏族,兒臣覺得父王如今的做法是最睿智的做法。對中原氏族不可不用,卻不可重用,不可不妨,卻要適可而止,所以要有重兵駐守在中原四處,原本神農的軍隊要麼困在西北,要麼拆散編入軒轅軍隊中,中原氏族子弟在軍中的升遷看似和軒轅各氏族一樣,卻都必須再經過秘密的審批。軒轅國君要想讓軒轅國保持今日的興盛、長治久安,就應該背後倚靠着軒轅的老氏族們,一手拿着武器,一手拿着美酒,對付中原氏族。”
黃帝沒說話,依舊面無表情,卻徐徐點了下頭。
蒼林心花怒放,強抑着激動,給黃帝磕頭。
黃帝說:“你們都起來吧!”
幾人都鬆了口氣,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蒼林看顓頊,顓頊依舊是剛纔那樣子,既不見沮喪,也不見緊張。
蒼林心內盤算了一番,悄悄給一個臣子遞了個眼色。
那個臣子站起,奏道:“陛下,關於刺客的事一直未查出結果,紋身是唯一的線索,也許可以讓顓頊殿下幫忙參詳一下。”
皇帝說道:“好,你把有關刺客的事說給顓頊聽一下。”那個臣子修行的應該是土靈,土靈凝聚成了兩個栩栩如生的男子,每個男子的左胸口都紋着一個複雜的圖案,臣子指着紋身說道:“紋身是用若木汁液紋成,醫師判斷至少有三十年。大荒內都知道若木是若水族的神木,未得若水族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可靠近,怎麼有人可能折下若木枝?殿下可能給我們一解釋?”
顓頊說:“我不知道,近幾十年若水族的長老沒有向我奏報過若木枝折損的事。”
臣子對黃帝奏道:“恕臣大膽,目前最有嫌疑的是顓頊殿下。爲了陛下的安全,臣奏請陛下將殿下暫時幽禁。若能查到真兇,再還殿下清白。”
小夭嗤一聲譏笑:“若查不到,是像對付八舅舅一樣幽禁一輩子,還是像對付六舅舅一樣殺了呢?”
一個老臣子自恃是老臣身份,斥道:“我等在議事,還請高辛王姬自重,不要擅自插嘴!”
小夭冷笑:“好啊,當年軒轅被蚩尤逼到軒轅城下時,怎麼沒有人對我娘說這句話?你如此有氣魄,當時去了哪裡,竟然要我娘領兵出征?你把我娘還給我,我立即閉嘴!”
老臣子氣得臉色發紅,卻實在無法回嘴,只得跪下,叫道:“請陛下爲臣做主!”
黃帝淡淡說:“你一大把年紀,半隻腳都踩進黃土的人,和個小姑娘計較麼?”
老臣紅着臉碰頭道:“是,臣失禮了。”
蒼林對小夭說:“六弟和八弟都心有不軌,意圖謀害父王,父王的處置十分公平,王姬難道是覺得父王處置錯了?王姬到底是同情他們,還是同情顓頊?”
小夭覺得自己剛纔的話說得有欠考慮,抱歉地看了眼顓頊,顓頊對蒼林說:“王叔現在是在議我的罪,還是議小夭的罪?”
蒼林不再逼問小夭,對黃帝道:“父王一人安危,關係到整個軒轅國的安危,刺客事關重大,還請父王爲天下安危,謹慎裁奪。”
黃帝垂眸沉思,衆人都緊張地看着黃帝。
小夭突然說:“外爺,我有話想說。”
蒼林想開口,黃帝掃了他一眼,他閉上了嘴,黃帝對小夭溫和地說:“你說吧。”小夭問蒼林和三位臣子:“你們覺得顓頊是聰明人,還是個笨蛋呢?”
蒼林沒有吭聲,三個臣子對視了一眼,看黃帝看着他們,顯然在等他們的回答,一個臣子說道:“殿下當然算是聰明人了。”
小夭說:“天下皆知若水族和顓頊的關係,若木汁的紋身就相當於在死士胸膛上刺了‘顓頊’兩字,你們都是軒轅的重臣,估計都會養幾個死士,幫你們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你們幾個會在這些死士的胸膛上刻上你們的名字?”
三個臣子氣得說:“王姬休要胡言!”
小夭譏諷道:“這個嫁禍的人把顓頊當什麼?白癡嗎?用若木汁紋身,唯恐別人不知道刺客是顓頊派的嗎?五舅舅,你會給自己養的死士身上刻上‘蒼林’兩字嗎?我看你絕對做不出這麼愚蠢的事,你覺得比你聰明的顓頊會做嗎?”
蒼林憤怒地吼了起來:“高辛玖瑤,你……”
小夭笑眯眯地說:“不過,這個嫁禍的人也很聰明!他明白只要帝王的疑心動了,殺機一起,紋身不過是個引子,想要意圖不軌的證據有的是!王子們有幾個真的乾乾淨淨?如果外爺現在仔細去查舅舅,絕對也能蒐羅出一堆舅舅有不軌意圖的證據。可那真能代表舅舅想謀反嗎?當然不是!那隻不過說明舅舅想要那個位置。”小夭看着黃帝,朗聲問道:“身爲軒轅黃帝的子孫,想要,有錯嗎?”
蒼林說:“想要沒有錯,可想殺……”
黃帝對蒼林揮了下手,打斷了他的話:“你們都退下。”
蒼林急切地說:“父王……”
黃帝看着蒼林,蒼林立即低頭應道:“是!”和三個臣子恭敬地退了出去。
黃帝問顓頊:“真是你想殺我嗎?”
顓頊跪下:“不是我。”
黃帝冷冷問:“你在神農山只是修葺宮殿嗎?”
顓頊掌心冒汗,恭敬地回道:“孫兒一直謹記爺爺的教導,努力做好分內之事。”
黃帝盯着顓頊,顓頊紋絲不敢動地跪着,半晌後,黃帝說:“我信這次刺客不是你主使。你回去吧!”顓頊建了三個頭後,站起。
小夭跪下,磕頭告辭:“謝謝外爺。”這會兒她說起話來倒是真誠了許多,笑容也分外甜美。
黃帝笑起來:“你啊,若是個男孩兒,還不知道要如何作亂!”
小夭笑道:“再亂又能如何?就算我要搶,也是去搶我父王的位置。”
黃帝說:“《神農本草經》應該在你手裡吧!你的醫術究竟學得如何?”
小夭估摸着黃帝是想讓她爲他檢查一下身子,誠實地回道:“我的醫術遠遠不如我的毒術。不過,外爺想讓我幫您看看身子,我會盡力。”
黃帝嘆了口氣,笑道:“讓你看病,需要勇氣,我得再想想。”小夭笑做了個鬼臉。
黃帝道:“你們去吧!”
顓頊和小夭出了黃帝暫時居住的府邸,顓頊加快了步子,低聲對小夭說:“小心!”
小夭明白了,不管黃帝是否會放顓頊離開澤州,蒼林都沒打算讓顓頊活着回到神農山。
上了雲輦,顓頊神情凝重地對馭者鈞亦說:“全速離開澤州,和瀟瀟會合。”
四匹天馬展翅揚蹄,雲輦騰空而起。
雲輦正在疾馳,無數羽箭破空而來,鈞亦靈力高強,並未被箭射中,可有兩匹天馬被射中。
受傷的天馬悲鳴,另兩匹天馬受了驚嚇,開始亂衝亂撞,雲輦歪歪扭扭,眼看着就要翻到。
“棄車!”顓頊把小夭摟在懷裡護住,飛躍到一匹未受傷的天馬上,鈞亦翻身上了另一匹天馬,揮手斬斷拖車的繩子。
遠處,十幾個殺手驅策坐騎飛來,成扇形包圍住了顓頊。射箭的殺手只有兩人,可因爲設了陣法,到顓頊身邊時,箭密密麻麻。雖然有鈞亦的拼死保護,也險象環生。
小夭動了動,想鑽出來,顓頊一手拉着繮繩,一手按住小夭,喝道:“別動,衝出澤州城就安全了!”
小夭的手上出現一把銀色的弓:“你防守,我進攻!”顓頊愣了一愣,小夭已挽起了弓,弓弦一顫,銀色的箭疾馳而去。正中遠處坐騎上一個人的心口。
顓頊雖然知道小夭一直苦練箭術,可他從沒想到小夭會這麼厲害,驚喜下,竟忍不住低頭在小夭的頭上親了一下。
小夭說:“我只能射三箭。”顓頊說:“足夠了!”截殺他們的殺手選擇了利用陣法遠攻,他們只能捱打,此時有了小夭,顓頊沒打算客氣了。小夭不懂陣法,顓頊卻能看出陣眼所在,顓頊說:“坤位,第三個。”他聲音剛落,小夭的銀色小箭已射出,對方已有防備,可小夭的箭術實在詭異,箭到身前,居然轉了個彎,但小夭畢竟是靈力不夠,箭被對方的靈力一震,偏了偏,沒射中要害。
鈞亦正可惟箭只是射中了小腿,那人居然直挺挺地摔下了坐騎。鈞亦這纔想起,王姬好像會用毒。
設陣的人被射死,箭陣被破,追殺他們的殺手只能放棄靠遠攻殺死顓頊的打算,驅策坐騎包圍了過來。
小夭看看周身,十幾個靈力高強的殺手,澤州城的城牆卻還看不到。她靈力低微,近身搏鬥完全是拖累,顓頊的靈力在這些專業殺手面前,也實在不能看,只鈞亦一個能打,顯然,逃生的機會很小。
顓頊和小夭卻都很平靜。趁着鈞亦暫時擋住了殺手,兩人從容地打量了一番四周。
顓頊說:“這麼大動靜,澤州城的守衛竟然沒有絲毫反應。”
小夭勾起一抹壞笑,說道:“我有個主意,不過需要你幫我。”
顓頊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小夭挽弓,對準的是他們來時的方向——黃帝暫居的府邸,顓頊的手撫過箭,用所有靈力,爲箭加持了法術。
小夭盡全力射出了箭,箭到府邸上空時,突然化作了無數支箭,像雨點般落下。
這些箭當然傷不到人,但聲勢很驚人,再加上剛發生行刺,侍衛們都心絃緊繃,立即高呼:“有人行刺!”
就像一顆巨石投入了湖水,漣漪從黃帝的居所迅速外擴。
被蒼林買通的將領可以對追殺顓頊的殺手視而不見,但對刺殺黃帝卻不敢有一絲怠慢。爲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甚至性命,他們顧不上蒼林的交代了,迅速全城警戒,所有人出動。
士兵從四面八方涌來,十幾個殺手都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被誤會成是來行刺黃帝的刺客。
統領上甫給顓頊行禮,顓頊指着那一堆殺手,說道:“我看他們形跡可疑,你們仔細盤問。”
十幾個殺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顓頊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澤州城。
剛出澤州城,瀟瀟他們立即迎了上來,都露出劫後餘生的笑意,顓頊棄了天馬,換成重明鳥坐騎,他對小夭說:“小夭,謝謝你!”
小夭昂起頭,睨着顓頊:“我是你的拖累嗎?”
顓頊攬住小夭:“你不是!我起先說的那些話……反正你明白。其實,有時候,我倒想你是我的拖累,讓我能揹着你。”
小夭笑起來,故意曲解了顓頊的話:“你想揹我?那還不容易,待會兒就可以啊!”
顓頊笑道:“好,待會兒揹你!”
小夭問顓頊:“此行孤身入澤州,你究竟有幾分把握能出來?”
顓頊對小夭說:“本來只有三成,可我收到了師父的密信,又加了三成,六成把握。已經值得走一趟。”
“父王說什麼?”
“師父告訴了我大伯的死因,其實大伯不能算死在蚩尤手裡,當年爺爺誤以爲大伯要殺他,所以對大伯動了殺意,大伯的死絕大部分是爺爺造成的。”
小夭愣住。
顓頊說:“師父說大伯是爺爺最悉心栽培的兒子,也是最喜歡、最引以爲傲的兒子,可就因爲一念疑心動,一念殺機起,失去了最好的兒子。師父說,他已經致信給應龍將軍,請他奏請爺爺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師父說大伯的死一直是爺爺心中無法釋懷的痛,叮囑我一定不要輕舉妄動。”
小夭說:“看來外爺傳你去澤州,是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顓頊點頭。
小夭說:“暫時逃過一劫,但外爺最後問你的那句話可大事不妙。”私自擁兵比我意圖行刺,很難說哪個罪名更重,反正結果都是殺頭大罪。
顓頊面色凝重:“其實這纔是我最擔心的事,別的那些事情,只有蒼林那幫鼠目寸光的東西纔會揪着不放。”
到了紫金頂,顓頊驅策坐騎重明鳥落在紫金宮外的甬道甫前。
顓頊拉着小夭躍下坐騎,蹲下了身子:“上來啦!”
小夭驚笑:“你真的要揹我?”
“難道你以爲我在逗你玩?”顓頊回頭,瞅着小夭,意有所指地說,“我說了,我願意揹你!”小夭說:“我明白,我們趕緊回去吧!他們都等着你呢!”
“怎麼?你不肯讓我背嗎?小時候,是誰偷懶不肯走路,老讓我背的呢?”小夭看看瀟瀟他們,低聲說:“你不怕別人笑嗎?”“誰敢笑我?紫金頂上我還能說了算,上來!”
“背就背,你都不怕,我怕什麼?”小夭挽起袖子,躍上了顓頊的背。
顓頊揹着小夭,一步步踩着臺階,向着紫金宮走去。
從下往上看,紫金宮外種植的鳳凰樹分外顯眼,再過幾年,應該就會開出火紅的花,燦若錦緞、雲蒸霞蔚。
小夭嘆道:“鳳凰樹已經長大了。”
顓頊說:“是啊!”
小夭摟緊了顓頊的脖子:“哥哥!”
“嗯?”
“我們一定要好好活着!”
“好!”
顓頊揹着小夭一直走進紫金宮,才放下了小夭,顓頊對小夭說:“夜裡,我要出去一趟,你和我一塊兒去嗎?”“去啊!”
“璟會在。”
小夭笑笑:“我和他已沒有關係,只當他是哥哥的朋友,爲什要回避他?”
“那好。”
深夜,顓頊帶小夭和瀟瀟悄悄去神農山的丹河。
到了密會的地點,瀟瀟消失在林木間。顓頊把一枚珠子投入水中,不一會兒,一個大水龜浮出水面。水龜張開嘴,顓頊拉着小夭,躍入龜嘴中。水龜合攏嘴,又潛入了水底。
顓頊領着小夭往前走。小夭這才發現,這並不是真的水龜,只是一艘和水龜一模一樣的船,因爲四周密閉,所以可以在水底潛行。
走過龜脖子的通道,進入龜腹,裡面就如一個屋子,榻案簾帳一應俱全,璟和豐隆正在吃茶。
小夭早知道璟會在,已有心理準備。神情如常,笑着對兩人問好,真的就是把璟看作了顓頊的朋友。璟卻沒料到小夭會來,神色驟變,當發現小夭對他自然大方,已經把過去一切都當作了過眼雲煙時,他更是難掩神傷。
小夭微微笑着,毫不在意,其他兩人只能當作什麼都沒感受到。
豐隆笑對小夭說:“以前聽馨悅說,你妹妹很是瞧不上我們赤水家造的船,這艘船如何?”
小夭點點頭:“很好,在這裡談事情,隱秘安全,絕不會有人能偷聽到。”
豐隆對顓頊舉杯:“先給你賠罪,知道你今日孤身犯險。我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顓頊道:“有些事情必須我自己承擔。現在形勢不明,衆人都巴不得躲着我走,你和璟能在這個時候,主動要求見我,已是危難時方見真義。”
豐隆看了眼璟,說道:“我和璟商量過,現在的局勢看似對你不利,但實際上,你不是沒有優勢,四世家中的西陵、鬼方都站在你這一邊,塗山氏也站在你這一邊,只要我當時赤水氏的族長,我保證赤水氏也支持你。四世家,再加上六大氏之首的曋氏,已經是不容小覷的力量。就算神農族仍舊不願表明態度,可很多人總會把我和神農族聯繫到一起,只要神農族不明確表示反對你,中原的氏族絕大多數都會選擇你。現在的關鍵是,你如何利用這個劣勢的機會,我怎麼能儘快當上族長。”
從豐隆的話中,顓頊得到一個重要訊息——璟以族長的身份決定了支持他。他又驚又喜,本以爲小夭和璟分開了,璟會選擇中立,沒想到璟不但願意給他幫助,還明確表明塗山氏會支持他,看來豐隆花了不少力氣遊說璟。顓頊只覺這真的是大旱中來了雨露,不禁站起,對璟和豐隆作揖:“人人自危,你們卻……此恩不敢忘,謝謝!”
璟站起,還了一禮:“殿下不必客氣,天下能者居之,我和豐隆如此選擇,是因爲你值得我們如此選擇,要謝該謝你自己。”
豐隆嘲笑道:“顓頊,這天下能像你一般,毫不客氣地把整個天下都看作自己家的人可沒幾個!至少我沒見過!別說那幫故步自封、自己特把自己當回事的中原氏族,就是看似超然物外的四世家,還不是隻盯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軒轅的那些氏族就更不用提了,和地頭的老農一樣,苦哈哈一輩子,好不容易豐收了,整日戰戰兢兢,生怕人家去搶了他們的瓜果。”
小夭嗤嗤笑了出來:“你可真夠毒辣的,一句話把整個天下的氏族都罵了。”
豐隆可憐兮兮地說:“其實老子的日子過得最苦,看他們都不順眼,卻整日要和他們磨,幸虧還有顓頊這個異類,否則我這個異類非苦死了不可,逼到最後,也許只能去造反!可這已不是亂世造英雄的時代了,造反註定會失敗!”
顓頊敲敲几案,示意豐隆別再胡說八道,豐隆咳嗽了一聲,肅容道:“今日來見你,主要就是告訴你,我和璟都堅定不移地支持你。另外,就是希望你有些事情要當斷則斷,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和璟這般有眼光,大部分的俗人都必須要看到你切實的行動,纔會決定是否投靠你。你明白嗎?”顓頊對豐隆說:“爺爺問我在神農山除了修葺宮殿還做了什麼。”
豐隆臉色變了:“他知道什麼了嗎?”
顓頊搖頭:“就是不知道他知道了什麼心才懸着,也許爺爺只是試探,也許他真的覺察到了什麼,今日這裡正好很隱秘,把這事跟璟說一聲吧!”
豐隆對璟說:“顓頊在神農山裡藏了兩萬精兵。”
璟沒有絲毫異樣,只是頷首,表示知道了。豐隆難以置信地搖搖頭,這傢伙可真是天塌下來,也能面不改色。
豐隆對顓頊說道:“不管陛下是試探還是真察覺了什麼。反正你都想好該怎麼辦吧!就如我剛纔所說的,陛下在澤州,看似你處於劣勢,但你也有很多優勢。關鍵就是你怎麼處理。”
顓頊點了下頭:“我明白。”
顓頊起身,向兩人告辭:“出來有一陣子了,我得回去了。”
豐隆瞅了小夭一眼,好似有些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又吞了回去。
侍從送顓頊和小夭出來,水龜張開了嘴,顓頊拉着小夭從龜嘴飛躍到了岸上。
水龜迅速潛入水中,消失不見。
瀟瀟顯身,對顓頊說道:“岸上沒有人跟蹤。”
顓頊點點頭:“回紫金宮。”
顓頊把小夭送到了寢殿,轉身想走,卻又停住步子,回身問道:“見到璟是什麼感覺?”
“你一大堆事情要做,還有閒情操心我的瑣事?”
顓頊問:“你心裡真和你表面一樣,把一切都當作了過眼雲煙?”
小夭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不是,我看到他難受的樣子,居然覺得有點開心。如果他今日和我一樣,談笑如常,雲淡風輕,我只怕會很難過。”小夭自嘲地吁了口氣,“明知道一切都已過去,我想盡快忘記他,嘴裡也說着大家只當陌路,可心底深處並不想他忘記我。我心口不一……我自己表現得什麼都不在乎,卻不允許他不在乎,如果他真敢這麼快就不在乎,我非恨死他不可……”小夭搖頭苦笑,“我是不是很有病?”
顓頊怔怔地聽着,一瞬後,才道:“這不是有病,只是你對他動了真情。”顓頊苦澀道,“小夭,我現在很後悔,如果不是我當年太想借助塗山璟的力量,也許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切。”
小夭走到他身前:“你忘記了嗎?在你出現之前,我就救了他。”
“那時你可沒對他動情,是我不但給了他機會,還爲他創造機會,讓他一步步接近你。”
和璟走到今日,的確很多次都是因爲顓頊——如果不是顓頊要抓她,她不會找璟求助,某一天換掉容貌,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如果不是顓頊把他們關在龍骨地牢裡,璟不會有機會提出十五年之約;如果不是因爲顓頊需要璟,她不會明明決定了割捨又回去找璟……
小夭推着顓頊往外走,笑道:“我和璟之間的事,你只是適逢其會,何況我並不後悔喜歡他,你又何必趕着自責?不要擔心,時間會撫平一切,我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去忘記他。”
顓頊扭頭:“小夭……”
小夭嚷:“睡覺了!一大堆人的生死都系在你身上,你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
顓頊說:“好!你也好好休息。”
“放心吧,我從不虧待自己。”
小夭關上了門,走到榻旁,緩緩躺倒。
她很清楚今夜不借助藥物,怕是難以入睡,取了顆藥丸吞下,藥效發作後,昏睡了過去。
夢到了璟,小夭從沒見過他的兒子,夢裡的小孩看不到臉,伏在璟懷裡,甜甜地叫爹爹,璟在溫柔地笑。
小夭奔跑着逃離,一眨眼,從青丘逃到了清水鎮,小夭跳進了河裡,用力地划水,她遊進了藍色的大海,無邊無際,自由暢快。可是,她真的好累!這忙忙天地,她究竟該去往何處?防風邶出現在海上,他坐在白色的海貝上,笑看着她,一頭漆黑的頭髮飄拂在海風中,小夭朝他游過去,可突然之間,他的頭髮一點點變白,他變作了相柳,冷漠地看着她,白色的貝殼,白色的相柳,就如漂浮在海上的冰山。
黑髮的他,白色的他,忽近忽遠……小夭猛然轉身,向着陸地游去,一邊划水,一邊淚如雨下……
小夭從夢中驚醒,枕畔有冰冷的溼意,一摸臉頰,才發現竟然真的是滿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