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
通常來說,當任何一個人來到咸陽宮之中之時,他所注意到的肯定都是那些大氣巍峨的宮牆,金碧輝煌的宮殿,同時當然還有那些居住在這座宮殿之中的君王以及妃子們。
但往往很少有人注意到另外一些人,那些每天都會在宮城之中四處走動着,爲了君王和夫人們殷勤的幹着各種各樣的活計,但往往卻都是會遭到別人忽略的人們。
在這個時代,人們將他們稱呼爲寺人,而在後世,他們則擁有着一個更具知名度的稱呼太監。
太監也分很多種太監,比如說掃地的,端水的,養馬的,煮飯的,等等等等。
和宮殿之中所居住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們相比,這些太監們可以說是低賤到了塵埃之中。
但是也有那些一些太監,他們雖然同樣也失去了被視作男人最重要的那個東西,但卻並非低賤如塵埃,反而還能夠獲得統治者的尊重。
候就是這樣一個太監。
在宮中,其他的太監見到候的時候,都會十分恭敬的稱呼他一聲:“老祖。”
已經沒有任何人知道候是什麼時候進宮的了,但如果用這個問題去詢問咸陽宮之中的其他太監的話,他們就會異口同聲的做出同樣的答覆:“吾進宮的時候,老祖就已經在了。”
並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垂垂老矣的管事太監就是那個聲名赫赫的候,就好像現在的咸陽宮之中已經很少有人會想起十年前乃至更久以前大秦威震天下的那段時光一樣。
那畢竟都已經過去了。
就如同大秦曾經的霸業一般,現在的老太監“候”,也已經走到了自己人生之中的終點。
在一間並沒有其他人的密閉房間之中,一頭白髮的候靜靜的躺在榻上,整個人的臉龐上遍佈褶皺和老人斑,雙目之中已經完全是一片渾濁。
任憑誰都能夠看得出來,他的離世已經是時間問題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後是詢問的聲音:“人呢,還活着嗎?”
“回大王,還有一口氣。”
“還愣着幹什麼,快把門打開!”
似乎是因爲聽到了這個聲音,候的身體輕微的一震,雙目之中的光芒似乎又迅速的變得清明瞭起來。
很快的,秦王楚就出現在了候的榻前。
“汝等都給寡人出去!”
在喝斥走了宮醫以及其他閒雜人等之後,秦王楚在候的塌邊坐了下來。
候的嘴脣微微的顫動了一下,然後開口說道:“大……大王。”
秦王楚抓起了候蒼老的右手手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道:“寡人來晚了。”
對於面前的這個老人,秦王楚其實並沒有和他有太多的交集,畢竟秦王楚的登基時間也不過才這麼些年而已。
但是早在秦王楚的老爹秦孝文王趙柱在世的時候就曾經告訴過秦王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這個世界上還存在着一個真真正正對秦國忠心耿耿之人的話,那麼這個人就一定是候。
所以秦王楚信任這個老人。
但現在,這個人卻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他效忠的秦國和秦王楚了。
任何一個國君當發現一名絕對忠於自己的臣子離世之時,心中都會泛起和秦王楚一般的傷感。
候努力的扯動着臉部的肌肉,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道:“大、大王言重了,老臣這一般歲數,早就已經是活、活夠了,老臣如今只恨不能夠再多幾年壽命,能夠繼、繼續隨侍大王身邊,爲大王效犬馬之勞。”
秦王楚嘆道:“汝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的嗎?”
候想了想,開口道:“臣入宮前曾有一幼弟,如今幼弟之長孫方纔及冠,在咸陽爲吏,名喚章邯。若是大王垂憐能夠照拂此子一二,便是臣之萬幸了。”
“章邯?”秦王楚點了點頭,道:“寡人記住了。這樣吧,前線征戰也是危險,寡人就讓他入少府爲王家做事好了。”
候露出了感激的神情,道:“多、多謝大王。”
突然,候一陣劇烈的咳嗽,整個人猛翻白眼,險些就背過氣去。
秦王楚嚇了一跳,下意識的爲候伸手拍背,正想要呼喚房間之外的宮醫之時,他的手卻一下子被候抓住了。
“大、大王,不必了。臣,已經無礙了,對了,臣還有要事要稟告大王。”
秦王楚看了候一眼,確認他一時半刻還不會死掉之後這才鬆了一口氣,道:“何事?汝不必這般辛苦,儘管慢慢道來便是。”
候勉強的笑了一下,道:“此事不說出來,臣、臣死也不瞑目啊。”
又是一番劇烈的咳嗽之後,候終於緩緩的開口說道:“大王,先前調查的咸陽城內應之事,其實臣已經有了一些進展。”
“什麼?”秦王楚一聽起來頓時就有了精神。
對於秦王楚來說,咸陽城兩度被李牧攻破,這無疑就是一件奇恥大辱。
而更讓秦王楚憤怒不已的是,在這咸陽城兩度被破的經歷之中,都有人跟趙國人裡應外合,才最終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
一開始秦王楚將這件事情交給自己的親信呂不韋去調查,但是呂不韋調查下來也並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結果,加上呂不韋作爲相邦事務繁忙,秦王楚也不可能一直讓呂不韋盯着這件事情。
於是秦王楚就將這件事情的調查權交給了候。
說起來事情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就連秦王楚自己其實都已經差不多要忘記這件事情了。
直到現在被候這麼一說,秦王楚纔再一次的回憶起了這件事情來。
所以秦王楚立刻就開口問道:“汝可查到是誰幕後指使了?”
候咳嗽了幾聲,隨後緩緩的開口說道:“大王,從臣、臣的調查來看,這兩次破城的幕後主使者,其實應該都是同一人。”
“同一人?”秦王楚眼中的寒芒更盛了,十分憤怒的說道:“沒想到啊沒想到,寡人的大秦之中竟然出了這麼一個敗類,汝快說說此人究竟是誰,寡人這就發兵誅其全族,以儆效尤!”
候苦笑一聲,道:“大王,其實這個人究竟是誰,臣現在也沒有找到切確的證據證明。不過從現在臣所掌握的線索來看的話,此人必定是在大秦之中位居高位,而且擁有一批死士可用,並且能夠插手到調查之中,藉助調查之名消除一切對其不利的證據。”
秦王楚聞言皺起了眉頭,過了片刻才道:“這樣的人,在大秦之中似乎不多啊。”
“是的。”候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然後一字一頓的說道:“大王,臣以爲,武成君呂不韋,便是這內應的最大嫌疑人!”
“什麼?”秦王楚整個人的身體猛的一頓,一下子就完全愣住了:“武成君?”
要知道武成君呂不韋,那可是秦王楚的大恩人啊。
更重要的是,秦王楚一直以來都將呂不韋看成是頭號親信,即便會因爲帝王權術的原因而暫時疏遠呂不韋,但是秦王楚卻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呂不韋對自己和秦國的忠誠。
可現在,候竟然卻在告訴秦王楚,就是這個呂不韋,很有可能是那個和趙國裡應外合,導致李牧兩度攻破了咸陽城的頭號內奸?
秦王楚心中的震驚之色可想而知。
候十分艱難的點了點頭,一字一頓的對着面前的秦王楚說道:“大、大王,一定、一定要注意武成君哪!”
在說完了這句話之後,候的腦袋突然重重的一頓,雙眼之中徹底的失去了生命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