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趙國議和,南下伐楚?
範睢這一番話說出來,在場的秦國君臣就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些按捺不住的傢伙都想問問這個範睢是不是吃錯藥了。
自從進入戰國以來,秦國的戰略大方針其實一直都是不變的,那就是誰強我就打誰。
依照這個戰略方針,秦國先是用兩場大戰幹翻了一代昏君楚懷王率領的楚國,然後又利用齊湣王的愚蠢積極的參與到了五國伐齊之中,把史上最強的“東帝”齊國也打得一蹶不振。
在楚國和齊國都被打爆了之後,那麼接下來的任務顯然就是秦國東北邊的鄰居,新晉崛起的強敵趙國了。
自從二十五年前齊國國勢大衰之後,秦國的戰略中心就已經慢慢的轉移到了趙國身上,而趙國在成爲戰國老二之後,挑落老大秦國也就是理所當然的趙國國策了。
當然了,雖然早在齊國覆亡之後秦趙兩國就已經相互視爲眼中釘肉中刺了,但是戰爭並不是立刻就在兩國之間爆發的,而是經過了整整二十五年的醞釀,才最終來到了長平之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一開始的時候,秦趙兩國相對來說還是維持了一段時間,雙方大約有十五年左右的大體和平。
那是因爲在這段時間裡,秦國和趙國的策略相同,都是“先弱後強”。
於是秦國在相邦魏冉的力主下,將主要攻擊目標都放在了魏、韓、楚三國之上。
在這樣的方針指導下,秦國連番征戰奪取了魏韓楚三國大量的土地,白起也在這段時間裡不停的刷新着自己的斬首世界記錄,成爲真正名震天下的無敵殺神。
而趙國這一邊的主要戰略目標,則放在了東邊的齊國身上。
趙國趁着齊國國勢衰落,田單又不得齊襄王信任的時機連番征伐齊國,足足從齊國手中奪得七十多座城邑,將原本屬於齊國的河間地(黃河兩條幹流中的一片平原)除了聊城和饒安之外的其他地區完全奪走,更是讓廉頗“吃飯睡覺打齊國”的聲名傳揚於天下。
在這十五年的時間裡,秦趙之間基本上是相安無事,雙方的鬥爭主要集中在外交戰場上,由此也誕生了“完璧歸趙”,“澠池之會”等後世耳熟能詳的典故。
在這個時間段,雖然秦國更強大,但是趙國憑藉着藺相如的尖牙利嘴,總算也維持了一個五五開的局面。
但是這種和平是註定不可能維持太久的,畢竟秦趙王族雖然五百年前是一家,可如今卻存在着根本性矛盾,都想要相互吞併的。
秦趙之爭的序曲,從十三年前的華陽之戰開始。
當那場華陽之戰中,白起和魏冉率領秦韓聯軍一戰斬首魏趙聯軍十五萬人,不但一舉打掉了魏王圉所有的雄心,更結束了秦趙之間短暫的和平。
而雙方正式的戰爭大幕拉開,便是九年之前那場鼎鼎大名的閼與之戰了。
在閼與之戰中,趙國馬服君趙奢在趙惠文王堅定的支持下,憑藉着“狹路相逢勇者勝”的無比勇氣,一戰殲滅秦軍十萬大軍,殺死秦軍中僅次於白起的二號大將胡陽,重挫了秦國打擊趙國的圖謀。
閼與之戰的失敗也直接導致了秦國政壇的劇變,穰侯魏冉爲首的四貴一系不久黯然下臺。
但即便是遭遇瞭如此史無前例的挫折,秦王稷也仍然沒有放棄“誰強打誰”的大戰略,而是在把穰侯魏冉推出去當替罪羊幹掉之後換範睢上臺,採用“遠交近攻”的方式繼續和趙國爭鋒。
這就是爲何秦國在韓國放棄上黨郡之後就沒有繼續進攻韓國的原因,因爲秦國此刻的優先目標就是佔領上黨郡,而並非滅亡韓國。
只要拿下了上黨郡,尤其是拿下了北上黨的滏口陘之後,擁有了滏口陘的秦國就等於是捏住了趙國的蛋蛋,想什麼時候捏爆就什麼時候捏爆,不管是沿着滏口陘來個什麼東出西出還是中出,總之隨便都糊趙國一臉。
這就是所謂的“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秦國表面上的意圖是攻擊韓國,但真正的目標仍然是趙國!
可以這麼說,秦王稷在閼與之戰後的這幾年裡,除了解決因爲範睢四貴一系倒臺而產生的政治動盪之外,其他時間都在謀劃着如何向趙國復仇,把閼與之戰中失去的面子給找回來。
事實上秦王稷要找回來的不只是失去的面子,更是秦國一統天下的大勢!
只要把趙國這個最後的霸主級強敵幹翻,秦國統一天下的車輪纔算是真正的隆隆開動起來,並且進入勢不可擋的快車道了。
對於這些,在場的秦國重臣們哪個不是心知肚明?
在這樣的情況下,範睢提出和趙國議和去打楚國,那簡直就是比剛纔秦王稷提出來的調二十萬大軍南下還要更加扯淡!
秦王稷也同樣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滿的看了範睢一眼。
寡人等了九年,就是要等這個機會,寡人不是要證明什麼,而是要告訴天下,寡人曾經失去的,那就一定要拿回來!
眼看寡人就要通過一場長平大戰把從趙國身上失去的面子拿回來了,你範君卻在這個時候想要和趙國人議和?
胡鬧!
秦王稷哼了一聲,冷冷的說道:“範君此言,未免過矣。想那熊元小兒之楚國,何能與趙丹小兒之趙國相提並論?必先敗趙後取楚,方乃上策!”
很顯然,秦王稷不同意範睢和趙國議和,然後去攻擊楚國的策略。
現在和趙國議和,除非把上黨郡白送,不然趙國怎麼可能同意?
如果上黨郡白送的話,那秦王稷豈不是白白謀劃了九年,又白白替趙國人打了五年的仗,然後還白白死了數以萬計的秦國士兵。
只有白癡纔會在這個時候和趙國議和!
照理來說,既然秦王稷明顯都表示反對了,那麼範睢應該就閉嘴了吧?
範睢偏不。
只見這位秦國相邦面色一肅,正容道:“大王此言,謬也!”
範睢這話一出,一旁包括太子安國君在內的幾名秦國重臣,一個個都用看白癡一樣的目光看着範睢。
這範睢今天是吃錯藥了吧?就算是大王對你範睢無比寵信,你也不能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蹬鼻子上臉吧。
只見範睢道:“秦國,天下最強也。大王,天下霸主也!大王之威遍及天下,周天子亦不如大王也。熊元小兒不過區區蠻夷,憑弱楚之國而妄圖冒犯大王強秦之威,若不嚴懲楚國,何能顯大王之威也!以臣之見,當傾國之力伐楚,以儆效尤!”
範睢這一番話那真個是一氣呵成義正言辭,無論是臉部的憤怒還是說話時候手臂的擺動都恰到好處,突出一個憤怒和浮誇。
秦王稷看着範睢的這番表演和言辭,臉色漸漸的古怪了起來。
如果到了這個時候秦王稷還不知道範睢實際上是什麼意思的話,那麼秦王稷也就真的是老年癡呆了。
秦國現在可能把趙國這個頭號大敵放在一邊,任憑趙國擴張,自己卻去攻擊比趙國還要弱小的楚國嗎?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是不符合秦國和秦王稷一貫以來的國策,是完全錯誤的!
既然這是完全錯誤的,那爲什麼範睢還要接二連三,甚至變本加厲的去拼命提“和趙攻楚”呢?
原因其實非常簡單,那就是因爲範睢想要通過不停的去強調“和趙攻楚”來讓秦王稷知道這樣的做法是錯的,秦國現在就應該先去幹死趙國,然後再考慮楚國的事情。
說白了,範睢就是通過這個委婉的方式來提醒秦王稷——大王,你錯了!從長平分兵,其實是不可行的。
但是範睢這個方式的絕妙之處就在於,當範睢說了上面的那幾番話之後,錯的人就不是秦王稷了,而是範睢。
畢竟極力鼓吹“和趙攻楚”的人可是範睢啊,大家都親眼所見的啊。秦王稷有什麼錯,這位英明的大王不是馬上就會開口否定掉範睢的錯誤辦法,把秦國拉回到“先趙後楚”的正確道路來了嗎?
秦王稷忍不住搖了搖頭,聲音也變得緩和了幾分:“範君之言,暫不可取。以寡人之見,武安君還是暫且留在長平吧。”
既然白起都留在長平了,那麼調長平之兵南下的事情,也就自然作廢了。
範睢的意見雖然被否定了,但是這位秦國相邦的臉上不但沒有任何挫敗的表情,反而露出了笑容,然後恭恭敬敬的朝着秦王稷行了一禮,高聲道:“大王英明!”
大王嘛,總是英明的不是?至於背鍋這種事情,就讓我範睢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