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何十分淡定,對着蘇秦道:“使者但說無妨。”
蘇秦道:“關於大王和大齊公主之間的婚事,以吾王之意,宜在年內完成。”
趙何眨了眨眼睛,他發現這種光明正大的別人討論自己包辦婚姻的事情,感覺還真是有點微妙。
話說,這位來自齊國的公主,想必就是那位史書上頗爲有名的趙威後了吧?
趙齊聯姻,這件事情早在幾年之前就已經提出來了。
當時主父爲了征伐中山,急需齊國對趙國的支持,聯姻無疑就是一種很好用的手段。
不過,那時候的齊王顯然也聽說了趙國國內安陽君有爭位潛力之事,雖然含糊答應,但一直沒有給個準話。
如今趙國王位之爭落定,顯然齊王也希望能夠通過聯姻讓齊趙兩國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加的友好。
趙何身份特殊,早在登基之時就已經及冠,女方已經十七更是已經及笄,及冠和及笄之後便是成年人,因此從禮法而言,這次大婚年紀上並無任何問題。
所以在去年冬天,齊國使者就已經抵達邯鄲,一來二去雙方几名使者來回奔波之下,如今這樁婚事已經成爲定局了。
趙何想了想,道:“此事主父已經有所交代,寡人將此事全權交託於相邦肥義,關於六禮之事,就由使者和肥義兩人負責操持吧。”
毫無疑問,這是一樁頗爲徹底的政治婚姻。但趙何也很清楚,坐在自己這個大王的位置上說什麼追求真愛,多少也有些不切實際。
蘇秦微微點頭,然後又道:“聽聞主父日前剛剛率軍出發討伐韓國,外臣斗膽問一句,趙國莫非是想要藉此良機,將上黨郡收入囊中?”
趙何點頭,道:“正是如此。”
蘇秦眨了眨眼睛,道:“以外臣之見,趙國此刻選擇征討上黨,的確是個良機。秦國方大破韓魏兩國於伊闕,如今韓國新鄭之地被秦國大軍兵鋒所迫,抽調不出一兵一卒來增援上黨,趙國擁有騎兵五萬,勁卒十五萬,又有牛翦、樂毅等人率軍於上郡牽制秦軍,以主父之領兵能力,想必上黨旬日即下。”
蘇秦在這裡微微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趙何,道:“但是外臣以爲,趙國攻上黨,註定徒勞無功。”
蘇秦話音落下,一旁的肥義就皺起眉頭,輕輕哼了一聲。
趙何臉色不變,道:“使者何出此言?”
蘇秦正色道:“趙伐中山之所以能夠成功,並非趙國之功,而是因爲大齊沒有進行干涉。因此,趙國可滅中山。然,有一不可有二,如今趙國又欲再取上黨,便是視大齊於無物了。吾王命外臣前來邯鄲之時曾言,若是趙國如此肆意征伐,則齊趙之盟,難矣!”
趙何道:“所以使者的意思是,齊國想要阻止主父和寡人征伐上黨?”
蘇秦點頭道:“正是。齊國乃天下霸主,有勁卒四十萬,戰車三萬乘,有賢臣田文,有名將匡章,凡諸國征伐之事皆應自吾王而出。若吾王不允,則強如秦國亦三年不得出函谷關一步。如今趙國私自征伐上黨,非吾王所願。今,吾王已命大將匡章已率軍於河間集結,若是趙國一意孤行,後果恐難預料。不但婚事生變,趙國恐怕也有再破邯鄲之危。”
趙何輕輕的哼了一聲,心中多少有些不爽。
什麼鬼,這個蘇秦,居然在代表齊國威脅寡人和趙國?
沒錯,你齊國是強,但是寡人的趙國那也不弱,否則的話齊王也不至於跑來要和趙何定親。
所以,你蘇秦跑來這麼耀武揚威,是幾個意思?
蘇秦說完話,坐在那裡,臉色平靜的看着趙何。
使者,察言觀色是一項本能。
蘇秦發現,在自己說完這一番話之後,趙何的臉上明顯的出現了怒意。
這讓蘇秦很滿意,因爲那正是蘇秦想要看到的。
這位趙國大王,還是太年輕啊。
但下一刻,趙何臉上的怒意突然就消失了。
因爲趙何突然明白蘇秦的意圖了。
縱橫之道,也就是國與國之間的博弈之道,很多時候是靠着縱橫家個人的辯論能力來說服各國君王的。
這可以視作是一種利益之間的分配、協調和談判。
既然是談判,那麼縱橫家的口才十分重要,底牌不能泄露也很重要。
一旁的肥義正準備說話,卻被趙何給制止了。
趙何開口看着蘇秦,緩聲道:“使者,寡人想要問你一個問題。”
蘇秦道:“大王請問。”
趙何看着蘇秦,不緊不慢的說道:“使者,寡人是應該稱呼你爲齊國大夫蘇秦,還是應該稱呼你爲——燕國大夫蘇秦呢?”
在趙何話音落下的瞬間,蘇秦的臉部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
但蘇秦的掩飾工作做得極好,他馬上就恢復了正常,笑道:“大王說笑了,臣雖然曾經爲燕臣,但那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臣在齊國出仕,自然是齊國臣子。”
戰國時代的士人奔走各國爲臣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常見程度大概相當於後世現代人從一個公司跳槽到另外一個公司一樣,蘇秦的這個說法,其實也算符合這個時代的實際。
蘇秦的這個說法若是在別人耳中,自然是毫無破綻,可聽在趙何耳中,就並非如此了。
趙何臉色平靜,對着蘇秦道:“蘇大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和燕王商議的臥底破齊之事,早就已經被寡人知道了。”
蘇秦臉色再次一變,眼底一絲震驚閃過。
這種事情,那是掉腦袋的事情,所以蘇秦一直以來保密做得很好,即便是蘇秦的兩個兄弟蘇代和蘇厲都不清楚。
爲何這位遠在邯鄲的趙國年輕大王,竟然知道此事?
難道是燕王那邊不小心走漏了風聲?
蘇秦強自鎮定,道:“大王說笑了,外臣乃是齊國之臣,怎麼會聯合燕國做出對齊國不利的事情?”
趙何微微一笑,又繼續道:“寡人還知道,蘇大夫這一次前來看上去是爲了威脅寡人和趙國,讓寡人和趙國不要進攻韓國上黨。但實際上,蘇大夫只是爲了離間趙國和齊國之間的關係,寡人說的對吧?”
蘇秦的嘴角輕輕的扯動了一下,原本想要露出一個笑容,但卻突然發現自己有些笑不出來。
蘇秦臉色一正,道:“外臣乃是齊國使者,卻被大王誤以爲是間諜,如此行爲,未免有違兩國邦交之誼吧。”
趙何看着依舊不肯鬆口的蘇秦,臉上笑意更濃。
當一個人的底牌被人全部看破之時,即便是大名鼎鼎的縱橫家蘇秦,也同樣無力迴天啊。
‘趙何輕輕的敲擊了一下桌子,笑眯眯的說道:“蘇秦,如果寡人把這一切都告訴齊王,順便揭穿你便是田甲之亂真正幕後主使者的身份,你覺得——你還能從齊王手中活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