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會議結束之後,白起、蒙驁和羋戎作爲三個方面的最高指揮官被留了下來,除此之外還有穰侯魏冉也同樣留下。
秦王臉色嚴肅,對着面前的三人道:“此次諸侯來勢洶洶,爾等一定都不要放鬆警惕。尤其是新城君,這一次你的任務最重,若是確實不能防禦,那麼便放棄南陽郡退回武關。楚軍再如何精銳也不可能攻破武關,有武關在,則關中無憂矣。”
衆人聞言,心中都是微微一驚,想不到秦王的心中對於局勢的不樂觀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羋戎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請大王放心,臣只要還能守得住,那南陽郡就不會丟!”
羋戎的這句話確實是發自內心,一方面當然因爲他是秦國大臣,而另外一方面也因爲他的封地新城就位於南陽郡之中。
秦王沉默片刻,突然道:“新城君,若是戰事不利,那麼你可以嘗試和楚國方面聯絡一番,以南陽郡、南郡爲代價,看看能否讓楚國退兵!”
衆人同時大吃一驚。
大王這是要割地求和?
而且一割還是直接割讓兩個郡。
雖然有着前提條件,但是不得不說,這種的情況對於這位秦王來說是極爲少見的。
羋戎下意識的看了魏冉一眼,發現魏冉也是臉色鄭重。
思慮片刻之後,魏冉輕輕的朝着羋戎點頭。
羋戎立刻說道:“大王放心,臣盡力而爲。”
魏冉也開口說道:“大王,楚王此人臣也是有所瞭解的,此人向來是沒有什麼雄心壯志,被大秦趕到了陳城之後更是沉迷酒色。此番出兵只不過是因爲三大家族想要收復失地全力敦促其出兵罷了。一旦楚國能夠有了成果,那麼楚王必然不可能一直爲趙王前驅,想必秦楚之間的戰事將會很快結束。”
秦王點頭道:“若當真如此,那便最好不過了。新城君,等到此事結束之後,寡人會另外給你尋覓一處封地的。”
雖然看上去楚國方面的戰事已經有了解決的希望,但是大殿之中的氣氛並沒有任何的放鬆,反而有幾個人的臉色變得越發的不爽,這其中就包括了白起。
辛辛苦苦打下來的領土,卻一朝又盡數還了回去,都知道是爲了大局,但這心裡誰也舒服不起來啊。
秦王又將目光看向了蒙驁,道:“趙國的騎兵素來是以快速機動而著稱,但是又有龍驤軍這般足以正面衝陣之異類,你作爲北方主將,應當儘可能的去防禦,沒有十全把握不要輕易出擊,以免爲趙國人所趁。若你戰敗,則趙國騎兵便可長驅而入關中,打到咸陽城下了,你當知肩上責任重大!”
蒙驁臉色鄭重,高聲應下。
諸侯來襲,秦王也同樣是將自己手中能夠徵發的兵力用到了極限,咸陽城之中到時候必然是守衛空虛,一旦被趙軍兵臨城下,那麼出現什麼結果實在是非常難說。
在叮囑完了其他幾人之後,秦王將目光看向了白起:“白起,此次大戰以你的任務最爲艱鉅,你來說說你的想法和作戰方針吧。”
衆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了白起的身上。
秦王對於其他兩人都是親自下令指導作戰方針,對於白起卻是要聽取他的意見,對於白起的信任和器重可見一斑。
就連穰侯魏冉也在心中暗自讚歎,自承若是和秦王易地而處絕對做不到這一步。
白起臉色十分嚴肅,站起來先朝着秦王行了一禮,然後纔開口道:“大王,這一次臣的想法很簡單,趙王率三晉聯軍來勢洶洶,大秦是萬萬不可力敵的。唯有佔據宜陽、崤函通道以及函谷關等地節節抵抗,消耗三晉聯軍的力量,最終讓三晉聯軍不得不放棄進攻,纔是唯一的辦法。”
白起目光炯炯極爲有神,說話之時語氣也頗爲沉靜,顯然是早有思慮,衆人見狀也是悄然鬆了一口氣。
以現在的秦國來說,白起無疑是那個最爲出色的頭號大將,若是白起都顯得怯懦的話,那麼這一戰就真的非常難打了。
秦王看着白起,沉聲道:“你覺得大秦這一次能夠支撐多久?”
白起想了想,道:“若是趙軍沒有震天雷的話,臣認爲大秦足以支撐三年時間。但如今……一年應當是可以的,再長就不好說了。”
白起話音落下,衆人的臉色又是一變。
一年這個時間看起來很長,但是對於一場戰爭來說又還真不算什麼。
至少,沒有人會覺得對面的那位趙王會撐不住一年的時間。
秦王沉默片刻,道:“很好,寡人知道了。二三子無須多想,只需要盡你等所能便是了。好了,若是無事,可退下吧。”
衆人紛紛退下。
秦王一個人靜坐良久,突然開口道:“大梁城那邊情況如何?”
候的身影從角落浮現,雖然是大白天,但是這位秦國的情報頭子的出場卻依舊給人一種陰風陣陣的感覺。
候低着身子,畢恭畢敬的說道:“回大王,自從公子無忌突發重病以來,魏王和田文之間矛盾漸烈,加之前幾天趙王在宴會之上突然說出了一番要魏王提防公叔痤之流之語,更是加劇了魏國國內的緊張氣氛,臣認爲魏國隨時都有可能爆發一場內亂。”
秦王微微點頭,道:“若是公子無忌馬上死去的話,你說魏王會不會立刻誅殺田文?”
候想了想,道:“此事發生的可能性頗大,但是臣不能完全打包票。”
在秦王發怒之前,候及時的做出瞭解釋:“此事很有可能會引來趙國對外情報處的關注,甚至臣懷疑,此事他們已經正在插手了。而且爲了給公子無忌下毒,大秦已經將一名隱藏在大梁王宮多年的間諜暴露了,其他的間諜雖然也在宮中但是身份低微,想要接近重病之中的公子無忌是難之又難,只有等待合適時機。”
秦王出了一口氣。
趙國對外情報處這個聽起來相當普通的名字,這些年可是出現在秦王耳邊的頻率可是一點都不低。
作爲情報戰線的對手,秦國的間諜們在候的率領下可沒少和趙國對外情報處打交道,雙方可以說是各有勝負。
這種長年累月的對抗隨之而來的必然是雙方衆多間諜的性命,而在鮮血的澆灌下,仇恨就這麼一點一滴的加深了。
秦王沉聲道:“無論如何,這一次還是要想辦法去做!只要公子無忌一死,大秦就可以挑動魏國內亂,讓魏王和薛公田文之間相互殘殺。魏國內亂一起,前線芒卯必然撤軍,趙國少一臂助,前線的壓力就會減輕很多。大秦的情況如此,容不得你再去考慮那些小得小失了,明白了嗎?”
候臉色微微一僵,躬身應是,很快走出了大殿之外,拾級而下。
春日的太陽溫暖的照耀下來,驅散了春風帶來的寒意,然而候的身體雖然已經溫暖,心中卻是陰雲密佈,宛若冰天雪地。
當年張儀自秦國入魏爲相,秦國也藉機在魏國之中安插了大批的人手和間諜,這是行動的基礎,也是秦王敢於下達命令的底氣。
但是,這並不代表着秦國的間諜就能夠在魏國之中肆無忌憚的隨意行事了。
之前對公子無忌的下毒就已經引起了魏王的警惕,若是再加上趙國對外情報處這個死敵的摻和,在這一次的行動過後,這些潛伏了數十年、忠心耿耿的大秦間諜和死士又能剩下幾個呢?
候默默的嘆了一口氣,走下了最後一級臺階。
事到如今,唯有邁步向前,再無退路了。
洛邑。
當看到這座聞名已久,但卻是第一次真正見面的周朝都城之時,趙何的臉色不知不覺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周武王選址、召公相宅、周公營建洛邑再到周成王定鼎中原,成周城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座國家層面詳細規劃建設的都城,更是一座歷史將近八百年,放眼當下依舊稱得上是中原大城的城市。
僅僅是看着那些斑駁高大的城牆,一股來自於歷史的厚重感就已經撲面而來,重重的擊打在趙何的心上。
在後世,趙何也不是沒有去過洛陽,只可惜經過了兩千年的戰亂變遷,早就已經是滄海桑田,時光不再了。
趙何緩緩對着身邊的藺相如道:“這是華夏的瑰寶,我等作爲華夏後裔,即便不能重現祖先榮光,也不應該任其被隨意毀壞。”
藺相如臉色鄭重,對趙何的話點頭表示贊同。
洛邑雖然很大,但是周王宮卻十分破敗。
事實上,就連周天子姬延本人就已經不住在洛邑的王宮之中了。
若非是趙何的要求,這座王宮甚至都不會開啓。
趙何帶着衆人,一路走過破舊的青石路,推開了一座座滿是灰塵的殿門,終於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
在一座極爲空曠的大殿之中,九座足足兩人高的大鼎靜靜的放置着,每一座大鼎之上都刻着極爲繁複的花紋和圖案,每一座的樣式都各有不同,或三足或四足。
趙何緩緩的繞着這些大鼎,一一走過。
這九尊大鼎,傳言是當年夏朝開國始祖大禹所鑄,歷經商、周兩朝,至今大約一千八百年。
九鼎排列位置不同,以上北下南爲參照,上有五鼎,下列四鼎,取陽五陰四之意。
最上首爲冀州鼎,含如今的整個太行山脈,加上燕國之地。(山西全境,河北唐山,遼寧大部)
冀州鼎之下爲兗州,含如今趙國鉅鹿郡、河間之地。(河北山東交界處,天津)
兗州之東爲青州,含臨淄、膠東之地。(山東大部)
青州之下爲徐州,含彭城、徐州之地。(江蘇北部)
徐州之西爲豫州,含魏國、韓國全境,以及洛邑、楚國陳城等地。(河南全境)
豫州東南爲揚州,含原吳國、越國全境,以及如今閩越、楊越、南越等地。(安徽、江蘇大部,江西、浙江、福建、廣東全境)
揚州以西爲梁州,包含巴蜀,漢中,黔中以及諸多西南夷之地(四川、重慶、雲南、貴州、廣西全境,陝西南部,湖北西北部)
最後,趙何的目光落在了一個位於九鼎西北部的大鼎之上,開口問道:“嬴蕩就是死於此鼎之下?”
在趙何的身後,西周公姬根戰戰兢兢的點頭,道:“回趙王,正是此鼎。”
姬根有點慌,當年秦武王嬴蕩自己作死,反而把作爲地主的周天子和東西兩週公嚇尿了,甚至不得不派人去咸陽賠禮請罪。
這趙王雖然看起來文文靜靜的不像是嬴蕩這種莽夫,但趙何和嬴蕩說起來都是同一個祖宗,這種事情誰說得好啊。
趙何長出一口氣,目光在這座大鼎之上來回巡視,卻並沒有發現任何血跡。
雍州鼎,含關中,河南地,隴西,河西走廊。(陝西北部,內蒙鄂爾多斯,甘肅大步,青海東部)
這座在九鼎之中並不算非常起眼的大鼎,卻因爲秦武王嬴蕩的一時衝動,徹底的改變了華夏的歷史。
趙何靜靜的看着這座大鼎,半晌之後突然笑了起來。
“放心吧,寡人不是嬴蕩,也舉不起冀州鼎。”
趙何話音落下,他身後的藺相如和樂毅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趙何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了,沒什麼好看的了,回營吧。”
姬根見趙何不打算舉鼎,頓時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但馬上又想起了什麼,賠笑道:“大王,天子已經在鄙處設宴爲大王接風洗塵,還請大王賞光。”
趙何的腳步微微一頓,停下身來,意味深長的看了面前畢恭畢敬的西周公姬根一眼。
“寡人如今出征在外,這赴宴一事就不必再提了。爾且回去告訴天子,夏無德,商代之而得九鼎。商無道,周滅之而得九鼎。如今,寡人即將平定天下,這九鼎還請他好生保管,姬氏將來若還想在新朝得一處活命之所,便全在這九鼎之中了!”
話音落下,趙何頭也不回,帶着趙國衆將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