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芳草青青,寬闊的大馬路上幾根小草剛剛倔強的冒頭,就被無數腳步踩踏而過。
十五萬趙國大軍浩浩蕩蕩,在趙國大將軍樂毅的率領下一路北上。
在出徵儀式上,年輕的趙王何親自朝着所有將士們許下了承諾:“凡參與滅燕、得戰功者,將來可在燕地得十倍於趙地之田畝,功勞另計!”
這個條件讓趙軍的將士們士氣頓時達到了頂峰。
衆所周知,由於趙國的地理地勢原因,別看國土十分遼闊,但實際上趙國適合種植的良田面積是相當有限的,大部分都集中在邯鄲附近的趙國東南平原之上。
幾百年下來,隨着趙國的發展和延續,能夠用來分給有功將士的良田其實已經不多了。
理所當然的,趙何就將目光放在了被征服國家的土地上。
在之前吞併了齊國之後,趙何就在戰後通過一比五的比例誘導有功將士們選擇在齊地諸郡的土地,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將近六成的有功將士接受了在齊地諸郡之中的土地,其中又以臨淄附近的土地最受歡迎,也讓一直頭痛如何進行封賞的趙國相邦肥義長出一口氣。
在嚐到了甜頭之後,這一次對燕國的征服趙何自然也就是故技重施,由於燕國地勢苦寒又是邊地,因此比例更高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些對趙國忠心耿耿的趙國將士們將來能夠通過這種方式遍佈趙國征服的土地之上,也能夠有效的起到監督該地,維護趙國統治秩序的結果。
樂毅站在自己的戰車之上,注視着遠方的原野。
一匹戰馬疾馳而至,馬上斥候朝着樂毅高聲彙報:“上將軍,三十里外就是桑丘,二十里外發現燕軍大營!”
樂毅微微點頭,問道:“確認是秦開所部了嗎?”
“已確認!”
樂毅不再遲疑,沉聲道:“傳令下去,全軍警戒,前進十里後紮營!”
在樂毅的命令下,整支趙國大軍放緩了前進的速度,但氣氛卻明顯變得熱烈了起來。
就在趙軍的最前方,趙國先鋒將廉頗騎在馬上,他的身邊是趙國偏將趙奢。
廉頗摩拳擦掌,對着趙奢笑道:“上次攻破臨淄的時候克沒有殺過癮,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撈足了戰功,那可是十倍的田畝啊!”
趙奢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問了廉頗一個問題:“你將來真的打算在燕國這邊居住?”
廉頗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愣,但馬上就笑了起來:“這有何不好?燕國乃是邊郡,平日裡還能夠打打東胡和朝鮮,否則的話將來若是華夏諸侯都被大趙滅亡統一,那豈不是無事可做了?”
趙奢有些吃驚的看着廉頗:“你現在都已經開始考慮大趙一統天下之後的事情了?”
廉頗同樣驚訝的看着趙奢:“難道你真的覺得在我等的有生之年大趙無法一統天下?”
趙奢張了張嘴,有心想要反駁,但是話到嘴邊卻突然發現——自己好像還真的沒什麼能反駁的。
趙國已經滅亡了齊國,這是自從三家分晉田氏代齊,七大戰國並立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眼下,趙國又馬上要滅掉燕國。
齊燕一滅,整個華夏的北部就已經完全被趙國佔領,到時候趙國揮師南下,那些南邊的諸侯們難道就能夠擋得住了?
趙奢沉默片刻,點頭道:“你所言頗爲有理,但我還是選擇大梁。那邊更加的繁華,也更適合生活。”
廉頗嗤笑一聲,道:“你在大梁的話倒也沒什麼,但若是幾代人下來,你的子孫們都在中原腹地,不習武藝不通軍事,過個幾代人的時間,你這一脈怕是要就此衰落下去了!”
經歷了這兩年的征戰,廉頗和趙奢也算是極爲要好的朋友,倒真的是什麼話都能夠說得出口,也不怕得罪人。
趙奢聞言眉頭先是一皺,閃過幾分擔心的神情,但馬上他的臉頰又再度展開,喃喃的輕聲說了一句:“若是真有幾代人的和平時間……那該多好。”
一時間,趙奢竟有些悠然神往。
和平,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是多麼奢侈、多麼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啊。
當天黃昏,趙軍主力在桑丘二十里外紮營,和十里外剛剛抵達沒有幾天的燕軍遙相對峙。
燕軍帥帳之中,燕國主將秦開臉色十分嚴肅,朝着面前的燕國衆將道:“這一戰乃是關係到大燕生死存亡的一戰,若是吾等失敗在此,吾等的家人妻小將來皆會淪爲趙人之隸臣隸妾!大丈夫生於當世,當以保家衛國、效忠君王爲己任,爾等可都明白?”
大帳中數十名燕國將軍臉色同樣肅穆,齊聲道:“喏!”
而在另外一邊,趙軍大營帥帳之中的氣氛就輕鬆了太多。
樂毅看着面前的趙軍衆將,收回了在地圖上的手,道:“就這樣安排吧,接下來的日子你等各司其職,不要給燕國人任何的機會即可。好了,都散去吧。”
趙軍衆將紛紛從帥帳之中走出,趙奢正準備回到自己的營地之中,卻被廉頗拉住了,兩人並肩而行。
廉頗道:“老趙啊,你有沒有覺得大將軍剛纔的命令有些古怪?”
趙奢道:“古怪在何處?”
廉頗一臉疑惑,道:“大將軍剛纔所說的那些,都是讓我等注意防備,不要被燕國人鑽了空子之類的話。但是,我軍是來進攻燕國,這防備一詞從何說起呢?”
趙奢的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笑道:“我看啊,你就是太過心急了一些。你自己想想,大軍行軍數百里,纔剛剛抵達燕地紮營,難道不需要一段時間的休整嗎?燕軍雖然確實比我大趙軍隊要更弱,但秦開也不是什麼容易拿下之人,若是被他突然來一次反擊,那豈不是麻煩?”
廉頗想了想,然後點頭:“確實是這個道理,看來是我多慮了。”
趙奢哈哈一笑,道:“多慮還是不多慮,過幾天不就明白了?好了,我要回營地去了,你也回你的龍驤軍營地吧。”
兩人分道揚鑣,各自回營。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不知不覺間,已經是半個月的時間。
廉頗再一次的找到了趙奢:“老趙啊,這情況真的不對啊!”
趙奢此時正站在軍營的靶場之中,拉着手中長弓,聚精會神的瞄準着五十步之外的稻草人靶子。
“嗖”的一聲,箭矢脫弦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準確無誤的命中了稻草人的頭部。
趙奢長出一口氣,將手中長弓放下,順便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這纔將目光投到了廉頗的臉上:“哪裡不對?”
廉頗沉聲道:“這都半個月了,但是大將軍卻完全沒有出擊的意思,每日只是讓我等警戒和操練士兵,實在是大大的不對!”
趙奢唔了一聲,從一旁的木樁上拿起一個水壺,打開壺蓋咕嘟嘟的灌了好幾大口,然後將水壺遞給了廉頗:“你要不要喝點?燒開的,那些軍醫說了,燒開的水喝了就不會拉肚子了。”
廉頗又好氣又好笑,推開了趙奢手中的水壺:“趙奢,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本將軍說的話!”
趙奢點頭:“我又沒聾,自然是能聽到的。”
廉頗怒道:“那你爲何不回答我的疑問?”
趙奢仔細的想了一會,道:“大將軍所作所爲自有深意,你我都是部將,難道你想要質疑主將的決定?我告訴你吧,這可是觸犯軍法的。”
廉頗沒好氣的瞪了趙奢一眼,一把從趙奢的手中搶過水壺,咕嘟嘟幾口直接飲盡,然後塞到了趙奢的手中:“憨貨!”
廉頗掃興而去。
趙奢看着廉頗遠去的身影,有些無語的聳了聳肩膀:“也不知道誰纔是憨貨……”
頓了一頓之後,趙奢若有所覺,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天空。
烏雲密佈,淅淅瀝瀝的小雨開始從天而降。
趙奢喃喃的唸叨了一句:“都已經是暮春三月了啊……也不知道這一場仗,能夠打到幾月才能歸家。”
春雨成爲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的主題曲,慢慢的,春天過去了,夏天到來。
廉頗再度找到了趙奢,趙奢正在校場之中和自己的親衛隊長練劍。
“喝!”“哈!”“呀!”“呼!”
兩人你來我往,各自手持一把木劍,拼得十分激烈。
廉頗在一旁看了一會,嘴裡嘀咕一聲:“花拳繡腿,不堪一擊!”
這是廉頗的心裡話,作爲四千龍驤軍的最高指揮官,廉頗覺得像趙奢這種水平的步兵,自己一波衝鋒至少能用馬刀劈死三十四個。
龍驤軍天下無敵!
終於,在一聲大喝之中,趙奢成功的將侍衛長的武器劈落,然後一劍刺中對方的胸口,分出勝負。
趙奢十分高興的哈哈大笑,轉頭一看這才發現了廉頗,走了過來:“喲,這不是廉頗將軍嗎?好久不見,怎麼今天突然有空來了?”
廉頗不爽的哼了一聲,道:“本將軍最近忙着操練呢,我告訴你,等將來到了戰場上,你就算帶個兩萬兵馬,那都不可能是本將軍四千龍驤軍的對手!”
趙奢擺出了一個十分誇張的表情:“那我可要注意一下了。或許,我現在應該去舉報一下,說你有背叛趙國之心?”
廉頗怒了:“你在胡說什麼,我怎麼會背叛趙國?”
趙奢正色道:“那你怎麼會有機會和我在戰場之上對陣?”
廉頗:“……”
廉頗拖着趙奢來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瞪着趙奢:“你給我實話實說。”
趙奢摸了摸腦袋,有些莫名其妙:“實話什麼實說?”
廉頗怒道:“就是現在這個情況,你一定知曉些什麼!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趙奢道:“現在什麼情況?我記得這兩個月不都沒有情況嗎?”
廉頗臉色越發難看,道:“你也知道是兩個月!你說說,這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嗎?明明都已經抵達燕國境內,敵人也就在面前,可偏偏這大將軍卻兩個月都不讓我軍出動一兵一卒去攻擊敵人,你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廉頗看起來都要抓狂了。
趙奢嘆了一口氣,道:“我又不是大將軍,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知道?”
“胡說!”廉頗一把抓住了趙奢的胸前衣裳,喝道:“你這小子向來奸猾,若是不知道些東西能如此淡定?反正你今天不說,本將軍就不走了!”
趙奢看着幾乎要暴走的廉頗,忍不住舉起雙手:“好好好,我說我說,先把我放開,可以吧?”
廉頗這才轉怒爲喜,將手鬆開。
趙奢清了清嗓子,道:“事先聲明,這些都是我的個人猜測,究竟大將軍是否也這樣想,我也不知。”
廉頗催促道:“儘管說便是!”
趙奢道:“其實在我想來,此事是相當簡單的。我問你,大將軍此次率我軍前來的目標是什麼?”
廉頗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是滅了燕國!”
趙奢一拍大腿,道:“對啊。既然如此,那麼大將軍的所作所爲,肯定都是圍繞着滅燕來的,不是嗎?”
廉頗瞪着趙何好一會,確認對面這傢伙確實沒有和自己開玩笑,於是忍不住道:“可現在他什麼都沒有做啊,何來的所作所爲?”
趙奢嘿嘿一笑,道:“這可不好說。其實在我看來,大將軍這兩個月約束着我軍不發一兵一卒,難道不也算得上是一種作爲嗎?”
廉頗呸了一聲:“難道坐在大營之中,燕國人就會不戰自潰,將燕國全境拱手奉上?”
趙奢大有深意的笑了一笑,道:“拱手奉上這就未必,但是這不戰自潰嘛……說不定,還真就發生了呢?”
廉頗哈哈大笑,突然一下子收住笑容:“無聊。”
廉頗轉身大步離去。
趙奢聳了聳肩膀,道:“說都說給你聽了,至於你聽不聽得懂嘛,就不關我事也。”
趙奢嘴裡吹着小調,帶着親衛隊長一行優哉遊哉的走出校場,朝着自己的營帳走去。
纔沒走出幾步,趙奢的肩膀就被人按住。
趙奢略帶驚訝的一回頭,正好看到了廉頗那興奮的臉龐。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