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推進的速度之快,讓那些想要看漢軍吃癟的列國間諜,都是徹底懵了。
他們並非不知道李解能夠冬季作戰,但是楚國漢東地區,居然大批大批的“望風而降”,這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李解親自出馬,硬仗一次都沒有遭遇,像樣一點的戰鬥,鱷人僅僅是出動了中隊長。
而且中隊並不滿編,是縮編的中隊,輔兵成了這次作戰出力最多的部分。
等到郊郢地區也逐漸被漢軍掌控之後,原本還在上鄀的列國間諜,這一次終於坐不住了,紛紛南下,在湫邑恭候漢軍的到來。
只是李解虛晃一槍,部隊在雍澨以北略作休整,以沙哈帶了一個擴編大隊,外加兩個大隊的勇夫,同南下的三關部隊,合兵與沈鹿。
這地方比較特殊,當年楚國會盟合兵,就是在這裡仿造鹿臺,然後指天發誓,絕不背盟。
整個郊郢東行的通道,此時就算徹底被隔絕,那麼即便楚國最後來一次亡命一波流,過了漢水就要面對重重困難。
當年楚國祖先是打下了大量丘陵地帶的交通要道,加上水陸交通上的重要節點,才能夠讓楚國保障後勤,輕鬆地將部隊輸送到前線,然後跟漢陽諸姬大戰數次,最後在蒲騷一戰定乾坤。
現在想要複製祖先的套路,基本沒什麼希望。
李解和商無忌一南一北,打的算盤就是分割漢東跟楚國故地的聯繫,至少在交通上,直接禁絕交流。
不但漢水上的舟船盡數爲“滄浪君”管理,從長江沿岸開始,陽水南岸的渚宮,雲夢澤南的州國都邑,漢水和溠水之間的雍澨,再加上沈鹿、綠林,中間間隔隨唐兩國,這由南至北的一條線,算是把楚國在漢東的念想,全部斬盡殺絕。
想要搞敵後襲擾不是不可以,給援助;想要搞佔領區打游擊不是不可以,給援助;想要烽火狼煙燃個不停,讓漢軍疲於滅火不是不可以,給援助。
只要楚國咬咬牙,上下一心,以楚國宗室和老世族的底蘊,擠出幾個楚國朝廷的全年財政收入,都是沒問題的。
但這只是最美好的想象,實際情況則是楚國地方世族,根本不可能給楚國中央掏錢,更別說是一大筆錢。
這跟楚國一直在模仿周室的體制有關係,整個國家的縣邑,其實就是封地,打下一個封一個,久而久之,自然地盤越打越大。
但要說中央軍有多麼牛逼,卻是不盡然,反而地方部隊尾大不掉,最終形成鬥氏等等奇葩。
高速發展期的時候,戰爭紅利能夠驅使着楚人奮勇向前,但是伴隨着前所未有的受挫,定然就會出現各掃門前雪的境況。
以李解離開渚宮,親征漢東爲例,正常來說,就算不把楚王熊生迎回去偷回去,至少也要給李解制造一點麻煩,讓他後方不穩,是前線軍心失衡。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因爲郢都現在最大的勢力是鬥氏,而且按照實力對比來看,楚國總體衰弱,但鬥氏的權力比重,卻大幅度提高。
如今的楚國令尹,又是鬥氏所有。
而司馬項拔,更是鬥氏的姻親,權邑鬥氏更是將奴客兩萬,以商隊的形式,送到淮中城。
落在楚國在覈心統治區老世族的眼中,鬥氏就是在賣國,並且還是權臣賣國。
這種情況,除非鬥皇拿出一部分權力來瓜分,才能穩住局面,這樣楚國各個地方世族,即便不是很甘心,但出錢出人來搞事,也是願意的。
可楚國令尹鬥皇,有些事情沒辦法跟老世族說,他總不能跟老世族們講,他鬥皇憑藉直覺,認爲漢子李解這條惡狗不簡單,可能是要算計他們,所以現在咱們算了,安心發育,不要到處浪。
就算最終證明鬥皇是對的,但現在也是有理說不清,索性鬥皇就不去說,自然也就不能把好不容易集中起來的權力,人爲地分散。
鬥皇的想法比較簡單,既然漢子李解也清楚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把楚國全部打下來,以漢子國的體量,還沒辦法快速消化。
漢軍只要敢過漢水,楚國老世族就敢邊打邊退,實在不行學左軍,一口氣逃到巴國去,再不行逃到蜀國去,再不行南逃洞庭。
總能跑路的,只要手頭有人有錢有裝備,就不怕在蠻荒之地重新站穩腳跟。
因爲又先例在,比如說鬥尊這個“丹陽公”的最早封地,其實就是在楚國西陲,常年要跟百濮人作戰。
再比如羅國遺族,如今就是被遷徙到了江南,重建的羅國,已經跟揚粵諸部鬥了幾十年,水稻田也開闢出來幾十萬畝。
只要能站穩腳跟,總能活下去。
不過這是最極端的情況,鬥皇自然是不想走到這一步。
從楚國令尹鬥皇的角度來看,他並非不知道李解早一天消化漢東,平定漢東,對楚國來說,就是要早一天面對重重風險。
漢軍的戰鬥力太強了,鬥皇完全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他唯一能期待的,就是漢軍在長期的圍攻消耗戰中,將精銳逐漸打光,那麼這樣的話,還能有反攻的希望。
那一天可能很遙遠,鬥皇甚至都已經打了自己絕對看不到那一天的主意,他最大的決心,就是兩代人甚至三代人,將漢子國消耗死。
在此之前,鬥皇準備着手的,無非是重建楚國都邑,效仿秦國和齊國,設置多個都邑,但實際統治核心,必須後撤,並且在漢西建立有效防線。
即便不能防住漢軍,給核心統治區撤離的反應時間,那也是相當好的。
於是乎,明知道漢軍從渚宮出發,先蕩平雍澨,後進逼上鄀,楚國方面,尤其是楚國中央,並沒有什麼動作。
甚至郢都有人抨擊令尹鬥皇的時候,鬥皇也是充耳不聞,假裝這種冷嘲熱諷沒聽到。
至於在朝會之上,他一邊要拉攏趙太后,尋求李解、楚王的政治支持,一邊也確實拿出了一些好處給順從他的氏族。
如楚西屈氏之流,鬥皇允許他們一邊組織馬隊前往巴蜀採購生絲,一邊又將巴蜀生絲,轉賣到淮水流域。
同時就在陽水之畔,明明渚宮和郢都互相望得見,但還是在兩個地方的天然交界處,開辦了互通貿易的市場。
陽水上的一座木橋,一南一北,各有一座交易市場。
在這裡,漢子國的各種特產,都會在河南集中起來,然後銷售到河北。
橋並不長,也就十幾丈的長度,但從橋南到橋北,一次交易,就是完成了一次進出口。
兩岸的倉庫,雖說有官方的推波助瀾,但民間私自建設的臨時倉庫,也是相當相當的多。
甚至有些管制物品,比如說青銅器、糧食、玉石,此時雙方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交易。
爲了穩住郢都的局面,防止暴亂髮生,令尹鬥皇算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一面將鬥氏子弟全部提拔出來,在關鍵的實權崗位上,都是用了自己最信得過的人;一面到處籌措物資,既要保證供暖過冬,也要保證糧食果腹。
完成這個高難度任務,鬥皇甚至連百濮人都放了一馬,行政命令上,允許百濮人可以進入楚國境內,前往允許的市場進行交易。
這跟以前楚國在面對百濮諸部上的政策,基本就是全面推倒。
以往楚國的國策,就是把狗蠻子往死裡逼,逼死了狗蠻子,自然地盤就是自己的。
在逼迫的過程中,還會把楚國的手下敗將,封地到這些狗蠻子的附近,讓他們去跟狗蠻子打生打死。
這樣雙管齊下,在缺少交易的狀況下,武器裝備落後、營養攝入失衡的百濮諸部,只能不斷地往深山往西南地區發展。
但現在令尹鬥皇,卻通過了一道法令,可以讓百濮人前往楚國境內的關市進行交易,也就是說過,楚國頭一次要跟狗蠻子玩溫和政策,而不是剛到底。
要知道哪怕面對老妖怪最霸氣的時候,楚國崩歸崩,還是當吳國是狗蠻子的,只是這隻狗蠻子比較能打。
毫無疑問,鬥皇這一次幹出來的事情,直接讓整個楚國核心統治區都在震盪,但震盪歸震盪,鬥皇在冬季的財政上,居然還有上浮。
原因就在於,百濮諸部多少年積累的各種物資,可以通過楚國來釋放,而這些物資,楚國人就算不用,轉手到渚宮,就能從漢子國換來更需要的過冬物資。
其中百濮諸部存量最大的,就是各種皮毛、鹿角、犀角、象牙、寶石、羽毛、礦物、木材等等。
這些對現在的楚國來說,基本沒什麼卵用,但對漢子國而言,卻是需求量不小。
漢軍的軍裝是制度化的,軍官和士兵之間的區分,也主要就是靠金屬徽章和不同顏色的羽毛。
這些東西,都比較昂貴,看上去沒什麼卵用,但對部隊的統一性、凝聚力,還是有幫助的。
整個貿易過程中,陽水兩岸,橋北的楚國口岸,其關市稅,根據不同的貨物,從值百抽二到值十抽一不等。
令尹鬥皇在針對不同的商品,要根據通關口岸的貨物交易量來定稅,整個冬天,基本上能夠做到一物一稅。
大宗貨物的稅少一點,奢侈品的稅多一點,同時關稅和市稅,只徵一次。
同時交易雙方,在通關口岸會請關市大使爲官方中人,那麼每次交易,就可以根據通關口岸的行市市價來進行估算。
楚國令尹鬥皇,將通關口岸的出口交易預估,稱之爲“估賣法”,因爲從本國出口,比較容易控制,商人基本也沒有反抗的能力,很容易在這上面稍微做一點手腳,也不多貪,大概就是在百分之二左右。
這麼一點,對穿越前的李總裁來說,絕對是不低。
但這年頭,二十抽一、十抽一、十抽四都是正常的,所以對很多楚國境內的地方世族馬甲商隊來說,就顯得不怎麼起眼。
同時對令尹鬥皇來說,“估賣法”減輕了很大的統計壓力,基本就是集中在通商口岸交易,而且很多時候,並不需要在交易徹底完成之後,再去抽稅。
在交易之初,就能提前抽稅,然後發放完稅憑證,類似商人之間的“玉簡”,接下來就是任由商隊出關。
又或者就是從淮中城進口大量白紙,因爲白紙非常昂貴,用來製作完稅憑證,相當的完美,加上又書寫便利,只要做好備份,就能根據存檔,來追查當時負責某一天某批次出口交易的官方負責人是誰。
對鬥皇來說,出現逃稅,他沒有心思去追查怎麼逃的,他只需要把負責人抓起來,然後抄家。
抄家所得,自然就能補上逃稅的這一塊。
於是乎,李解在漢東忙着掃蕩的時候,楚國令尹也沒有閒着,同樣忙着“掃蕩”,只不過他做得比較文雅,飛快地將楚國中央財政重新恢復過來。
同時,鬥皇在恢復財政上,重點並不是在出口上,而是進口。
大頭自然是從漢子國的進口,大量的奢侈品進來之後,爲了避免通關時候刺激漢人,往往都是把漢子國的商隊放進來之後,在市稅上做文章。
關稅少一點,甚至直接減免。
但是市稅就直接拉高,並且因爲市稅一視同仁,漢子國的商隊,除了抗議,就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除非能夠說動漢子李解,爲了降低楚國的市稅,再發動一場伐楚戰爭。
有楚漢和約在,短期內這種想法都是做夢,所以奢侈品進場,比如說高檔絲綢、高檔陶器、漆器、瓷器、玻璃器、金銀器等等,鬥皇是不愁收錢收到爽的。
就算不收錢,收實物稅,楚國中央政府一轉手,就能拿這些高檔奢侈品當做俸祿下放,只要是貴族世家,就沒辦法拒絕。
因爲人總歸是要死的,這年頭本家老祖死了,沒點像樣的好物件陪葬,整個家族都會蒙羞。
薄葬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鬥皇吃的就是這一份人心,因爲這些老世族去市場上採購,比往年的價錢,要多了百分之二十可能都不止。
這麼一算,還是俸祿形式比較划算,畢竟,奢侈品有價無市是長期的,吃飯問題,自己家有封地,地裡有產出,怕個屁?
然而從漢子國的進口,依然不算是鬥皇的工作重心。
重點反而是在百濮、揚粵等蠻子身上。
以往楚國針對這些蠻子,是鐵了心往死裡整。
但是現在不同,令尹鬥皇爲了緩和財政,給了這些部族甜頭,地價收購土特產的同時,又和相鄰的一些部族,效仿陽水通關口岸,在當地部族的主要活動區,建立市場。
不過這個市場建立,令尹表示這是大楚國釋放善意,爲了表現誠意,大家各退一步,以後凡是到這裡來交易的,除了楚國和本地土族,都要徵稅。
然後每擴張一個交易市場,當地土族就得繼續保持這種優良作風,加強大楚國和土族之間的長久友誼。
一句話,外來戶進場,稅都他孃的往死裡收!
百濮人一合計,反正他們也不怕巴國還有亂七八糟的小邦國,唯一能搞死他們的,貌似就楚國,那就答應吧。
於是乎,那些溜達到楚國西陲的陵師三軍殘兵敗將們,都發懵了,他們突然發現有一天跑去百濮人那裡採購肉乾、糧食、木材的時候,居然要掏一大筆錢。
而且不能私下交易,得去市場交易。
在市場上,還見到了郢都來的使者,專門幫助百濮老鄉,建立完善的收稅工作。
只這麼一招,就讓大量地方軍頭菊花一緊渾身難說。
大冬天的,咬咬牙搶百濮人一把,也不是不可以,但風險就在那裡,搶東西容易,來年就不好過了。
天氣一轉暖,百濮人也不是傻的,肯定要反搶報復。
進退爲難之間,有些桀驁不馴的軍頭,第一時間派出了心腹,前往郢都,說是要給太后恭賀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