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
李村長叼着一根牙籤,蹲一旁問道。
“你還知道名字?”
正吃得爽快狂嘬手指頭的中年人很是詫異,擡頭看着李解,“你不像尋常在野之人啊。”
“那是自然,我‘受命於天’!”
李村長豎起一根手指,很是霸氣地朝天一指。
轟隆!
一道驚雷乍起,嚇得李村長一個哆嗦,連忙道,“嚇死老子了,我就那麼一說。”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中年人的眼珠子鼓在那裡,顯然有東西卡住了喉嚨。
李村長一看,上去就是一巴掌,直接把一塊牛脆骨給拍了出來。
正要安慰一下,卻見中年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噹之勢,把牛脆骨從地上撿起來,在一碗殘湯中涮了一下,又塞到了嘴裡咀嚼起來。
嘎吱嘎吱……
很脆,很香!
“誠乃美味啊。”
“廢話,這可是用了二十條魚一隻肥羊熬出來的高湯,牛腿骨中的骨髓都融化在了其中,至於秘製海菜,你見都沒見過。這鮮味,大王喝了都說好。不給我封個爵位,我絕對不把秘方交出去!”
咕嚕……
中年人一句話都沒聽懂,但關鍵字都聽到了,串聯一下,大概意思也就明白了。
“你吃的可是公子醜的牛。”
“我管他公子醜還是公子美,吃頭牛怎麼了?我一介野人,吃牛不是很正常的嗎?”
爲什麼你吃牛啊?
因爲我是“野人”啊。
完美!
“……”
久久不能平靜的中年人打了一個飽嗝,從李解那裡接過一根牙籤慢條斯理地剔牙,一邊剔牙一邊咂摸着剛纔的滋味,簡直是爽死了。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啊。”
“嘖。”
李村長頓時不屑地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着他,不,這個中年人連垃圾都不如,因爲建築工地上的垃圾都能賣錢。
“你這是何意?”
“吃飽了就滾,本村不養閒人。”
“我本以爲你是要招攬我!”
中年人猛地坐了起來,“難道‘白沙’不是正缺可用之才嗎?”
“沒錯,缺。不過嘛……呵呵。”
李解坐在馬紮上翹着二郎腿,“你也跟着吃了牛肉,有種你回去跟什麼公子美去說啊。看他打不死你。”
“……”
老半天,中年人臉皮一抖:“我非閒人,乃六國之宗親。”
“陸國?在哪兒?”
“舒國以西……”
“好了你不用說了,什麼陸國海國的,肯定是個小國,估計還打不過我白沙村,祖上肯定也是被十八路諸侯狂扁的廢物……”
混久了之後,李村長對有些“國際局勢”還是心中有數的,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大國牛逼,小國菜逼。
你要說你是什麼齊國啊魯國啊蔡國啊陳國啊,那還高看一樣,陸國?鬼知道在什麼地方,這種小國百分一百被圍毆過。然後今天跪舔這個大國,明天跪舔另外一個大國。
菜到摳腳的廢物,真幹起來,讓他們遠征白沙村,估計走半道上就破產了。
“你!”
“六國侍奉兩朝……”
“嚯!居然前代餘孽!那肯定是弱邦小國中的弱小,你們一定很辛苦啊,到處上貢。怪不得一國公子,居然混得跟乞丐一樣。那個什麼公子美給你一頭老牛拉車,簡直是良心大大地好。”
“是公子醜——”
“你呢,到現在還沒說名字。”
“哼!吾乃姬姓之後!”
“叫啥?”
“你可以稱我公子巴。”
“姬姓,公子巴?”
眨了眨眼,李村長頓時露出了憐憫的眼神,“你們陸國真是不容易啊。”
不過李解心中也犯嘀咕,這孫子說他們家侍奉兩朝,那他們家怎麼會姓姬呢?這不是當代天子家的姓麼?
像吳國大王勾陳,也是姓姬,那是因爲開國的君主跟天子家是嫡親兄弟。
眼前這個菜雞小國的公子,侍奉兩朝居然也姓姬,指不定發生過什麼混亂的故事呢。
原本李解這個黑心工頭就是想着稍微壓壓價,把基本工資再黑個一半,現在看來,這種弱國公子,給啥工資啊?!
憑啥給工資啊?!
管飯不就行了嗎?!
吳國可是大國,大國的公子給你一頭牛,你轉頭就吃了個牛肉湯,砍死你都算脾氣好。
“姬巴啊,我呢……”
“直呼其名,當真無禮。”
嘿……還有點小脾氣小驕傲吶。
李村長心中頓時不爽,正想着抄起一根傢伙好好地教育教育,卻見公子巴連忙道:“我周遊列國,素用假名。一地一名,如是而已。”
“那好,在我白沙村,你打算叫啥?”
依然沒聽太懂李解在說什麼,不過公子巴想了想還是道,“之前被你們綁在大柳之下,不若就叫‘下柳’吧。”
“……”
猶豫了半天,李解眼神很複雜地看着公子巴,然後飛快地鼓掌稱讚,“好!好!不愧是一國公子,一看就是讀過書有文化的,以後你就是‘下柳’了。”
公子巴也挺高興,反正他出來遊歷,也是混口飯吃。老家六國窮困,又經常被大國勒索,宗室日子也不好過啊。
都是一國公子,吳國的公子出去打獵,都能搞個千幾百號“吳甲”。而六國呢?跟着大國組成聯軍去打秋風,也就只能趁個五百來號正規軍。
指望這樣的一國公子還講究什麼貴族風範,那就是笑話。
對公子巴來說,禮不可廢就是放屁,誰給口吃的,誰就是爸爸!
李村長之所以要用公子巴,倒也不是沒緣由的。
對吳國的瞭解,他只能從底層的角度去觀察,甚至連底層都不算,因爲“沙野”之人連種地的資格都沒有。
現在的問題是,李村長想要把“白沙村”合法化,成爲吳國體制中的村落。
想要合法合理地種地,你得說服吳國的體制中人啊。
光靠雲亭“五更”這一家子看墳守墓的,遠遠不夠。鄉鎮領導只能靠自己的能力和名聲去向上影響,這種影響是間接的,是有遲滯性的。
但一個坐着牛車到處採風,還能時不時記錄一下見聞的窮逼公子,卻是夠資格在吳國中上層亮個相了。
當然了,吳國君臣肯定不會拿他當回事,估計也就是看猴子的心態,但和“沙野”之人比起來,顯然天差地別啊。
“‘下柳’啊,現在你吃了我的牛肉,就要給我做事,這很合理吧。”
“那是公子醜送給我的牛……是是是,首李說的是!”
一把石斧架在了公子巴的脖子上,頓時讓這位六國公子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瞬間就改正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