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投誠的待遇來看,連瑞算是很不錯的。這其中當然有徐劫的功勞,他從“示範意義”上着手,希望趙王給連瑞最高的待遇,這樣天下的郡守一旦想叛逃,首先想到的就是趙國。
雖然是這個道理……但是哪有那麼多叛逃的郡守?其他國家的國君、重臣都是傻子麼?好不容易做到外放地方的郡守,難道就是爲了叛逃趙國求一個好的待遇養老麼?
不過趙何覺得很有道理,這纔給了連瑞封爵,食萬戶,房產高車,白璧黃金,美姬嬌妾……一時間來投靠連瑞的士人也多了起來,大多是在趙國混得不很如意的楚國人,前來投奔老鄉。也有不少住在高冠裡的街坊,都以同鄉的身份送上賀禮,有些還表示希望能將產業夠投靠新城君門下,求個庇護。
連瑞喜滋滋地過了幾天在雲端上的日子,突然發現父母妻兒不告而別,住到城外的別墅裡去了。那棟別墅是個楚國富商送的。我去看過一次,裡面裝修精妙,佈置華麗,是個很不錯的寓居之地。外面還有一片不小的空地,適合孩子們玩耍。我讓十三郎從馬場裡挑了一匹小馬,送給連瑞的兒子做禮物,把小傢伙樂壞了。
自我從別墅回來,連瑞就乖了不少,知道誰纔是真正的主人,態度再次變得恭謹起來,也不敢亂做主張,下人來請示,他也找到了最合適的答覆方式:“去問老馮。”
老馮自然是馮實,他又重操舊業,成了家裡的管家。這位管家很清楚我的習慣,把這個家收拾得很讓我滿意。我買下毗鄰的四座宅院之後,暗馭手就佔了兩座,以看家護院的身份潛伏在家裡各個角落。龐煖、徐劫和我住了最裡面那套,算是門客們的宿舍區。跟連瑞的府邸相連的那套纔是府中下人們住的地方,方便他們兩邊跑,只是要想進我所在的內宅還需要一系列的檢查和考驗。
這些事繁瑣複雜,好在不需要我操心。馮實就是那種平日裡隱身不見,一旦缺了他你卻寸步難行的人。有時候我甚至有種感覺,他已經明白了什麼叫“夜行之道”。
所有我的門下,都是連瑞名義上的門客,這讓新城君府上很快就人才濟濟。就連他帶在身邊的侍童都與衆不同,一個器宇軒昂,一個沉靜如水。器宇軒昂的那個劍術超羣,沉靜如水的那個眼中總會閃過一絲狡黠。他們自然就是趙括和趙牧。
連瑞被趙括踢過屁股,也被他指着鼻頭罵過,所以不太敢得罪這位小煞星。趙牧一向不怎麼說話,表情溫和,所以連瑞喜歡往他那邊轉頭,尋求幫助。因爲趙牧位置在左,所以新城君有肩疾,只能從左回首的消息也傳開了。
很快南郭淇和灤平也到了邯鄲,開始着手邯鄲的墨社擴展工作。現在樑成主持歷山大本營,周昌在臨菑,嚴無咎和鄭藝分管大梁鄭城,秦棣留在新城,整個戰國還有燕、楚、秦沒有被墨家覆蓋。秦國我不打算去,那裡的空氣容不下別的學說,更不允許溫情脈脈。至於燕楚兩國,還是等墨家的後備力量起來了再發展過去。
到了四月初的時候,我這邊的人手漸漸到位,就連魎姒的越女社都已經活動到了鄴城,只要渡過漳水就是邯鄲。寧姜也被我從雷澤召回邯鄲,暗馭手新人的訓練工作交給了許歷。廉頗在邯鄲住了兩天,就帶人回上谷去了,他們現在名義上還是燕國的武裝力量。
當我站在院子裡的時候,龐煖袁晗在側,手裡是一張張各地情況彙報的帛書,我覺得自己現在是真的強大了。
“主公,明日起連瑞可以登朝堂與政了,隨行者名錄請主公示下。”馮實站在我背後,輕聲道。
我想了想,道:“首席,徐劫。”那老頭子名聲在外,是給連瑞撐場面用的。無論以後連瑞有什麼驚人之語駭世之行,人們都會歸結到徐劫頭上。這樣也可以掩蓋其他人的鋒芒,尤其是我的鋒芒。
“亞席,我。”小佳來了之後就有人幫我化妝了,以後出門見客都不怕了。
“從席,龐煖、袁晗。”我道,“侍從還是趙氏兄弟。”
“諾。”馮實告退而出。
明天就要從重返朝堂了。不過小佳她們要明天下午才能到,看來第一天上班我就要缺席了,真是有趣。
以前我爲大司寇的時候,從不帶人上朝——嚴格來說除了馮實我也沒有私人。現在想來這種做派的確有些顯眼。不過我仔細又想了想,當初坐在那個位置,我也沒注意過別人的侍從門人,所以估計別人也不會注意到我。
然而世事無常,總有驚喜。馮實的辦事能力實在太高,知道明日要早朝,我不能以這張臉面出現在衆人面前,竟然第一時間派人前往渡口,連夜將剛剛渡河的小佳和魎姒接到了府中。這種工作效率,我都不知道怎麼獎勵他了。
小佳一進門就坐在我身側的位置,立場十分堅定。魎姒很幽怨地打量着房間,坐在我面前。兩人都面帶倦容,顯然這一路上也是奔波勞累。在這段時間裡,越女社收攏了將近三百名孤兒送到歷山和雷澤,高效地完成了任務,所以我沒有讓人矇住魎姒的眼睛,完全當做自己人對待。
“這麼說,主公是要在邯鄲常住了?”魎姒最先耐不住性子,主動開口道。
“我本就是邯鄲人。”我不置可否道。
魎姒碰了個釘子,顯然覺得很不樂意,嘴巴都有些微微嘟起。她其實只是大一點的女孩,與其說她有心機,不如說她太過機靈,讓人覺得靠不住。如果只是利用一下就扔掉,我倒是不會介意她的性格,但是要做我的屬下,我還是打算磨磨她的性子。
“主公連夜將我等接過來,可有什麼吩咐?”魎姒問道。
“明日我要參加朝會,屆時會有不少老熟人。”我道。
“是要易容啊,這個我拿手,不知主公想變成什麼樣的人呢?”魎姒興奮道,渾然沒有主尊從卑的覺悟。
“一個浸淫兵道的中年門客。”我道。
魎姒想了想,點頭道:“臣有眉目了,明日一早便爲主公試妝。”
我本來想今晚弄好,這樣明早可以多睡一會兒。不過這話說出口,實在有損主公的威儀啊。小佳到底是從小跟着我的,當即道:“青主,明日早間事出匆忙,不如今晚便着妝吧。”
“今晚?你讓主公怎麼睡覺?”魎姒沒好氣道。
看來她們的合作並不愉快。
小佳並沒有退讓,轉向我道:“主公,你以爲呢?”
“今晚試妝。”我道,“明早還有別的事。”
魎姒嘟噥了一句,我沒聽清,不過我看到小佳眉頭輕微皺了皺,顯然不是什麼好話。看來魎姒這孩子只是屈服沒有心服,總得再敲打一番才行。趁着魎姒下去準備易容材料的時候,我問小佳:“這趟走下來辛苦麼?”
“不辛苦,夫子,”小佳緩下面容,顯得有些興奮,“一路上走着看着,對於夫子曾經說過的話,有了更深的感悟。”
“這就沒白走。”我笑了笑,“越女社如何?”
“這一路都是按主公的意思在走,並無他人插手。”小佳道,“魎姒手下四位大主,都是魎姒曾經的侍女,對她忠心耿耿,絕無貳心。”我點了點頭。如此說來,的確不太會有人插手這個組織,否則怎麼都得安排耳目。
“我要留魎姒在身邊的話,你能接手越女社麼?”我問小佳。
“不能。”小佳搖頭道,“越女社並無嚴格規制,上下所行皆是魎姒一言以決,小佳恐怕難以服衆。”
很好,有自知之明又不妄自菲薄。我對小佳這段時間的成長還是很滿意的,便笑道:“你可以回來了。”
“謝夫子,不過……”小佳似乎並不很願意,“這些日子小佳夙夜思索怎樣的越女社才更能爲夫子效力,想來想去也只有一點影子。”
“能動腦子就好,說來聽聽。”
“如果夫子只是讓一羣人周遊列國收養孤兒,實在有些大材小用。”小佳道,“臺上在演《伐紂》的時候,小佳就在臺下看。每每武王出來,百姓就歡呼雀躍。而妲己和商紂登臺時,便罵聲不斷。小佳覺得,這正是夫子所謂的不教之教,可收人心。”
不錯,能看到文藝對民衆的影響力,這是很不錯的表現。我微微頜首:“百姓是最容易糊弄的,很容易把假做真。甚至許多讀書人都還相信堯舜禪讓呢。”
“那夫子……”
“小佳,你的主意雖好,但還不是時候。”我道,“天下能人俊傑不知凡幾,豈不知因勢利導的道理?一個孩童手持利刃,你覺得會有什麼結果?非但傷不了人,反倒會被人奪去。這就是夫子並不着急將越女社的功用展開。”
“夫子所慮非小佳能洞悉,謝夫子指教。”不知不覺中,小佳已經長成大姑娘了,說話都有了成熟的味道。
我又跟小佳閒聊了幾句,問起路上的風情故事,魎姒已經拿着一個妝奩進來了。
越女社早就有變裝換臉等把戲,《伐紂》中有妲己當場變成野雞精的橋段,所以易容技術在多場演出之後就又有了提高。
只是我沒想到他們居然提高了這麼多,非但有了各種礦物粉末和植物汁液作爲調和劑,還有各種顏色的蠟、油,在某些地方還貼上了奇怪的薄膜。當魎姒拿着銅鏡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唯一擔心的是:她怎麼保證每天化出來的妝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