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二月中旬,蒙仲皆住在家中陪伴母親與妹妹,順便幫家裡添置些柴火。
記得在出徵前,他就提前幫家中準備好了堆滿一間柴房的柴薪,但由於他離家整整半年餘,因此葛氏與蒙嬿母女二人仍需自己劈柴——雖說長老懞薦隔三差五便吩咐族僕幫助母女二人準備柴薪,但葛氏面皮薄,實在不好意思屢屢接受族內的特殊照顧。
二月十二日時,鄉邑內舉行了慶功的宴席,儘管規模不如饗禮那樣大,但卻讓全族的族人感覺頗爲盡心,因爲國家取得勝利的喜悅,稍稍衝散了幾分因爲族人戰死而帶來的悲傷。
也是在這幾日,蒙虎的父親、蒙氏一族前家司馬蒙擎下葬,與其餘戰死的族人一同,被安葬到了蒙山山上。
可能是因爲父親的過世,蒙虎好似一下子變得成熟了,雖然大大咧咧的性格並未改變,但卻改掉了以往的頑劣與貪玩,更加熱衷於鍛鍊武藝,可能就像他所說的,他也想成爲像他父親蒙擎那般的猛士。
值得一提的是,在蒙氏一族舉行慶賀的時候,商丘城的縣令「丌官積」親自前來蒙邑,代宋王傳達了給予蒙氏一族的賞賜——整個蒙氏一族得到了多少田地的賞賜蒙仲並未去關注,但他卻得到了整整五百畝的“軍功田”。
不得不說,除了蒙虎家因爲其父蒙擎殺死了滕虎而得到了千畝軍功田的賞賜外,就屬蒙仲得到的軍功田最多,這讓蒙仲在鄉邑內的名聲變得更大了,就連樂氏、華氏、蕭氏、葛氏等附近的其他大家族,亦得知了蒙仲這個傑出的孟氏子弟。
剛好蒙仲今年滿十五歲,已經到了適合成婚的年紀,於是其他家族的長老便來到蒙邑說項,希望將族女許配給蒙仲,使雙方結成親家。
然而由於說親的對象只是其他家族的普通族女,所以長老懞薦就替蒙仲婉言推卻了——這位長老怎麼會允許他看重的小輩僅僅迎娶其他家族的普通族女呢?最起碼也得是各家族的嫡宗女子啊。
然而,蒙仲僅僅只是蒙氏的小宗子弟,會有其他家族的嫡宗女子願意嫁給他麼?或者說,那名女子的族內長輩會同意此事麼?
還別說,還真有家族願意將嫡宗女子許配給蒙仲,而這個家族,即是樂氏一族。
幾日後,長老懞薦坐着馬車去了一趟樂氏一族的鄉邑,回來後便對葛氏說了這事。
頗爲巧合的是,那名樂氏嫡宗女子也名叫「嬿」,年紀比蒙仲大一歲,是樂氏一族宗主樂郭最年幼的女兒。
“那孩子去年未曾許配人家嗎?”聽到那叫做樂嬿的女子今年已經十六歲了,葛氏好奇地詢問道。
長老懞薦搖搖頭說道:“不知是什麼原因,去年那樂氏的孩子並未出現在饗禮,可能是沒有門當戶對的人選吧。”
確實,對於各家族嫡宗女子來說,也並非一定要在十五歲時就許人成婚,十六歲、十七歲、十八歲成婚的比比皆是。當然,如果到了十八歲尚未成婚,那她的家人恐怕就要開始着急了。
當時蒙仲不在家中,而是跟蒙橫、蒙珉、蒙虎等族兄弟到山上砍柴、狩獵去了,他們的運氣談不上好,但也並非沒有收穫,在捉到了一窩山雞後,便遇到了一羣狼,大概有六七隻的樣子。
尋常這個年紀的年輕人,遇到六七隻規模的狼羣,怕是嚇地雙腿都發軟了,但是對於蒙仲、蒙虎、蒙橫、蒙珉等一干上過戰場並且也殺過人的士卒而言,狼這種野獸也談不上是什麼恐怖的事物。
這不,最終這羣族兄弟在山澗將那幾只狼的屍體剝皮宰割,然後各自揹着一大塊肉回家了。
至於那一窩山雞,蒙橫、蒙珉將其中的兩隻雛雞贈給了蒙仲,讓後者帶回家中作爲給妹妹蒙嬿的禮物——往日上山狩獵時,他們時常帶些小山雞、小山兔什麼的給蒙嬿養着玩。
待蒙仲回到家中時,蒙嬿就跟兄長說起了這事:“阿兄,你要娶一個叫做「嬿」的女子嗎?”
此時蒙仲正在從家裡的水缸裡舀水喝,聽了這話愣了一下,表情有點怪異。
好在蒙嬿也不笨,見兄長表情古怪,便立刻想到了什麼,紅着臉跺跺腳說道:“哎呀,不是我,是樂氏一族的一名叫做嬿的女子。”
“哦。”
蒙仲這才釋懷,笑着問道:“哪聽來的?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
蒙嬿偷偷告訴兄長道:“是今日蒙薦長老提起的,長老跟娘提起這事的時候,我在屋外偷聽的……”
“你偷聽這個做什麼?”蒙仲隨口問道。
“呃……”蒙嬿張口結舌,惱羞成怒般跑掉了。
當晚,待全家人一起用飯的時候,葛氏旁敲側擊般開始打探蒙仲對於成婚一事的想法,期間蒙嬿低着頭扒飯。
“仲兒呀,娘聽說樂氏一族有一個叫做「嬿」的孩子……唔,跟咱家嬿兒一個名兒,那孩子據說挺不錯的樣子,要不,讓蒙薦長老抽空帶你遠遠去瞧瞧?”
雖說當代男女十五歲談婚論嫁比比皆是,但蒙仲卻不希望自己這麼早就成婚,於是他委婉地說道:“娘,孩兒眼下才十五歲,現在提這個不覺得有些早麼?娘,孩兒還在夫子身邊學習呢。”
“這倒是……”
葛氏顯得有些猶豫。
次日,也就是二月十九日,蒙仲生怕母親又提到這個話題,趕緊告辭前往莊子居。
結果到了莊子居,樂進、樂續兄弟二人便賊兮兮地湊了上來,前者對蒙仲說道:“阿仲,我跟你說一事,我樂氏一族有一名叫做「嬿」的嫡宗姐妹尚未許配人家,若是你娶了她,那日後我們就是兄弟了。”
在一番交流後,蒙仲這才知道,原來樂進、樂續兄弟二人,就是樂氏宗主樂郭之弟、長老樂柯的孫子,論親份,樂嬿是兄弟倆的堂姐。
換而言之,樂氏一族願意將嫡宗的女兒許配給蒙仲,樂進、樂續兄弟二人從中出力不小。
“弄了半天原來是你們倆在搞鬼?”
蒙仲氣地將手中的竹簡敲向兄弟倆,他就覺得奇怪,何以樂氏一族就願意將嫡宗的女兒嫁給他呢,感情有樂進、樂續兄弟倆傳遞消息,樂氏一族早就對他知根知底了。
聯合武嬰、華虎、穆武、蒙遂幾人,蒙仲終於說服了樂進、樂續兄弟倆日後不允許再給他添麻煩,總算使莊子居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次日,莊子開始向諸弟子講解《宋子》,即宋國道家聖賢「宋銒」的論著,因爲莊子自己的思想主張,這些年來已經向弟子們講解地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讓各弟子自行去體會,去領悟。
道家思想就是這樣:看得懂其中道理只是最初步的,第二步是如何從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道”,而第三步,則是如何實現自己的道。
縱使是莊子,如今也停留在第二步與第三步之間,尚未做到他所主張的“達生”、“忘我”思想,以最終達到「道我合一」的境界。
更別說蒙仲等一羣弟子,他們充其量還停留在大致弄懂莊子思想主張的程度而已。
對於宋銒,莊子是非常尊敬的,並且莊子也親口承認,其實宋銒纔是真正繼承了老子思想的道家傳人,而他莊周嘛,則是屬於另類。
必須承認,相比較莊子的思想,宋銒所著的《宋子》,在宋、魏、韓、楚等國廣爲流傳,他的思想除了“天人合一”以外,還有“情慾寡”、“見侮不辱”的主張,前者指剋制人慾,而後者,指要能忍受侮辱——這裡所說的忍受侮辱,其實是勸人莫要因爲別人的侮辱就與爭鬥,而當時世俗,大多是「一言不合、拔劍相向」。
總而言之,宋銒主張“寡慾無爭”,這纔是當世道家比較主流的思想。
大約是三月中旬,莊子的書信終於送到了鄒國,送到了孟子手中。
當時孟子正在居內對諸弟子講學授業,便見有一名門徒匆匆從後座走來,手捧一封竹簡說道:“夫子,有兩名來自宋國的驛卒,將這份竹簡送到居內,說是宋國的莊周莊夫子託他們送來的。”
“哦?”
在數百名弟子驚訝的目光下,孟子暫時中止了授課,將竹簡攤開在矮桌上觀瞧,瞧着瞧着,他的眉頭就靜靜皺了起來。
離孟子坐得最近的萬章、公孫丑等幾名弟子,隱隱感覺他們的恩師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思。
“咳。”
咳嗽一聲,孟子對諸弟子說道:“爾等且在此靜坐,沉思爲師方纔所講學問,爲師去寫封回信……”
“……”
諸弟子面面相覷,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