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錯已經到楚郢了麼?動作很快啊……』
暗自嘀咕了幾句,白起思忖了片刻,最終還是將司馬錯的近衛丁寶招了進來。
片刻後,就見丁寶走入帳內,在看了一眼帳內的白起、仲胥、衛援、童陽四人後,拱手拜道:“卑職乃國尉身邊近衛丁寶,見過白左更與諸位將軍。”
左更,即白起如今在秦國的爵位。
“免禮。”
白起揮了揮手,問道:“不知國尉遣你來,有何要事?”
只見丁寶朝着白起抱了抱拳,正色說道:“國尉得知白左更正在率軍謀取方城,認爲目前還不是時機,希望白左更撤兵至漢水,且跟隨在下一同前往楚郢,國尉有要事與白左更商議。”
聽聞此言,白起的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他知道,他這邊已經做到了攻打方城的準備,且他有足夠的自信能一戰拿下方城,然而司馬錯卻要求他撤兵,說什麼暫時還不是對魏韓兩國開戰的時候?
倘若換是旁人,恐怕早已經被白起呵斥驅逐帳外,但考慮到來人是司馬錯的近衛,白起多少還是有所顧忌,只見他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請回去轉告國尉,待攻破方城之後,我再去拜見他。”
丁寶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白起,不明白白起爲何執意要攻取方城,但臨行前司馬錯對他的囑咐,卻不允許他在這個時候退縮,於是他搖搖頭,頗顯爲難地說道:“這恐怕不成,國尉希望白左更立刻撤兵,且隨在下前往楚郢……”
說着,他從懷中取出了司馬錯暫時交給他的虎符,目視着白起。
說實話,若換做在以往,司馬錯的虎符命令不到白起,畢竟二人處在不同的軍隊,且白起也是一支軍隊的統帥,但這次情況稍有不同,畢竟秦國國內希望白起作爲司馬錯的副將,協助司馬錯督促楚王婚事以及組建秦楚聯軍的事,因此司馬錯才能暫時命令白起。
『竟然……竟敢拿虎符來逼迫我?』
看着出示了虎符的丁寶,白起心中大怒,臉上亦滿是怒容,竟伸手就要去抓丁寶手中的虎符。
見此,仲胥、衛援、童陽三人連忙攔住白起,連連低聲勸說:“白帥息怒,白帥息怒。”
丁寶也是嚇了一跳,退後兩步有些色厲內荏地喊道:“白左更,難道您當真要抗命麼?!”
不得不說,其實此刻丁寶心中亦是暗暗叫苦。
白起是什麼人,難道他不清楚麼?那是穰侯魏冉最器重的愛將!伊闕之戰中擒殺魏國名將公孫喜的新晉驍將!
在軍紀森嚴的秦國,一般兵將倘若違抗命令,十有八九就是處死,但白起怎麼可能被處死?
縱使是司馬錯,最多也只能在秦王面見狀告白起,讓穰侯魏出面去訓斥白起。
司馬錯敢殺白起試試?
魏冉絕對立刻就跟司馬錯翻臉,到時候司馬錯在秦國絕對無法立足,哪怕他爲秦國打下了偌大的巴蜀。
因此,丁寶也不敢過於逼迫白起,只能擡出秦王、擡出穰侯魏冉來嚇唬白起。
好在帳內此刻還有仲胥、童陽、衛援三人,他們三人死死拉住了白起。
他們可不敢放手,萬一白起一時怒火攻心,一把抓住丁寶手中那枚司馬錯的虎符,將其摔在地上,那事情可就鬧大了。
期間,仲胥低聲勸白起道:“白帥,眼下國內終歸更信任司馬錯,希望您輔助他,倘若此事鬧到大王面前,這豈不是給穰侯增添麻煩麼?”
聽到這話,白起這才稍稍收斂怒氣,瞪着丁寶恨恨說道:“老匹夫……他知道方城的守將是誰麼?!是魏國的蒙仲!眼下我完全有把握攻下他所在的城池,可那老匹夫卻命我撤兵至漢水?!他可曉得,倘若再給那蒙仲幾個月的備戰時間,到時候我秦軍就要付出數倍的代價才能打下方城!”
看着白起咬牙地用“老匹夫”辱罵司馬錯,丁寶很識趣地沒有頂嘴。
同時他也終於明白,眼前這位年輕的統帥白起,爲何對魏國的方城有那樣深的執念:那座城內,有白起在伊闕之戰時的宿敵,魏將蒙仲!
整整罵了好一會,白起這才發泄完心中的憤怒,只見注視着丁寶手中那枚虎符,恨恨說道:“老匹夫今日以虎符逼我撤兵,好,我白起聽從便是,但是,他一定會後悔的!”
說罷,他憤憤喝道:“傳令下去,撤兵回漢水!”
看着白起信誓旦旦的模樣,丁寶心中亦有些遲疑,畢竟因爲白起的關係,魏將蒙仲在秦國如今逐漸有了名氣。
但問題是司馬錯的命令,司馬錯要求白起撤兵至漢水,因此縱使丁寶有些信了白起的判斷,也不好在這件事上幫白起什麼,只能看着白起面帶憤色地傳下命令。
片刻後,命令傳下,白起麾下軍卒面面相覷。
不是說好進攻方城麼?
怎麼就撤退返回漢水了?
但既然是主帥的命令,軍中士卒也不敢違抗,放棄了剛剛建好的營寨,將打造好的攻城器械通通鑿毀,收拾行囊,返回漢水。
在啓程回漢水時,白起站在戰車上,眺望方城的方向,心情很是不快。
他並不只是惋惜失去了擊敗蒙仲的機會,而是恨司馬錯在不明究竟的情況下,便勒令他撤兵,這豈不是讓蒙仲有更多的時間備戰麼?
白起不難預見,待數個月後,待他秦楚聯軍再次踏足宛方之地,他秦軍必然會付出更多的代價,才能攻克那座堅城。
而這一切,都拜司馬錯所賜!
“走!”
一聲令下,近七萬秦卒原路返回,浩浩蕩蕩地返回鄀縣駐紮。
白起軍的異動,立刻就引起了方城騎兵的注意。
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得知此事後,立刻就率領騎兵遠遠尾銜秦軍。
他們原以爲這是白起的什麼詭計,但直到跟着白起軍向南走出五十里後,蒙虎、華虎、穆武三人才感覺情況有些不太對:這白起,似乎是真的退兵了。
左想右想想不通,三人立刻將此事稟告蒙仲。
得知這個消息後,蒙仲也是足足愣了半響。
因爲他知道,前幾日白起對方城的試探進攻,其實基本上已經把方城的底子給摸透了,考慮到白起有七萬軍隊,而他方城卻只有堪堪三萬可用之兵,這使得蒙仲近幾日也很苦惱該如何抵擋白起。
可沒想到,時來運轉,白起不知什麼原因居然撤兵了,縱使是蒙仲也感覺不可思議。
『究竟是白起得到了秦國的命令,還是說,是司馬錯勒令白起撤兵?』
蒙仲暗自想到。
因爲據他所知,如今在楚國境內的秦國大將,就只有司馬錯與白起二人,如果不是秦國國內送來命令勒令白起撤退,那麼就只有可能是司馬錯。
當然,這只是蒙仲的猜測,具體如何,他也一無所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從投奔方城軍的楚人當中挑選一些值得信賴的新卒,讓他們喬裝改扮到楚郢打探情況,看看能否打探到什麼消息。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間蒙仲亦想到了楚臣莊辛,從先前莊辛派人給他方城通風報信的事蹟來看,莊辛顯然是反對楚國臣服於秦國的,因此蒙仲倒也可以派人與莊辛取得聯絡,設法從莊辛那邊打探一些情報。
畢竟莊辛怎麼說也是楚國的臣子,消息自然要靈通地多。
但權衡了一番後,蒙仲最終還是放棄了:他擔心暴露莊辛這個“內應”,使其遭到殺身之禍。
總之,無論白起是出於什麼原因暫時撤兵,但秦國迫使楚國臣服的目的仍然是爲了討伐魏韓兩國,趁此空閒抓緊時間備戰,這總是沒錯的。
想到這裡,蒙仲不再去沉思白起撤退的原因,轉而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備戰。
數日後,大概是五月初一前後,白起率領麾下七萬軍隊,重新回到鄀縣一帶駐紮。
隨後,他跟着司馬錯的近衛丁寶,在百餘名秦卒的保護下,抵達了楚郢,拜見了他秦國的國尉,司馬錯。
鑑於司馬錯破壞了他進攻方城的計劃,本來就對這位老將缺乏尊敬的白起,對司馬錯更是沒什麼好臉色,以至於在見到司馬錯時,他從頭到尾板着臉,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而司馬錯,他也是一個非常較真的人。
想當初張儀還在齊國時,司馬錯就曾經爲了“攻打巴蜀還是攻打韓國”這個問題,在秦惠王面前與張儀展開了一場辯論。
結果,張儀憑他三寸不爛之舌,硬是沒有辯過司馬錯,這才使得秦惠王最終聽取了司馬錯的建議,將秦國的一部分力量用於攻打巴蜀之地。
當日終於見到白起,司馬錯亦不客氣地質問白起:“爲何違背國內的命令,擅自對方城用兵?”
白起板着臉,生硬的回答道:“方城有蒙仲在,若等國尉花數個月的時間組建秦楚聯軍,怕那蒙仲早已做好備戰的準備……”
聽到這話,司馬錯也是愣了一下,驚訝問道:“蒙仲?伊闕之戰時的那個魏將蒙仲?擊敗了你的那個?”
白起雖然有點不爽司馬錯的說法,但他倒也並不排斥,畢竟蒙仲是他認可的對手,縱使被人說成敗於蒙仲,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丟臉的——這天下豈有百戰百勝的將軍?
“不錯!”
白起沉聲說道:“楚國對我秦國臣服,這麼大的事,根本瞞不過方城,以蒙仲的才能,他一眼就能看穿我秦國欲聯合楚國討伐魏韓兩國,因此必然會提前做好準備……國尉花幾個月時間組建聯軍,那蒙仲就有幾個月的時間備戰,與其到時候花費數倍的傷亡才能打下方城,我認爲應當立刻對方城用兵,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原來如此。”
司馬錯點了點頭,面色稍霽,畢竟白起的解釋讓他還算滿意。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提出了與白起截然相反的戰略:“白左更這麼想倒也沒錯,但凡事要一步一步來,先促成楚王婚事,隨後組建秦楚聯軍,之後,再率秦楚聯軍攻打宛方之地……以秦楚兩國聯軍的陣勢,難道還怕攻不下一個方城麼?”
聽聞此言,白起心中冷笑連連。
眼前這個司馬錯,根本不知那蒙仲到底有多麼難纏,以至於說得如此輕鬆。
但沒有辦法,他這次只是副將,一切得以司馬錯的意見爲主。
『你會後悔的,一定會後悔的。』
深深看了一眼司馬錯,白起心中止不住地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