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雖是秋末冬初,楓舞山莊的片片紅楓開得尤其絢爛,絲毫不見衰敗之色。
一位貴夫人姿態優雅,神色從容,緩緩走到一處院子前。她的身後跟着清一色墨色裙子的丫鬟,離她最近的丫鬟手裡提着大大的食盒。
守門的護衛見着了,連忙迎上去,就道,“屬下拜見夫人。”
盧氏點點頭,威嚴道,“你們且先讓開,我要見見三少爺。”
“這……”護衛有些爲難,但還是婉言拒絕了她的要求,“夫人,並非是屬下故意爲難,實在是少主下了死命令,三少爺……放不得啊!”
“大膽!”盧氏雙眉微挑,當即發話,清越的嗓音隱着暴怒,“少主只說三少爺放不得,何曾說過不准我來探望的?”
護衛念着展蒼莫並未交代過不准許夫人探望,這才鬆了口氣,道,“夫人自然是可以進去的,只是這些丫鬟,還是等在外面的好。”
盧氏沒有再說什麼,伸手接過丫鬟手裡的食盒,幾步走了進去。
門上也是掛着一把鎖,盧氏心裡只覺得又疼了幾分,這纔看了眼護衛,護衛連忙掏出鑰匙將門打開了。
黑暗的房間,甫一進去光亮,就明媚了許多。展玄昕一時已經適應了黑暗,這時候才微微眯起眼來。待看清楚來者是誰,方道,“娘,你怎麼來了?”
盧氏心疼的走過去,見着展玄昕坐在桌旁,眉目間似乎又憔悴了不少,便坐在他旁邊,“玄昕近來受苦了,你不要怪罪你爹和少主,現在實在是情非得已。”
“娘,您別忘了誰纔是您的親生兒子!”展玄昕對她這套說辭明顯感覺已經是厭煩到了極點。現在他被展蒼莫關了半月,先前存下的怨念也就一併發了出來。
“從小到大,您都對他照顧有加,可是他呢?從來沒有把您當做母親,向來都是冷冷淡淡。可是,要知道,若非因爲父親的緣故,他與他娘早就沒命了!”
“你住嘴!”
“啪”的一聲,展玄昕臉上帶着五個鮮紅的指印,不敢置信地看着盧氏,“娘……你居然打我?”
看着展玄昕不顧一切地控訴,盧氏深感痛心,自己的兒子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向來都是對兩個兒子不偏不倚,如此公正分明,只是怎麼在他看來,全然都是她的過錯了?
“這樣的話你居然都說得出來?他是你哥!縱使並非我親生兒子又如何?他終究是與你血脈相通的哥哥!”盧氏氣得發抖,伸手指着展玄昕,一字一頓說道。
展玄昕看着盧氏的失控,眼裡浮現出幾絲嘲諷。
“你根本養的就不是兒子,展蒼莫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楓舞山莊現在全是他接管在手。不錯,他是身份顯赫,皇室的王爺。可那又如何?楓舞山莊乃至子休樓,都只是他的工具而已。難保他的野心,會有多小!”
“孽障!這種話你居然都說得出來!”方纔動手已是實屬無奈,現在他就算說出再混帳的話,她也不能再下得去手。總歸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又能如何做到偏袒哪一方?
“他說的其實也沒錯。這一切都是展雪的錯。”
展雪打外頭盈盈走了進來。她纖細的身子似弱柳扶風一般,長得倒是十分端正,溫婉的笑現今卻帶着淡淡的苦澀。
盧氏心頭懊惱,趕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寬慰道,“雪兒,這孩子真是十分不懂事,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展雪卻回握住了她的手,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嫂子莫要擔心,該來的終究是要來。蒼莫次次見了我總是愛答不理,我心裡實在知道,他是對我有恨的。這種恨不僅僅體現在小瑤身上,更是把楓舞山莊的人都牽扯到了。”
盧氏嘆了口氣,道,“可是當初也實在不是你的錯,若不是當年箜鳴國主強行將你擄走,又哪裡會有後來這些事?現在兩國的戰爭算是結束了,但小瑤卻也實實在在生下了。這段孽緣是怎麼抹也抹不掉的。”
“不不,始終是我的錯啊!當初若是一心求死,到現在他就是羿日國堂堂正正的王爺,說不定這儲君的位置,也是做得的。”展雪說到這裡,眼裡已是飽含了淚花,她又看向展玄昕,寬慰道,“玄昕,你不要怪他……”
“姑姑,我從未怪過少主。只是怪自己太窩囊!”
展玄昕憤然道,此刻他已經聽不進去別人的勸解了,滿心滿眼都是不平。爲什麼?爲什麼他這麼輕易可以得到楓舞山莊的少主位子?就連晏清潭,他也是說娶就娶,從未過問她自己的意見。他怎麼就偏偏,什麼都要和他爭呢?
“玄昕……”盧氏再也聽不下去了,呵斥道,“你看看你現在說的是什麼話!”
展玄昕冷眼看她,“娘,怎麼?這就聽不下去了?聽不得說你好兒子壞話?楓舞山莊的莊主夫人,現在居然也這麼沉不住氣?”
展雪在一旁驀然垂淚,心裡更是酸澀至極,若是當年能夠老實本分一些,隨什麼軍打什麼仗?老老實實待在皇城,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麼?
“你……豈有此理!”盧氏剛想要訓誡一番,就看見展雪一路奔了出去,心下一驚,也顧不得其他,只趕緊追了出去,“待會再來與你說道!”
展雪顧不得抹淚,也跑的並不快,還沒出院子幾步,很快盧氏就追了上來,“雪兒,萬事好說,只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展雪轉過身看她,淡淡道,“嫂子,我有些事想同你說。”
盧氏點點頭,對着後頭跟着的丫鬟道,“你們不必跟着我了。”衆丫鬟齊齊道了聲是,又是一齊走了。
“不若去我住處說吧。”展雪看了四周一眼,盧氏會意,楓舞山莊哪裡不是展蒼莫的眼線?展雪一定是有要緊事要說,否則也不會如此謹慎,當下點頭。
展雪的屋子在楓舞山莊內相對偏僻了些,自打十幾年前的事發生後,她就吃齋唸佛起來,全然想躲避世事的紛擾,因而選了最爲僻靜的一處。
“雪兒,有什麼事不妨直說吧?”盧氏關上門,面對着她道。
“嫂子,蒼莫一直不肯原諒我。這你也是知道的,”展雪悠悠嘆了口氣,接着說,“現在羿日國有難,他一馬當先義不容辭的施以援手,這本來是無可厚非的。只是小瑤近兩日回了楓舞山莊,她的傷勢讓我擔心起來。先前蒼莫再怎麼厭惡小瑤,她終歸是他的親妹妹,萬萬不該下這麼重的毒手。”
“小瑤的事,我是知曉的。”
盧氏疑惑地看着他,手裡的帕子不自覺捏緊了些,“只是雪兒,你居然懷疑自己的孩子?蒼莫再怎麼同你不親近,那也是你的親生兒子,他的爲人,你總該是瞭解的。”
“先前我也這樣認爲,只是她的出現,導致一切都變了。方纔聽到玄昕的話,我才知道,這些天一直以來擔心的是什麼。”展雪毅然決然道,“她對他的影響超乎了我的想象,爲了得到她,他居然生出了一種毀天滅地的力量!”
盧氏堪堪退後了半步,才站定道,“你說的,是清潭?”
展雪點頭,“沒錯,這個女人,本就不該留着的。起先我只以爲他會利用她奪得玉煌令。可是現在細細想來,當初蒼莫不僅放了她一線生機,更是將她弄到楓舞山莊來,現在居然爲了她重傷自己的親妹妹。我早該想到,他是對她動了情的。”
“這怎麼可能?”盧氏大爲震驚,“如果真是照這樣發展,現在一切都不按原先的套路走了。蒼莫不肯放清潭去誤導六皇子,染玥國就不可能同羿日國結盟。到時候反倒是箜鳴國趁着三大國混戰的時候,搶佔了先機。”
展雪聞此,猛烈地搖着頭,“不可以!這怎麼可以!我苦苦等了這麼多年,就是在等這個完滿計劃的實施。到時候覆滅了整個箜鳴國,我也就能報當日之辱。這一切計劃,不能就毀在她的手上!”
“雪兒,你冷靜些。”盧氏深感不好,便試探性問道,“那你準備怎麼做?”
展雪慼慼然一笑,“我哥一定會幫我的,他一直寵愛着我這個妹妹,到時候在蒼莫身邊悄然安插了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晏清潭處理掉不就得了!”
不知爲何,當說到處理晏清潭時,盧氏感到一種極爲深刻的不捨,下意識她就開口,語氣裡也帶了幾分急促,“雪兒,你是瘋了不成?現在你也知道清潭對蒼莫非同一般,這麼做,豈不是讓他徹底寒了心?”
展雪抱頭痛哭起來,“不,蒼莫是我兒子,他怎麼可以跟自己的母妃產生這麼大的隔膜呢?若非是晏清潭,也絕不會發展到如此境地的,都是她!把蒼莫的心佔得太滿,吸引了他太多注意力。她,必須死!”
“娘,你在……說什麼?”小瑤嘴脣比面色更加慘白,她站在門口,神色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