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攸點點頭:“放心吧,已然將她平安送出城,旁人便是想要尋她,也是難尋。”
蕭令姜微微頷首:“那便好。”
當初木赤贊普有心利用正妃那囊氏來取她性命,藉此一箭雙鵰,將她除去的同時也可順勢借大周之手,將那囊一族這心頭大患拔除。
那麼,她便反過來與那囊氏合作,以己身爲局,將蔡邦氏也扯入其中。
果然,那囊氏得了機會,自是咬死蔡邦氏下毒謀害大周公主的罪名,而蔡邦氏當然也不肯認,自是想盡法子要將這盆髒水潑回去。
縱使木赤贊普心知此事絕非蔡邦氏所爲,有心相護,可他幾日來都尋不着證據,更有裴攸派去的人跟着,更是無法去明目張膽地偏袒。
眼見着,這謀害大周公主的名頭就要落到蔡邦氏頭上。不僅那囊氏與蔡邦氏在王宮之中鬥得愈發利害,便是其背後的苯教與密宗勢力,亦在朝野上下多有摩擦衝突。
可光是如此,還不夠,這潭水還需要再亂一些,才行。
於是,達隆氏那驕縱跋扈的獨子多昂,恰好出了意外,死在出身蔡邦氏的多昂手下。而被達隆氏叫嚷着要他償命的多昂,又偏偏作繭自縛,被那強搶回來的牧羊女放火取了性命。
沒人會相信,這場火,僅是一名心中含恨的姬妾的報復,恰恰好燃在了他安然回府的那個夜晚。
可亦沒人說的清,這場火,到底該是何人、何由所放。
有心的人,自會多想。
未做的人,自也有理爭辯清白。
到了這個時候,是不是故意爲之,是不是潑人髒水,是不是清白無礙,誰又當真分得清呢?
蕭令姜斜斜地倚在牀邊,擡眸望了望窗外。此時已然是天色大亮,晨光穿過樹梢枝葉,順着窗櫺灑在屋中,落下一片碎金。
算算時間,若是一切順利的話,此時也該差不多了。
果然,不多時,便有腳步聲匆匆而來:“啓稟公主,屬下有事要報。”
蕭令姜出聲將人喚了進來,一夜未睡的賀崢風塵僕僕地進來,面上卻毫無疲色。
“公主、世子,事情成了!”
成了!
蕭令姜半懸着地心一鬆,與裴攸不由相視一笑。
後半夜,多昂被大火燒死在自己牀榻之上的事,傳到西蕃王宮,木赤贊普自是立時喚人去召達隆家主,欲要弄清此事可與之有關。
沒想到,蔡邦氏的家主卻比他動作更快。
待看到多昂那被燒焦了身軀之時,蔡邦氏家主不禁又悲又怒。
悲的是,這多昂乃他老來得子,自是偏寵了些,如今一夜便沒了性命,還這般慘烈。
怒的是,會在這個時候,偏要取多昂性命的,除了達隆氏,還會有誰?
白日在殿上,那老匹夫迫於形勢低了頭,誰料到,暗裡竟借那卑賤的姬妾之手,害了他兒性命!對着這日漸沒落的達隆氏,他今日可已是做低伏小、一再讓步,豈知對方竟然如此不識好歹、歹毒非常!
他再也按捺不住,領了手下人便氣勢洶洶地直衝達隆府中,勢要問他要個說法。
此情此景,一方步步緊逼,一方抵死不認,雙方心中怒意皆愈來愈重,新仇舊恨加起來,竟又這般當衆打了起來。
場面頓時混亂不已。
不知哪方人先動了刀劍,人羣中見了血,刺目的血液激得本就憤慨的人紅了眼,下手也愈發沒了輕重,不過半盞茶的時間,達隆府前或死或傷,已然倒下了十餘人。
蔡邦家主見狀,一雙眼睛幾要冒出火來:“達隆老匹夫!你暗中謀害我兒,抵死不認便罷了,如今竟還與我動起手來,莫非要造反不成!”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明明是蔡邦小兒害了我兒波切,眼下你又倒打一耙,誣衊於我!”達隆家主面上猶如覆了一層寒冰,“我先前已然相讓,沒想到蔡邦氏竟如此欺人太甚!你都先動手了,莫非我還要乾站着任你打殺不成!”
“你——”蔡邦家中心頭大怒,然而他也知曉,他一怒之下都上門逼問了,達隆卻抵死不認,這一趟怕是拿不下他了。
此事,必然還是要請王上出面才行!
他回身跨上馬,雙腳在馬兒腹部輕踢,便欲直奔王宮而去。
馬兒動了動腳下,正要揚蹄飛奔而去,卻突然一聲嘶鳴,猛地揚起了上半身。
握着繮繩的蔡邦家主一個不穩,天旋地轉間,整個人便向一邊倒了下去。
被刀刃扎中了臀部的馬兒,纔不管還有人懸在它身側,巨大的刺痛惹得它發了狂,揚起蹄子便向前奔去。
蔡邦家主一腳尚掛在腳蹬之上,眨眼間便被它拖曳到了數十丈外。
蔡邦府中的人見狀,連忙拔腿去追,然而發了狂的馬兒只顧橫衝直撞,待他們將馬兒擊斃,救下蔡邦家主時,他已然沒了氣息。
從馬兒發狂到將他救下,也不過三十餘息。
然而瘋馬拖曳間,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上一塊碎石子不知何時刺到他的太陽穴處,而後又經地面摩擦愈發深入,最後竟這般奪了他的性命。
衆人看着他一身狼藉、沒了呼吸的模樣,瞬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木赤贊普派來的宮使方至達隆府前的巷子口,看到的就是這麼一番亂象。他頓時呼吸一滯,幾要昏厥過去。
多昂阿郎沒的蹊蹺,因而,王上一得了消息,便立時命他來請達隆家主入宮。
一來,是爲弄清楚,那牧羊女火燒多昂之事背後可有達隆氏謀劃。二來,也是知曉此事一出,蔡邦氏定然要與達隆氏再起衝突,如此也好將他們隔開,待事情查明後,再與蔡邦家主交代。
不成想,他急匆匆地出了宮,到底還是慢了蔡邦家主一步,兩方打鬥了起來不說,還折了不少人。
更不成想,堂堂蔡邦氏家主竟被驚馬拖曳,最終命喪於一顆小小碎石之下。
不過一個日夜啊……
達隆家的獨子、蔡邦家的幼子,甚而蔡邦氏的家主,就這般先後沒了性命。
此時,天光已然大亮,晨色晴好。然而,這西蕃王都的風雨,卻要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