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隆家的獨子被蔡邦家的人一拳打死,這可不是小事。不多時,這消息便如生了翅膀一般,傳遍了整個王都。
達隆氏的家主看到達隆波切的屍體時,一個喘不上氣,幾乎要昏死過去。
這麼多年,他也只得了這一個獨子,還望着他能承襲家業、開枝散葉呢。
達隆波切如今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先前雖已成婚納妾,可也只堪堪生了兩個女兒出來。
如今還未及誕下男嗣,便這麼沒了?
他不由悲從中來,莫非天要亡我!
蔡邦氏……他眼中含淚,恨得牙齒要得咯吱響。
先前佛苯相爭,因着王上暗中扶持密宗一系,苯教諸舊族被打壓得不輕,連帶着達隆氏也在朝堂上失了勢。他索性便退了下來,安心經營自家這一方勢力。
誰成想,即便如此,密宗一系依然是步步緊逼。這幾年,他這生意明顯是難做了許多,不少皆是被密宗一派的新貴給搶了過去。
先前次妃蔡邦氏爲王上誕下小王子,蔡邦一族便愈發囂張,如今,竟然敢殺了波切!
這可是他家中獨苗啊……簡直是欺人太甚!
這一次,他寧願鬥個魚死網破,也勢必要讓蔡邦氏付出代價,讓那蔡邦多昂爲他的兒子償命!
他眼中迸出猛烈的恨意,在僕從的攙扶下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將腰板挺直:“將阿郎好生安置,我去去便回!”
說罷,他帶上貼身護衛,便大步往外而去。
蔡邦多昂一拳打死了達隆波切,心中早已是惶恐不安至極。
彼時,場面一面混亂,他便趁着達隆家的扈從未及反應,帶着自己的手下人偷偷溜回了家。
然而,這般大的事,是如何也瞞不住的。
他一踏進家門,便直奔蔡邦氏的家主院中而去,跪在他門前請罪。
待聽罷他做的好事,蔡邦家主不由眼中一黑,擡起手一個巴掌將他扇倒在地。
“逆子!你還有臉回來!”
他平素折騰沒了幾條人命也罷了,不過是奴隸亦或平頭百姓,他揮揮手便能給他擺平。
可如今這番,可是達隆氏的獨子啊!
達隆一族雖不及蔡邦氏那般顯赫,可也是延續千百年的舊族了。縱然眼下苯教舊族不及往日,可也不是能肆意欺辱的。
不管那達隆波切此前如何出言羞辱,多昂一拳將其打死是衆目睽睽下的事實,容不得絲毫辯解推脫,這事便是到了王上面前,他們蔡邦氏也沒理。
多昂若在事情一出事,便立時到達隆家去負荊請罪,此事或許還能有所轉圜。可他卻偏偏怯懦不堪,惹了禍事,就逃回家來,錯失了最佳時機。
無論如何,眼下還是要快些往達隆家去。
他額心緊蹙,出聲喝道:“逆子!還不快些爬起來,與我到達隆家請罪!”
蔡邦家主壓着自家那逆子方踏出大門,便見達隆氏的家主帶着一羣人氣勢洶洶地打到了門前,周圍已然圍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
他心頭猛地一跳,這勢頭怕是不好!
他狠狠剜了一眼身後的多昂,扯着他迎上前,而後朝着他的腿彎處踹了一腳,斥道:“逆子!還不快些跪下向達隆家主謝罪!”多昂自知此番確實是自己闖了大禍,順勢跪倒在了達隆家主面前,膝蓋重重砸在石板地面上,發出“咚”地一聲悶響。
他強自壓下痛楚,面上滿是愧疚悔恨之色:“達隆家主,今日是我衝動了,沒想到,竟意外害了波切……”
他哽咽了一聲,狠狠扇了自己幾個巴掌,面頰也瞬時跟着腫了起來,圍觀的百姓見狀,不由發出一陣噓聲。
“多昂在此請罪,還請達隆家主責罰!”
“責罰?”達隆家主額角猛跳,心中的怒氣幾要衝破胸腔,“我如何責罰?罰你閉門禁足,還是罰你幾鞭了事?那可是我兒一條性命!”
“自古以來,殺人償命!”
“你若當真認罰,那便爲我兒償上性命,如此,方可慰波切在天之靈!”
償命?
多昂心中一怯,擡頭向身旁的阿父覷去。
蔡邦家主見達隆家主面上怒意難消,連忙上前道:“達隆家主,多昂此番確然犯了大錯,你要打他、罰他,我絕無二話!我蔡邦一族也在此誠心賠罪,你有什麼要求,只要你提,我蔡邦氏定然竭力而爲。”
“多昂並無意去傷害波切,事情到這種地步,也是純屬意外。達隆家主你瞧,是不是能饒過這逆子一命……”
“饒他一命?”達隆家主冷嗤,“不是你家兒郎沒了性命,你說得倒是輕巧!”
“我與你直說,我今日來,沒有旁的要求,只一條,那便是要多昂爲我兒償命!”
“我知曉蔡邦氏如今在王庭朝堂之上正是風光得意,已然不是我這等昔日舊族可比的了。若這西蕃的法令治不了他的罪,取不了他的命,那我便親自來!”
說罷,他一把拂開蔡邦家主,拔除腰間短刀便直衝跪着的多昂胸前刺去。
衆人被他動作嚇到,發出一陣驚呼。
得虧多昂身旁的護衛眼疾手快,出手爲他攔下這一刀,而他已然駭得溼了後背。
“達隆!你這是要當衆殺人不成!”蔡邦家主被他的舉動驚了一大跳,心中也不由冒出了怒意來。
“當衆殺人?”達隆家主抹了抹手中短刀,“分明是蔡邦多昂當衆殺了我兒在先,我如今不過是讓他以命償命罷了!你說說,我有哪處做的不合法令、禮俗?”
依着西蕃法令,殺人當償命。而依着西蕃禮俗,若一人被殺,其家人血親亦有權以血相報、爲其復仇。
達隆家主所爲,確實無可指摘。
難就難在,這殺人的蔡邦多昂並非尋常人等,莫說一條性命,便是二條、十條……其家族也能爲其擺平,使其不受法令、禮俗約束。
而那被殺的達隆波切也並非奴隸百姓,他之一條性命足以頂得上尋常十條、百條,一旦身死,勢必要掀起不小的風浪。
圍觀之人中有那較爲了解西蕃朝堂情況的,不由在心中默默掂量,這是一場權貴間的對峙,亦是一場新貴與舊族、密宗與苯教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