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卷唐卡竟是由人皮製成?
蕭令姜也曾聽聞,西蕃之地有使用人皮製作唐卡的舊俗,傳說其過程極爲殘忍,乃是將人天靈蓋開一個小口,灌入水銀,使人皮與骨肉分離,而後再從背後剝下最完整的一塊,由此繪製而成。
人皮唐卡大多通過兩種途徑而得。
一種是少數高僧會效法剝皮抄經,將極具象徵意義的佛像及佛家故事繪製在皮膚上,以此向佛祖表達其虔誠信仰。待這些高僧圓寂之後,其身上繪有的唐卡則成了聖物,信徒們便將其剝離下來供奉。此乃得道高僧的傳承。
另一種則是對待惡人的禁制。苯教之中,存在着一種喚作“誅殺法”的手段來懲治惡人,爲了防止被誅的惡人邪靈作祟,人們會將代表神聖的唐卡繪製在其背上,以此鎮伏邪靈。
然而,面前這幅取自少女的人皮唐卡,顯然不是以上兩種了……
見她眉頭越皺越緊,達納堅語態愈發悠然:“公主可知,若是想要製作出最爲精美的人皮唐卡,那便必須要選擇不會說話的純潔少女,在其活着時,就將背部皮膚盡數剝下。”
“美麗孱弱的少女,就那般活生生地無聲嘶喊着,白色的身軀,漸漸只剩下紅色血肉,如同砧板上擺放的牛羊一般……”
他緊緊盯着蕭令姜,期待她尖叫着扔掉手中之物,驚慌失措。
然而叫他失望的是,蕭令姜的那隻手卻穩穩地將唐卡卷軸接了過去,語氣甚而平淡到有些可怕:“那囊城主可聽過大周的一句舊話?”
“哦?是什麼舊語?”達納堅問道。
“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她擡眸輕飄飄地瞥了一眼達納堅,“想陀持大師高居國師之位,備受西蕃上下敬仰尊崇,如今再見那囊城主如此作爲,便覺此話果然不假……”
她這一眼滿是譏諷,似乎是在嘲他這等苯教大臣只知殺戮,這才淪落到被佛教密宗勢力壓得幾要擡不起頭來的境地。
她當陀持背後的佛教密宗,莫非便滴血不染、講究慈悲爲懷不成?
不過是個被大周拋來和親的公主罷了!
竟敢如此!
原欲借人皮唐卡來威嚇她的達納堅頓時心頭大怒,額角猛跳兩下,恨不得上前一步將她扼死於掌下,然而他到底顧念她和親的身份,又兼之有裴攸與貢吉在此,深吸了一口氣,方將心頭那股怒氣強行壓下。
“不過是卑微如草芥的奴隸罷了,公主生來尊貴,不成想卻對這些奴隸如此上心。”
蕭令姜輕輕拂了拂唐卡卷軸,動作溫柔地如同在安撫那捲軸背後的魂靈,緩緩開口道:“天地萬物生靈並生,城主與我,也不過是恰巧生在了一幅有些地位的皮囊裡罷了。可於天道眼中,你我與螻蟻草芥又何曾有異呢?”
“有朝一日,城主若沒了那高高在上的身份,不知是否還如此作想了……”
說罷,她從他身側拂袖而過,向大廳之外走去,裴攸冷冷瞥了達納堅一眼,也擡步跟了上去。
達納堅臉頰肌肉微微抽搐,然而縱使與蕭令姜此番照面未曾討得半分好,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命人爲其安排住處。
他轉過身,望着蕭令姜幾人的背影,眼中寒光閃動。
他們西蕃地處高寒,那大周來的嬌花於此地可活不了多久。然而,這永安公主,卻似乎不是他想得那般嬌柔怯弱。
西蕃王命貢吉前往大周求娶公主時,並未指明要哪一位。周蕃兩地相隔甚遠且天寒路途不便,再加上貢吉有意防着正妃那囊氏一族,迎娶永安公主的消息,也是不久前才傳到他這處。永安公主蕭令姜……到底又是個怎樣的人物?
而她,又會給西蕃的朝堂宮廷帶來怎樣變故?
達納堅兀自沉思,蕭令姜回到房中,便揮退了衆人,將手中的那副唐卡擺到了桌上。
展開的唐卡精美異常,然而想到此卷乃是以那般殘忍的手段製成,背後是一位無辜少女的性命與血淚,便只覺悚然不忍。
她雙手捏訣,右掌翻轉在唐卡上一指,唐卡上便有血紅的熒光緩緩浮起,而後凝成一道朦朧的人形。
這便是那少女的魂魄了。
看其模樣,應當是已然死去多年,只是一直被封在唐卡之中,神魂未散卻也難重歸天地輪迴。
隨着蕭令姜手上動作,隱約朦朧的人形漸漸清晰起來,顯出少女生前的模樣。
她死狀悽慘,如今眼前魂魄形貌瞧起來也着實有些駭人。
蕭令姜微微皺眉,指間捏訣,揚袖輕拂,少女裸露在外的紅色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身上也重新生出光滑細嫩的皮膚來。
少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蕭令姜的雙眼不由緩緩淌出了兩行清淚。
她張嘴無聲致謝,將右手置於胸前,彎腰深深地向蕭令姜行了一禮。
“去吧……自去投胎轉世去吧。”蕭令姜輕輕嘆息,袖間輕拂,那少女身上靈光一閃,而後身形便漸漸淡去,最終消失在天地之間。
此生苦痛短暫,只願她來世能有所安。
入邏些城這一日,可謂是相當不快。達納堅晚間設宴相邀,蕭令姜便無意再去敷衍應付,懶懶地着人回絕。
她不出席,依着裴攸的性子,自也不願前去赴宴。
於是乎,席間便只有貢吉連帶着大周的幾位禮官使節在。
達納堅縱然心下不滿,卻也只能言語之間譏諷幾句罷了。
貢吉樂得見他與蕭令姜針鋒相對,笑着道:“公主與世子由周地而來,對我西蕃水土地勢難免有所不適,再加上連日趕路,身疲力倦,自是得好好休息一番。”
“吾等知那囊城主熱情相待之心,只是公主與世子既然累了,那也不能不讓其歇息不是?”
說着,他話頭一轉,眼帶笑意地望着達納堅道:“王上宮中已然許久不進新人,此番與大周結親,既能促兩國之好,又爲王上添置了佳人,我觀永安公主風姿,清雅疏朗,想來定然能合王上心意。此不兩全其美?來來來,城主當與我喝上一杯……”
“確然是佳事。”達納堅跟着他舉起酒杯,擡頭將杯中酒水飲盡,眼中殺意也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