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胡商畢竟只是普通人,大漠夜間苦寒,而他們跋涉於大漠之時忽地望見月下小城,便想着去進去休憩一二。可此城卻奇特,如何也靠近不得。有那誤打誤撞者,也就此失蹤沒了影跡。
時人多信鬼神,如此幾次,自然對此地敬而遠之,這地方也便成了傳說中駭人的魔鬼城。
可蕭令姜卻知,這不過是有人在故弄玄虛罷了。
正如眼前的蜃景一般。
銀色的月光灑下,古樸的小城坐落在銀輝大漠中,瞧起來備顯蒼涼。
然而蕭令姜卻盯着腳下迅速流動的沙粒,出了神。
不過片刻,那涌動的流沙便埋至小腿,一旁的裴攸見狀,伸手將她摟到了自己身旁。
“小心些。”
兩人方站穩不過兩息,那流沙便如同有生命一般,又纏了過來。
蕭令姜的眼睛動了動:“瞧,這流沙竟還追了過來。”
“快快退開,若真陷到流沙裡頭,可就危險了。”聶引先前遇見過這狀況,此地流沙涌動極快,常人立於此地,幾乎沒有歇腳之地。
“有點意思。”蕭令姜眼中微深,擡頭看向裴攸,“你可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裴攸看看不遠處的魔鬼城,又瞧了瞧腳下的流沙,聲音中也帶了幾分瞭然:“蜃景,流沙,此二物同現一次便罷了,可若次次如此,那便不尋常了。”
聽聶引所言,他還有那些曾見過魔鬼城的胡商,都曾在此地遇到過流沙。
受特定氣候、天象影響,魔鬼城蜃景只在冬日的月圓夜出現在固定的範圍內,這一點並不奇怪。
可怪就怪在,何以蜃景出現時,四周總是有流沙涌動?
蜃景只是虛幻之象,雖能惑人心神,可也沒有生出流沙殺機的本事。而這大漠流沙更是捉摸不定,又怎會頻頻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怪哉怪哉……”聽罷他的解釋,聶引也反應過來,“事出反常必有妖,看來這蜃景還果真非同一般。正如公主方纔所說,若真是尋常蜃景,不當是現身之時便伴着這般重的殺機。莫非,是有人故意所設不成?”
至於是誰……
不用說,自是那不想讓旁人踏足魔鬼城之人。
他望向蕭令姜,問道:“依公主與世子看,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蕭令姜微微搖頭:“眼下這情形,我一時還真不知去破。欲破其招,總得先看清楚狀況。既然如此,不妨先蹚一蹚這流沙如何?”
聶引聞言不由一愣:“蹚……蹚這流沙?”這可是要命的殺機,永安公主說起來仿若是蹚個淺水灘似的。
他還未及反應,便見眼前兩人已然攜手往流沙中躍去。
不過這兩人,一個是精通玄術的奇才,一個是劍道無雙的高手,這涌動的流沙雖然殺機重重,卻也奈何兩人不得。
望着兩人在流沙中來去自如的身影,聶引心下汗顏,自己也打起精神,飛身重新躍入流沙之中。
魔鬼城,說是城,但並不算大。飛躍在流沙之中,蕭令姜幾人很快繞着小小的城池走了一圈。
到了此時,高懸於中天的銀月漸漸西移,而大漠中的魔鬼城也變得隱約起來。
聶引眼中有些焦急:“不好,魔鬼城瞧着快要消失了。”
若是錯過此次機會,他們還要至少再等上一月,可下次還能不能見着這魔鬼城,卻是未必。如若錯過了冬日,那可便要再等近一年的時日了。
蕭令姜擺了擺手:“莫急。”
她這一圈,雖耗了些時間,可也沒算白跑。腳下流沙涌動不斷,似要隨時將人扯到其間溺斃,然而看過一圈方知,此沙亦是陣。 大漠之中,最多的、也最不爲人注意的便是沙。以流沙爲陣,設下殺機,便能趁人不備將人絞殺其中,不留任何蹤跡。
此乃流沙陣,可也不過是第一層殺陣。
方纔蕭令姜與裴攸繞着魔鬼城轉了一圈,雖然近而不得入,可卻印證了她心中對此景並非蜃景的猜測。
眼觀蜃景,只能見其一面而難窺全貌。試問,哪處蜃景從前後左右望去,皆能呈出實物本原來?
若她所猜不錯,流沙殺陣之後,當還有隱陣。如那玄門的隱山大陣一般,此陣將魔鬼城遮掩了起來,旁人看不見、入不得。
只是到底受天象所限,魔鬼城還是偶有露了形的時候。
即便已經有了陣法,旁人難以靠近,可來探的人多了,那神宮還是怕有人誤打誤撞入了此地,於是便又設了流沙陣,阻去想要靠近此處的腳步。
弄清這些之後,蕭令姜肅然凝神,點了兩名玄士道:“我這便入陣,除了世子與聶俠士,你們也跟着一道,其餘人等暫留陣外。”
說罷,她手上捏訣,身形起勢,腳下便邁起玄妙的步子朝流沙中行去。
裴攸與聶引等人緊跟其後,步伐大小、方位皆與她保持一致。
流沙涌動着從他們腳邊淌過。可叫聶引驚奇的是,那流沙卻並未再如先前一般纏繞上前,恨不得立時將人扯進沙裡,反而當真像柔順的淺灘水流,一羣人不知不覺就這麼蹚了過去。
等到隨着蕭令姜最終站定時,聶引不由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腳下的沙粒柔軟平坦,然而腳下的那股流動之感卻已消失不見。
聶引知道,那流沙陣,過了!
眼前是已經變得有幾分透明的魔鬼城,可見那隱陣還未被破。
蕭令姜擡頭,此時月輪西斜,想來再過不久圓月便要隱跡了。
皎潔的月光照在蒼茫的大漠上,銀輝如紗,大漠如雪,端的是一派好風光。
可蕭令姜更知,這月色,這沙漠,不過又是另一層障眼法罷了。
“如今時間緊迫,隱陣又是大陣,破此陣需得各位助力方行。”說罷,她抽出腰間的含光劍,左手捏訣,右手持劍,手腕翻轉間,已然以長劍畫出一道符印。
“聚!”隨着她一聲令下,其餘幾人都掏出長劍,站在不同的方位,與含光劍劍尖相抵。
五把長劍所匯之處,懸於虛空的符印緩緩張開。
蕭令姜雙眸微凝,左手捏訣接連勾出幾道符籙擲於其上,符印光芒猛地大漲,又一聲令下:“去!”
幾人同時舉劍指月,光芒隨着劍身所指,直衝明月而去。
一瞬間,風息了,沙靜了,四周死寂沒有一丁點兒動靜,惟有頭頂月光皎潔。
似有裂縫輕響,有什麼東西似乎在那一瞬間分崩離析。緊接着,風吹沙動,一切又恢復如常。
可衆人那一瞬間卻覺得,這一切,卻又和先前不一樣了。
夜風吹過,掀起沙霧微揚。
回首望去,候在流沙陣外的人已不見了模樣。而他們眼前,古樸的城池正默然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