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霜稍微一側身,一黑一白的髮絲,便似細蛇一般滑脫。與此同時,青柚的臉上露出一抹愕然。原來,結髮結的容易,而要滑脫,卻是易之又易。
百里霜的眸光掃過青柚,語氣卻帶着淡漠:“青柚,別做這些無謂的事情。我,能做到的,盡是表面上與你的恩愛。”
“夫君……”青柚擡眸,嘴角噙着笑。然而心底,始終仍有那麼一絲極輕的失落劃過。
“別告訴我,你愛上我了。我們之間,不該存有愛!”冷淡的語氣,是此刻百里霜最真實的心意。
他,是無愛城至高無上的城主,能給她富貴虛榮,唯一不能給她的,便是感情。或許,不是不能,而是不會。
可她又何曾稀罕過?原本,她嫁給他,就不是爲了那可笑的感情。
“青柚從未想從夫君這裡得到一點點沾有感情的東西,夫君,你多慮了。”青柚低聲,聲音裡帶着幾許微嗔的意味。
百里霜睨了她一眼,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其實,他不是不知道青柚是個特別美豔的女子,她的風情,是他身邊其他女子所沒有的。但,越是美豔的女子,或許就越毒吧?
“你很聰明!”百里霜伸指,擡起了青柚的下巴。
青柚凝住了百里霜,嬌媚地一笑:“不是聰明,是,安於現狀。”
“安於現狀?”百里霜露出一抹不以爲然的笑,眸光,卻更深:“真的麼?我怎麼認爲青柚你是一個,很隱忍的女人?”
青柚似嘆息了一聲,低低的語音,彷彿微不可聞:“除了龍沃殘忍,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女人敢從他這裡要情,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之。哪怕,這女人此刻還在婉轉承歡。而這個人,除了你,夫君,又還有哪一個男人能做到如此---涼薄呢?”
青柚說這些話時,神色是淡淡的,語氣,亦沒有分毫的責怪。更,沒有懼怕。這讓百里霜的內心,有微微的訝異。
果然,無愛城總管之女,就是與衆不同。只可惜,百里霜並不欣賞這樣的與衆不同。反而,他對她是從心底拒於千里之外的。
“哦?”百里霜託着青柚下巴的手稍稍用力,眼裡的笑意,加倍的深了:“青柚,你說的話,有一點意思。”
有隱痛從下巴處蔓延,青柚沒叫。反而,她很平靜。
她凝着百里霜笑意深沉的眸子,柔聲道:“所以,青柚看清楚這些,自然不會去要這最沒用的感情。青柚,什麼都看得重,唯獨對感情,和夫君一樣,嗤之以鼻。是以,不會讓自己死在這無謂的東西上。”
鬆手,百里霜眼裡的笑意斂去。不過,雙眸依舊鎖住了青柚的眸子。他陰柔的俊臉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邪魅莫辯。
“果然是與衆不同,難怪你的父親,能在無愛城手握重權。以至於我百里霜,不得不娶你爲正妻。”百里霜說得輕微,卻是寒涼。
青柚伸手,撫上了百里霜那陰柔的臉,柔聲道:“可是,只要青柚是你的妻子一天,那麼,我的父親就不會對你怎樣。不是麼?夫君。”
百里霜仍淡淡地笑着,伸手,攥緊了她的皓腕,一用力,便撞進了自己的懷中。他擁住她,她亦擁住他,可,卻不能取暖。
不是他們的身體沒有暖意,只是,他們的心都是如此寒冷。冷到,無法感覺身體彼此傳遞的暖意。
“我要得到暮湮。”百里霜在青柚的耳廓便磨蹭,話裡,是一片篤定。
青柚閉眼,用最柔順地語氣,低問:“需要我做什麼?”
這些話,在這樣寧靜的夜晚,這樣繾綣的氛圍中,顯得多麼的不合時宜,多麼的諷刺!夫君要得到別的女人,作爲妻子的,卻要問自己可以幫上夫君什麼?
百里霜笑,眸底,掠過一層更深的陰霾。這層陰霾是那樣的深,以至於,窗外那泠泠如霜的月華,都被眸子裡的陰霾遮去。
青柚不再多說,她知道百里霜不會讓她幫他什麼。他唯一要讓她做的,就是不要去破壞他的計劃。
青柚笑,這笑,卻多了一絲悵然的意味。或許,曾經以爲的不在乎,隨着自己踏入無恨城,進了煙影宮見到秦暮湮那刻起,也開始有那麼一點變質了吧?
可,那又如何呢?百里霜不愛他,自己,也不愛他。不是麼?
跌入牀榻的那刻,燭火熄滅,帳帷落下。
**糾纏的兩人,宣泄着來自於身體裡最原始的躁動。瘋狂的索求和着嬌吟的迎合,讓此時的廂房裡,充溢着最爲淫靡的味道。這味道,令人窒息,一如,暗夜盛開的惡之花。
這一夜,暮湮睡不踏實。輾轉於牀上,眼前浮現着,一個人的影子。
那影子,是蔽月的。
可再想,又有什麼用呢?他不是,叫她自重麼?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在心底不就告訴自己,從此,他的一切再與自己無關麼?
而此刻,自己對他念念不忘,又算什麼呢?若被他知道,恐怕會是更深的羞辱吧?
暮湮的喉嚨忽然感到很乾澀,忍不住伸手,撫住了咽喉。
“咳、咳、”兩聲,暮湮覺得喉嚨愈加的難受。於是掀開被褥,撐起身子下了牀。藉着窗外投進的盈盈月色,她摸索着到了桌子邊。
摸到了火摺子,點了燭火。有了燭火的照耀,屋子裡一下亮堂起來。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她慢慢地飲下。
茶水有些涼,暮湮微蹙了一下眉頭。其實,她是不適合飲涼掉的茶水的。只不過,她不願意再勞煩已經安歇的小池,所以就飲了桌上已經冷掉的茶水。
感覺喉嚨有了茶水的滋潤,已經不再像先前那麼難受。擡眸,神思一片清明,睡意全無。只是,在這樣寂靜的深夜不好好安睡,又能做什麼呢?
窗外有風吹過,風帶動了樹枝,樹枝帶動了樹葉,莎莎之聲傳來。在這暗夜,是如此清晰。一聲一聲,彷彿敲擊在心頭。
她手捧着茶杯,以至於,本是冰冷的茶杯此刻已經有了微溫的感覺。放下杯盞,她不禁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行至窗邊,伸手,推開了窗戶。
月華深,似籠着薄薄的霧氣,一切看不真實,竟像似在夢裡。
今晚是十四,尚不到十五,那天上的月亮竟已是這般的圓了。圓圓的月亮,靜靜地掛在了天上,俯視着人間。這不由得自己從心底,生出一絲遐想。
人說月圓人圓,是不是越是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念想會更強烈?是不是這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如自己一樣,當看到這樣美好的月亮時,也會生產這樣的念想?
只是,只是自己還能看幾回這樣的月亮呢?暮湮不知道,只是悵然地覺得,這樣的日子恐怕會越來越少,少到最後,再也沒有吧?
原本,生命於她,就是那麼脆弱。而眼前的圓月雖美,卻也因着這脆弱變得愈加的虛幻。虛幻得,讓她多望一眼那月亮都覺得是一種奢侈。也更是一種,罪過。
也許,心底一切的情愫,對於她來說都是妄念。而妄念,是不能實現的,更是有罪的。她不該有這樣的妄念,更不該犯這樣的罪。
低眸,彷彿有什麼從眼眶滑落。溼不了地面,卻能溼了她的心。
她淺淺一笑,妄念又如何呢?有妄念,總好過沒妄念吧?要不,這一生過得,又該是如何地無趣?
她開了門,慢慢地走了出去。
廂房前,樹影疏離,月華淡淡,十二欄杆上,被鍍上一層銀色。纖指拂過,有些些的清寒從指尖傳遞到心底。涼涼的,一如,那人說出的話語。
爲誰人風露立中宵?站得久了,便累了。緩緩坐於欄杆,身子,便靠向身後的木柱。感覺有絲絲微寒蔓延上了肌膚,也沁進了心底。她微微地閉眼,儘管此刻,她毫無睡意。
她想,她是睡不着了。本來,她就睡眠很淺。飲下一杯涼茶後,思緒清明,就更睡不着了。
只是,這樣坐着,難道要坐到天亮麼?可心底蔓延出來的落寞,就是不能讓她好好的安睡。這些落寞,只源於這兩天,她都沒有見到蔽月。
她很想見他,可是,她又不敢去。她怕他,怕見到他時,眸底那冷意和不屑。一如當年,她怕見到淺哥哥一樣。
她不知道,爲什麼這樣的落寞,隨着淺哥哥的離去,日復一日加深。直到,蔽月的出現,才稍稍緩解,
可蔽月那日的冷漠,又將她推入冰谷。
其實,她心底亦是明白的,她本不該對蔽月抱有幻想。對於她這樣一個連未來都沒有的人來說,又如何能去奢望別人許給自己未來?
似有東西,輕輕地落在了她的眼瞼。柔柔地,涼涼的,像絲綢一般柔軟。伸手,便撫上了眼瞼,拈住了那抹絲滑。
睜眼,原來是一片花瓣。隱約,還帶着清香。
暮湮笑笑,搖了搖頭。可,一抹黑影卻生生地砸進了眼簾。她,再不能移開那視線。
他,是他,他竟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