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頭,坦然道:“當然不是。”
他“哦”了一聲,稍稍有些意外。
我解釋道:“我看見你和弄雪一起逗着孩子似乎很開心,我不想進去打擾你們。”
“湮兒……”他有些怔然。
我輕笑,低聲問:“季大哥,難道當時的你不覺的開心嗎?”
“我沒有想過是不是開心,只是自然而然,那孩子……很討人喜歡,讓人忍不住憐愛。”說起孩子,季姜的臉上浮現一種溫柔。
看在我的眼裡,我竟生出許多的感動。我小心問他:“你……有什麼打算?”
我問出這話讓他有一瞬的失神,我緊緊盯着他,看到他瞳仁深處掠過一種別有意味的情愫。
難道他還是不愛弄雪嗎?
可之前屋子裡的那幕,我堅信我覺不會看錯。當時在他的臉上,洋溢着的是濃濃的愛意。
難道那樣濃的愛意,僅僅只是對孩子的?
不,他在看弄雪的時候,眼角眉梢的溫柔似水一樣的流淌着。
“你的姐姐她還是不願意跟我回百草谷。”他有微微的失落。
我一顫,弄雪她還是拒絕了他。莫非,是季姜的言辭有問題?我認真問季姜:“你有對弄雪說過,你愛她嗎?”
“我……沒有。”他愣了一下,寒風撩起我們的衣裳一角,宛如芳叢翠葉間的蝴蝶在盈盈展翅,只是,卻無端攪亂了他的心緒:“這樣說,不太好吧?”
我啞然失笑,看着他的微微發窘的神情忍不住無奈地搖頭。我輕聲道:“有什麼不好,除非你不愛姐姐。”
季姜眸中掠過一霎的亮光,隨即又好似湮滅於浩淼的海水般無痕。他悵然說:“我只是覺得孩子都有了,這話不需要說出口了。”
“你覺得不需要,或許她覺得很有必要呢?”我看着他,帶着幾分肅然。季姜的愛過於深沉,他不喜歡用言語表達。可身爲女子,哪個又不喜歡聽心上人說些臉紅心熱的情話呢?
只有季姜認爲女人不愛聽,我想。
季姜微微嘆氣:“我以爲她不會喜歡聽這樣俗氣的話。”
我忍不住低笑,看來季姜也不是真的不愛弄雪,只是不習慣說情話罷了。我睨着他,正色道:“只要是女人,其實,都會喜歡聽這句最俗氣的話!”
他張着嘴望着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令我一瞬間嘀笑皆非。
我放柔了聲音,告訴他:“實際上,男人不管說多少甜言蜜語,都抵不過這一句‘我愛你’。”
“湮兒……”他眼裡閃過猶豫,似乎還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愛不愛弄雪。
我突然間就明白弄雪爲什麼堅持不同他回百草谷,弄雪要的是篤定,而不是猶豫。我嘆氣道:“季大哥,弄雪不願意跟你去百草谷或許是她覺得你還不夠愛她。”
他並不完全贊同我的看法:“也許,弄雪有一半原因是因爲秦城主吧?”
“怎麼了?”我微有疑惑。
“秦城主不但心智失常,而且……”說到這,季姜頓住了話。
我忽然有着擔憂,我沉聲問他:“而且什麼?”
“我今天給秦城主把過脈,他……身體有些不好。”季姜看着我,眸中流露出擔憂。
“季大哥會爲他治病調養對麼?”我忽然有些難受,雖然我不肯原諒秦歸路,但我也不希望他得病受苦。
他凝着我,篤定道:“當然!”
我稍稍鬆了口氣,季姜醫術了得,有他的治療我就不用那麼擔心了。即便如此,我還是有些微微的悽惶,他心智不清,還身體抱恙,這……
“他是弄雪的父親,也是你的父親,我當然會盡全力治好他。”
“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治好他!”
我脫口而出的話讓他一怔,同時也讓我一驚。我竟從不知道,我會這麼迫切地想季姜將老人的病治好。
季姜望着我若有所思。
我知道是我的失態讓他有了誤會,我故作淡漠道:“那……老人是弄雪的父親,自然也是孩子的外祖父。我也喜歡弄雪的孩子,自然希望孩子的外祖父病好。”
“是這樣的嗎,湮兒?”季姜深深凝睇我,似乎不肯信我的解釋。
“當然是,那孩子很討人喜歡。我很喜歡……我希望,她能多一個人喜歡。”我忽然發覺自己解釋得很辛苦。
可季姜看我時的神色,卻像是若有所悟。
我開始害怕他看我,忍不住別開頭避開他的眸光。幸好,他沒有再就此事多說多問什麼。
遙望着浩淼長天,秋天的光景總是讓人覺得無限的蒼涼。我想起龍笑笑隨他去百草谷已經有些時日了,不知季姜又是如何同她相處的。
龍笑笑對他癡心一片,朝夕相對,兩人之間會不會有什麼滋生呢?只是這麼一想,我便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我還是想知道龍笑笑的近況。
我轉眸看着季姜,輕聲問:“那位龍姑娘怎麼樣了?”
聽我問起龍笑笑,季姜一笑,臉上是滿滿的欣慰之色。
我微感詫異,竟不知道他的欣慰是從何而來。
“笑笑她現在很好,很懂事。湮兒,你告訴笑笑的哥哥,叫他不要擔心他的妹妹。”季姜輕聲的說着,坦然,沉靜。
聽他叫得這麼親熱,我忍不住微嗔道:“季大哥都叫笑笑的閨名了,怎能不好?”
他喚弄雪還沒有喚龍笑笑親熱,我有些替弄雪不平。我瞪他一眼,看他如何解釋。
誰知他並不覺得這樣叫有什麼不妥,反而挑眉問我:“湮兒是你自己吃醋呢,還是替你姐姐弄雪吃醋?”
“哪有?”我白他一眼,撇嘴道。
“還不承認,看你滿臉不樂意的樣子,你騙不了我。”他伸手颳了一下我的鼻子。我僵住,爲這突然而來的親熱。他似沒有察覺,接着說:“我收了她做徒弟,怎樣,你放心了吧?”
我瞪大了眼睛,嗔怪他:“你說什麼呀?”
“算了,不逗你了。”他低笑不已,清和的眸光凝住我:“我知道你在爲弄雪不平,傻丫頭,我有那麼濫情麼?你明知道我一直喜歡的是你......”
我的笑容僵住,感到很無助很不安。
我別開視線不看他,我以爲他會因爲弄雪有了他的孩子而將我放下,誰知道,他情急之下說出的話竟然將內心真實的想法泄露。
“湮兒……”他喚我。
我卻開始想逃開,不想再繼續將話題說下去:“季大哥,弄雪和孩子都需要你,你應該好好照顧她們!”
他沉默。
我轉身低沉道:“弄雪的父親……也拜託你了。”
“湮兒,你……”
“我走了!”語畢,我不敢再多做逗留,匆匆離開了浣香亭。
回到屋子時已是尚無時分,小夭和小池早已預備了午飯,我隨便吃了幾口了事。
“小姐,你爲什麼總是吃得那麼少?”小夭小聲問着,美目黑亮。
我笑笑,對她道:“我不餓。”
“難道小姐就沒有餓的時候嗎?”小夭的疑惑又深了幾分。
可我,該如何解釋呢?
小池走了進來,拍拍小夭的肩頭道:“咱們這位小姐從小就吃得少,反倒是吃藥比吃飯要來得多。”
小池的解釋,讓我無奈地笑笑。小夭眨着眼睛,天真地問:“是這樣嗎?”
“嗯。”我點頭。
小夭似乎信了,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忽然,她又將疑惑的眸光凝住了我。似乎,還有什麼難解的問題。
我等她開口。
“小姐現在從來沒吃過藥了,爲什麼?”
小池僵住。
我亦僵住。
這個問題,我該怎麼回答?
想必這也是所有人都不理解的問題,此刻小夭忽然問出,我不禁爲難起來。這些一直是我不願意觸碰也一直迴避的問題,即便有誰要問出,我也不打算回答。
我沉默不語。
“小姐,對……對不起,奴婢只是,只是納悶。”見我沉默,小夭忽然感覺愧疚:“奴婢不該問……對不起。”
我能理解她的疑惑,並且也不會怪她今天問我。我笑笑,低聲道:“沒事,我的身體很好,可以不吃藥了。”
“或許小姐吃了季大夫那麼多年的藥,身體已經有了很大的好轉。”小池接着說。
是自欺欺人還是安慰,我不願意去多想。她們亦不再多話,將碗筷撤下後,便在一旁候命。
我倚靠在美人榻上休憩了一回,終是不能做到無雜念。思緒紛亂之時,便又支起了身子。
“小姐,你怎麼了?”小池過來問我。
我望着她,低聲道:“給我準備紙筆吧。”
小池不解地望着我,隨即低頭問:“小姐要寫字?”
我點頭。
“小姐心緒似乎不寧就不要寫了吧,等哪天平心靜氣的,小姐要寫多少不成?”小池溫柔地勸着。
我無力地笑笑:“正是因爲心緒不寧,所以我纔要寫字來排除雜念。”
小池微微嘆息,欲言又止。
我輕聲道:“只是寫字而已,又不是很累很傷神的事情,你別擔心了。”
小池望望我,只好去準備紙筆。
寫字看書可以靜心,我只希望自己能趕緊淡定下來。哪怕再次恢復到之前的冷漠,只要不再受七情六慾的折磨,一潭死水又何所惜?
鋪開紙,執起筆,卻一下子呆住。
寫什麼呢?
人之最不能避也最不能放下的無非是愛恨情仇,寫出來不但不能放下,反而讓他人看了成笑話。
試問,誰沒有愛恨情仇?
寫詩麼?
是寫《關雎》?還是寫《蒹葭》?亦或是那首《有狐》?
難道我不明白這樣美麗真摯的愛情只能存在於詩歌中,而不能容於世麼?
我拿着筆到底該寫些什麼?
我亦不知!既然不知道,那就不寫吧。
我只顧拿着筆看着桌上的宣紙發呆,時間一點點過去,卻依舊沒寫下一個字來。
長嘆一聲,將筆放回硯池,在小池擔心的目光中躺回了美人榻。
小池爲我蓋好錦褥,又默默地收拾好紙筆。
“小姐好好歇着吧,奴婢去給小姐做點吃的。”小池在我耳邊低聲說。
我擺擺手讓她下去。
屋子裡只剩下我一個,半開的窗戶有些些的秋風吹進來,寒涼的氣息充溢在屋子裡,一點點,直逼我的肺腑。
可我不打算關窗,雖然我的身子已經夠冷了,但我不怕這瑟瑟的秋風再將我吹得更冷一些。
如果能將我紛亂的思緒冰封住,那麼我就不會這樣煎熬了。
我用手捂住胸口的位置,沒有心,爲何這裡也會有感覺?蔽月,你好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