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了。
豆綠,雙手託着下巴,眼兒如貓,烏溜溜閃着光。她着綠楊拂水裙,上衫白墨魚戲蠶絲絹,結‘花’襟,吹雪攏風袖。黑髮順垂,右邊編一條俏麗的辮子,十來顆綠寶石在其中似隱似現。左袖滑落,‘露’出晶瑩雪腕,絲窩的黃金鐲子,也嵌同‘色’綠寶石。
公子說,她住在姐姐家裡,他總不能讓她穿丫頭的舊衣服,所以叫人給她做了幾套新裝,打了幾件首飾,而且都是帶鼻‘色’的。
公子還說,這些東西,等以後她跟着他回‘玉’陵,就要還給他,因爲她畢竟是丫環,要幹很多活兒,穿得太好,手腳不麻利。
他講這幾句話時,一直在看她,看她會不會發脾氣,會不會說不好聽的,然後他可以以大欺小。
但她沒有脾氣。
她曾經穿過‘玉’陵最美的霓裳,聽說用最好天蠶絲,最好的織‘女’,最好的繡坊,最好的製衣師傅,一切都是最好的,僅造了一件。然而,她對那件霓裳的印象,只留下驚恐。
那些人看她的目光,彷彿要生吞活錄一樣。
她也曾經穿過世上大概最破爛的衣服,是姐姐引開追兵後,她從一個死去多日的小乞丐身上扒下來的。除了破‘洞’就是補丁,看不出衣服原來的料子,有些地方用狗皮,有些地方用麻布,穿在身上半日,就在肩膀和手腕磨出血來。但,穿着這件衣服,她遇到了她的乾孃。
所以,穿着好壞,對她而言,並無所謂。
柳園從來很靜靜到她以爲這麼大的地方只有她自己。最近,常常在她身邊像麻雀一樣說話的百兩千兩都不出現了,好像公子派他們去辦事。不知怎麼,他們在的時候,她嫌吵,他們不在的時候,她卻有些不習慣。
‘花’開了。
如遠山之墨,如天霞之紫,層層‘花’瓣似晨曦幕‘色’中千雲千姿。墨紫屬於姐姐的牡丹。從學會催‘花’之術,今日方纔成功催開第一朵牡丹,她很高興是墨紫。
就等姐姐回來了。
很多人,包括她的父兄都覺得她對種‘花’的專注實在有些傻氣,既不淑‘女’且毫無用處不如學‘女’紅。只有姐姐一直鼓勵她支持她。每當她又有心得,和姐姐分享,姐姐總比她自己都高興。
姐姐說,‘花’,令人心情美好,而美好的心情,會讓生活也變得美好。‘花’常開,笑容便會常在。
葉子輕輕一顫。
有風。
這間暖房的設計就在於能避開風勢而保持空氣新鮮和暖。她對於風向的把握,可以和姐姐相媲美。既然她相信自己的判斷,這麼一陣幾乎不爲人察覺的輕風就只能是人爲造成的。
她轉過頭,看見了一個人,一個她很熟的人。
“揭五哥。”因爲熟稱呼還很親近。
“綠妹妹。”烏延蠍聽到這個稱呼,彷彿鬆口氣。他以爲,她會和墨紫一樣,對他冷言冷語。這樣看來,他或許能說服她幫他。
豆綠嫣然而笑“五哥還記不記得第一次我見你的時候,也是這樣,隔了窗,你讓我種的‘花’襯着那時我脫口而出”
“hu人異口同聲。
烏延*也笑“然後你姐姐說,哪有這樣的‘花’神,苦瘦苦瘦的,好像短命鬼。而你就說短命也不怕,‘花’的命都短,但燦爛時的一瞬永恆。在你眼裡,看到我的那一剎那,我的美就永恆了。”
豆綠垂眸,‘脣’角凝住那朵微笑“我那時人小,又有姐姐在旁,什麼話都敢說。尤其是,我們以爲你不可能聽得到。”
“偏偏我耳朵靈。”烏延塌會武,不是江湖人的武藝,而有武將之能,暗有名師指點。
好一會兒,豆綠沒說話。
烏延*知她說話慢,也不急。
“如今,五哥又再我的‘花’叢中現,卻如戰神了。”謙謙君子,只剩剎那光影。
烏延竭聞此言,眉心頓皺,原來是他樂觀。這個一直處在墨紫保護之下的小‘女’孩,從來沒有自己的主意,總是墨紫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不該期望她會幫他,只能當‘誘’餌,將他想要的人引回身邊來。
“五哥的表情,煞氣極重,心思輾轉,先喜後冷。莫非先想我通情達理,可以幫你勸姐姐回心轉意,然後發現我不那麼傻,只能拿我當人質了?”她說話慢,不代表她笨。相反,她能ā的姿態,自然也能讀人的姿態。大同小異。
烏延蠍從未真正瞭解過豆綠。他從一開始,注意力就在出類拔萃的墨紫身上,至於豆綠,當他發現她除了種‘花’什麼都不會時,便只予最低限度的關心,作爲墨紫的妹妹。因此,她如此犀利得看破他的心事,令他略吃驚。原來,她也聰慧。
綠妹妹,你姐姐對我有誤會。”他不是惡人,爲什麼姐妹倆都仇視他?
“誤會?”豆綠想到以前的事“我只知道,追殺我們姐妹倆的殺手不小心說了大求話。這個誤會要澄清,並不容易。五哥,我笨,不會多想,乾脆直接。姐姐不肯爲大求造船,所以寧可殺了,也不讓她的技能流傳到外面去。”
烏延蠍已經對此無奈“我從不曾下過任何一道殺你姐姐或你的命令。”
豆綠搖頭,一縷烏髮從肩垂落“不是你的命令,並不意味你無辜。你是王了,有人揹着你借你王令殺人,不是一句你不知道,就會跟你無關的。你若早查個水落石出,根本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五哥,姐姐說你心在天下大業,兒‘女’‘私’情排在其後。你不是不知道,卻是知道了,出於大局考慮而只能裝不知道。今日,豆綠大膽一回,問五哥一句實話。究竟誰要殺我姐姐,你知不知道?”
烏延蠍眼神‘陰’霾沉沉“我不知道。”
豆綠嘆息“你配不上我姐姐。豆綠從此,不會再叫一聲揭五‘弄’。”
“你們姐妹,看上去迥然不同,唯有這倔,果然血緣相系。”烏延揭不是會認錯的男人“我對你姐姐一片真心,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麼,是情勢所迫,不得已而爲之。然而,我不會放棄她。除非,我死。我並不想傷害你,因爲你是她唯一在乎的親妹。就算是你父兄,她到後來都可以毫不猶豫拋開。如此一來,我只能帶你回大求。”
手一揮,他身後出現七八道影子,無聲無息。
幽幽再嘆一口氣,豆綠慢慢說道“我曾勸過姐姐的,我相信你喜歡她的心至少還是真的。今日方知,你縱然對我姐姐再深情幾許,姐姐也絕不可能嫁給你,你,不懂我姐姐。以我爲人質,不過是讓姐姐更下定決心棄你罷了。”
烏延蠍卻已堅決,哪裡聽得進,往後退開,給影衛們讓出劫人的空間“豆綠,最好你自覺跟我走,否則別怪我手下粗魯。”
“我最討厭的,就是當姐姐的累贅。”豆綠說到這兒,嘴角突然流烏血,卻淡然笑着“我種‘花’,也種毒‘花’。毒‘花’粉如今隨帶在身,一道小傷口,就能觸血而入,怕拖累了姐姐。只是我沒想到,由你‘逼’我自取‘性’命。”
烏延蠍驚呆望着這一切,原來不但墨紫變了,豆綠也變了。這姐妹倆,對他都絕情絕義。
“爲什麼?”他真不懂“我願給你姐姐所有,一世榮寵一生專情,究竟她想要什麼?”
“她要的,你現在可能也給得起。可惜,太晚了而已。”情已逝,不可追。莫相憶,但相移。
豆綠閉上眼,趴在窗棱。她的面‘色’並不蒼白,她的容顏猶如鮮‘花’,她的笑容浮在粉頰,彷彿睡着了,還有着好夢一般。
烏延蠍一生中,所有的驚慌失措狼狽不堪均獻給了這對姐妹。
“豆綠?”一個男子衝了過來,將呆愣的他推開,去探豆綠鼻息,一下子面無血‘色’。
烏延鱗的影子們要上前,他手勢讓他們不動。
這個男人,一身金光燦燦,正是他此來的第二目標,傳說中‘玉’陵的二皇子。楚毓已死,這是他來上都前一直篤定以爲的事。一方面是那個沒用的‘玉’陵太子自己招供的,另一方面則是從‘玉’陵宮中所蒐集到的記載明確寫了楚毓病死。這會兒突然又冒出來一個楚毓,令他疑‘惑’。
楚毓還是質子時,烏延竭沒見過他。當年見過他的人又在大求,沒法來認人。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管真假,將人帶回去確認。豆綠自盡,這事雖然叫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但他是做大事的男人,立刻將死人放旁邊,心想天賜良機。
“你姓金?”烏延蠍已經冷靜。
金銀恍若不聞,隔窗拍打着豆綠的臉“九九,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怎麼跟墨紫‘交’待?“你笨成這樣,他抓你,你跟着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姐姐太忙,不救你,我也會救你。
借你的銀子,還有這造暖房的錢,你新衣服新首飾的錢,本錢不拿回來,我會心疼死的。”
豆綠不動,‘脣’‘色’有點白了。
“你可是楚毓?”烏延*見他說話沒正經調,便懷疑傳言有假。
“我不是楚毓。”金銀不理烏延竭,手中涼下去的體溫,令他聲音發抖。
否認得太快,反而讓烏延竭猶豫,心一橫“既然如此,你也死吧。”
兩道影子,兩道劍光,‘玉’奪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