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城的一個月,毫無波瀾的過去了。
張耀的到來,並沒有驚動幾個人,只有附近的幾個鄰居有些好奇,卻也只當是趙家來了一位輩分高的遠房親戚。
數十年過去:當年的武行、世家、商會,早就風流雲散,走的走、死的死。
唯一留存下來的陳家,也早就不復當年的風光,淪落爲城中的二流世家,大概率也沒聽過張耀的名聲了。
“叔爺,您真要走了?”
趙凌的眼眶微紅,頗有一些不捨。
“對,我該走了。”
張耀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道:
“這一個月來,你已經將我改良的《金鼎功》和《大金剛拳》,學的七七八八了。”
“繼續苦練十年,成就圓滿武者並不難,也能重振金鼎武館的名聲。”
“雖然你此生難成絕頂強者,但有我留下的那一部內家功法,後人中若有天賦者,自能內外兼修,更上一層樓,再牢記我之經驗,未必不能問鼎宗師。”
“但要切忌,絕不可與外人道!”
“嗯。”
趙凌用力的點點頭,鄭重道:“叔爺恩德如山,請叔爺放心,我定謹遵您的教誨,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的。”
“那就好。”
張耀欣慰的頷首,取來一柄連鞘長劍,遞給了他:
“這是我早年收藏的一柄寶劍,名爲赤霄,不光是削鐵如泥的神兵,更是殺人不見血的兇器。”
“這柄劍,跟了我數十年了,如今就傳給你。”
“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亦不要輕易動用,否則一旦見光,恐怕會有很多人來搶。”
“這……”
趙凌聞言,遲疑了一下,開口道:
“叔爺,既然是此等神兵利器,那您還是親自帶着吧。”
“您這麼大年紀還要辦事,又沒有什麼幫手,正需要此等神劍的助力。”
他內心深處,其實是很希望張耀留下來的。
在他看來,張耀一生漂泊,無兒無女,七十多歲了還孤寡着,不如留下來,他可以給張耀養老。
可惜這一個月的相處,他試探過幾次張耀的口風,但張耀的態度非常堅決,他也勸阻不動。
“不必了。”
張耀笑着搖搖頭,拒絕道:
“我此去恐怕不會再回來了,這柄劍對我反倒是一個負擔,傳給你是最好的。”
“再者說,以我的武功,這柄劍也沒什麼用,你留着也當個念想。”
趙凌聞言,終於沒有再推拒,將寶劍收了下來。
母子兩人,一路將張耀送出了常平城,看着他騎馬遠去的身影漸漸消失,才抹了抹淚、轉身回家。
…………
深夜,翠屏山上。
“啊……”
一名老道士,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冷汗直流。
他回過神來,坐在牀榻上沉默了半響,才披上衣服起身,沒有點燈,藉着月光離開了寢房。
老道士一路離開了上清閣,走出了清平宮,來到了後山。
後山的坡地上,一座足有一丈高的石碑,刻着五十多個名字,皆是當年那一場慘劇的犧牲者。
那一年,收復清平宮之後,因爲遇難者的屍身早就無法收斂,便在後山立了一塊碑,悼念亡者。
“嗯?”
老道士剛剛來到後山坡地,頓時面色一變。
那一丈高的巨碑前,竟孤零零的立着一道人影,碑前的銅爐上還插着三根香。
“什麼人?”
他冷喝一聲,神色中露出戒備。
巨碑前的身影緩緩轉身,露出一副四十多歲的面容,竟讓他生出一絲淡淡的熟悉感。
“你……”
老道士愣了一下,似乎回想起了什麼,遲疑了半響,才試探性的問道:
“張師兄,是你嗎?”
“是我。”
張耀的聲音傳來,帶着一絲訝異:
“清卓師弟,真沒想到你還能一眼認出我。”
老道士清卓頓時鬆了口氣,快步走向巨碑,口中道:
“和當年相比,師兄的樣貌着實變化不大。”
“況且,師兄不也是一眼就認出了我嗎?”
在常平城的七年中,張耀也是來過清平宮不少次的,都是爲了祭奠觀廬真人和一些死難的師兄弟。
清卓見過他青年時的相貌,加上對他記憶格外深刻,哪怕多年不見,也認出了他的身份。
“張師兄……”
老道士清卓,走到他的身邊,仔細打量了一番,忍不住道:
“你容貌如此年輕,應當成就宗師了吧?”
“嗯。”
張耀微微頷首,道:
“數十年前,我就邁入這一境界了。”
“果然……”
清卓心中嘆了口氣,倒也不怎麼吃驚。
五十年前,張耀就已經是絕頂高手,名震常平的大人物,實力遠遠超過他。
而他靠着自身的天賦,在四十歲的時候,才終於達到這一步,此後蹉跎了許多年,也始終無望宗師。
兩人再次相見,都已經年過七旬,不過一個已經垂垂老矣,一個看起來卻還春秋鼎盛。
“師兄離開常平之後,清平宮歷經數十年風雨,着實有了不小變化……”
清卓像是遇到了一位老朋友,站在巨碑前,絮絮叨叨的說着。
張耀也耐心的聽着,沒有打斷他的話。
數十年過去,清卓登臨絕頂高手之境後,清平宮由此發展壯大,尤勝當年的巔峰時期。
如今的清平宮,已經擴建過好幾次,門下真人衆多,各殿的道人、道童加起來,更是足有近兩百位, 香火鼎盛,乃是方圓百里內首屈一指的大道觀。
當年的那一場慘劇,因爲時間隔的實在太久,已經成爲了古老的故事,快被世人遺忘了。
唯二的倖存者,此刻就站在悼念碑下,互相緬懷。
張耀仰着頭,看向碑文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神色微微恍惚,往事如潮水般席捲而來。
“師兄。”
清卓說完了一大堆的話,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你也七十多了,若沒有後人,不如留在清平宮?”
“不。”
張耀搖了搖頭,開口道:
“我要南下去雲州,辦一件事,恐怕不會再回來了。”
“……我明白了。”
老道士清卓嘆了口氣,終究沒再開口。
“我本來準備悄悄的來,悄悄的走。”
張耀笑了笑,開口道:
“沒想到剛好撞見了你,也許是緣分。”
他說着,從懷中取出一本新裝訂的典籍,遞了過去:
“這是我窮盡一生武道的巔峰之作,臨行前本來想找個人傳承,可惜沒有後人,想要傳也不知道該傳給誰。”
“我在武館的師兄倒是有個後人,奈何資質不行,修煉不了裡面的東西,更何況,我也不想讓我師父傳下來的武道,被我改弦易轍。”
“所以我想着,不如就留在清平宮吧,以後好歹有個念想。”
“好。”
清卓點點頭,隨手接過了典籍,也沒有看上一眼。
這時候的他,根本不知道,他隨手接過的這本書,代表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