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陣雨,說來就來,說去便去,那滂沱大雨已成絲絲小雨。
這時剩下的五名黑衣人又點起火把,火把上的光芒射到湯英鶚臉上,顯得他這“蒼髯鐵掌”很是義正詞嚴,頗有威儀之態。
封不平忽地眉頭一挑, 縱聲長笑,他笑聲狂放洪勁,震得羣山迴響。
嵩山衆人心下一凜,左冷禪也皺了皺眉頭,均想:“這封不平身爲華山劍宗,內力竟也不弱, 妥妥當世一流水準。”
封不平笑聲一斂, 昂然說道:“丁師兄之仇自然不可不報!
封某也是五嶽中人, 相助各位也是義不容辭!
可衡山城一事,卓凌風俠名遠播,丁師兄寧死不辱的事蹟,天下英雄無不頌揚,誰個提到他,不翹起大拇哥,讚一句好漢子?
我們爲他報仇自該光明正大,與卓凌風真刀真槍決個生死存亡!
可今日呢?
卓凌風明顯有所不備,布衣短褂,手無寸鐵, 若丁師兄泉下有知, 知道我等這樣爲他復的仇,恐怕也會深感英名受損, 死不瞑目吧?”
之前卓凌風對華山派有故人之情,若說與其比比劍, 封不平那是極爲願意的。
若勝,揚名立萬。立刻攜榮名、上華山、登大位。想必華山弟子無有不服。
嶽不羣在衡山城與卓凌風的小小較量,誰都知道他輸了一籌!
若敗,自己也能名聲大噪, 誰不得說一句“華山劍宗封不平竟然與終南一風大比劍,不愧是一代高手啊!”
這是雖敗猶榮。
畢竟不是誰都有資格能與“終南一風”比劍的。
可現在這是什麼形勢?
嵩山派明顯佔據上風,又對卓凌風的武功起了貪念,自己倘若出手,卓凌風身陷不利境地,他還會對自己這個“幫兇”,手下留情?必然全力以赴,生怕多浪費氣力!
江湖公平比劍,敗者未必死!
廝殺乘人之危,敗者肯定死!
所以這會的封不平,是怎麼也不願意出手,這是名副其實的是給嵩山派擋劍!
心想着:“老子又不是真棒槌!”
湯英鶚等人只以爲封不平只是劍法高明,怎料他內力也極爲了得。
又以爲他是一個志大才疏的莽夫,所以纔想攛掇他這個劍宗傳人,去名正言順的奪了嶽不羣掌門之位。他若識相,就留着他,不識相,再將其除掉。
讓成不憂接手華山,這樣也不會讓少林、武當及天下英雄詬病!
怎料他腦子不但清醒,言辭竟也犀利至此!
試問, 誰又能說一句丁勉不夠英雄好漢?那爲英雄好漢復仇,能是這樣的?
湯英鶚臉色一沉,面露不豫,冷冷說道:“時有進退,勢有強弱!
卓凌風當日依靠絕頂武功,害死我丁師兄,此舉未必就是光明正大!
他能胡亂攀咬,壞我嵩山清名,那我等又爲何不能以多欺少呢?
你說對嗎?天槐道長?”
天槐道人一直一語不發,靜觀事態發展,眼見湯英鶚詢問,當即點了點頭道:“湯師兄說的有理!
貧道聽聞卓大俠在衡山城曾言‘你能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可不論你奪了林家辟邪劍譜之事,還是那日你對丁師兄的手段,也是飽受天下英雄詬病啊!”
說着看向封不平:“封兄,且不說丁師兄屍骨未寒,就說你要執掌華山門戶,你若不行維護武林正氣之舉,這怎麼都不佔理啊!”
他是泰山派耆老玉音子的門人,與掌門人天門道人同輩,早已暗中投靠了左冷禪。
此次前來就是給嵩山派站臺的,畢竟在終南山滅了卓凌風,再上華山去奪掌門之位,一次性就能辦了。兩山離的實在不遠。
當年蒙古大軍火燒終南山,圍攻全真教,郝大通後來也就着近另選名山傳道了。
封不平卻是聽的心頭大怒,心道:“好哇,你這老小子原來也是嵩山派的人?
虧我老封拿你當做是和天門道人一樣的熱心腸,沒想到你和那魯正榮,卻都是嵩山派的狗腿子,不是專爲我壯勢的。”
但當前形格勢禁,只得點頭,說道:“好,湯師兄與天槐道長說的有理。
可嵩山派與卓凌風舊怨未清,依靠江湖規矩我華山劍宗實在不宜摻雜其間。
待你們了結了舊怨,我再與之比劍,行維護武林正氣之舉,也還不遲。”
他本來一臉戾氣,這時卻很是和顏悅色,說着大義凜然的話。
他深知那五個黑衣蒙面人都是武林好手,再加上天槐道人,自家師弟成不憂都是嵩山派的人。
只有他和叢不棄是一心想發展華山事業的。縱與卓凌風聯手,也是九死一生,最多玉石俱焚。
對他來說,這就是壓大壓小,都是莊家通吃的死局。
便不想和嵩山派撕破臉,言語中牢牢扣住江湖大義,來個兩面不得罪!
心想着你們若打的兩敗俱傷了,說不定我還能坐收漁利呢!
正想美事呢,忽見左冷禪冷哼一聲,冷電般的目光飄來,封不平頓覺心思盡被看穿,強笑了笑。
湯英鶚心中驚怒:“這封不平素日看起來有些狂妄,但是個爽快人,可今日卻彷彿變了一個人,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可惡。”
略一沉吟,忽而笑道:“封兄,那就不爲難你了,這就請吧!”
說着向蒙面老者看了一眼,那老者與其餘四名黑衣人腳下朝着崖邊微挪。
卓凌風一直旁觀不語,這時終於插口:“好了,封兄,嵩山派雖然人多勢衆,可都是一羣志大才疏,有膽沒種的慫貨。
他們費盡心機誆你上終南山,就是想讓讓你這位劍法大家,爲他們探探我的底,你就應了他們吧!不然,這些卑鄙無恥之徒,肯定要給你丟石頭了。”
封不平老臉一紅,有些支吾道:“你這樣說,可真叫人意想不到。”
卓凌風笑道:“昔日有言,拳出少林,劍歸華山。在下也想看看經過歷代名手錘鍊的華山劍法,是否真的出勝於藍!
免得你與師弟傷了和氣,你們就一起上吧!”
成不憂當即說道:“師哥,這是他卓凌風主動要求的,我們可與道義無虧!”
他爲左冷禪表忠心的迫切,誰都看出來了。
封不平冷冷諦視這位師弟。
這一刻,他死心了。
也不知左冷禪許了他什麼好處,讓其能與自己這個一同隱居深山十多年,刻苦練劍的師兄,完全背道而馳了!
封不平刻苦練劍,此番出山想的從來不是一個華山掌門。
他還想當上五嶽盟主,恢復華山派榮光,那成不憂與叢不棄,就是他以後成就大業的得力臂助。
而今人家投靠了現任五嶽盟主,他這個未來的五嶽盟主,彷彿有些不夠看了。
這讓他着實有些傷心了!
卓凌風半天不說話,看似是做無用功,實則是與嵩山派七大高手互相對峙,這與大戰一樣耗費心力。
畢竟以左冷禪的武功,一旦有空門露給他,怎能不乘機出手?
那麼其他人也定會乘虛下手。
所以他不能露出一絲破綻,給其任何可乘之機。在這期間還要思考破局之法,這樣實在有些難受了。
眼見嵩山派步步逼迫封不平。
他想着嵩山派有心觀看自己劍法破綻,可他也有心利用高手,磨鍊自己。
要知道他可從來沒有面對高手圍攻的經歷,那羣黑衣人的武功,比之嵩山太保與左冷禪,那是天差地別。
高手對戰,不但得凝意專注,更有差之毫釐、繆以千里之說。
那封不平既然不想打,心中自無殺心,他也可從容檢驗自己,也好根據自己實力以及對方實力,在心中構思制定破敵戰略!
他深知若與嵩山派衆位高手過上手,招招快如石火,就沒那麼多心思去考慮了。
那與其如此,不如做個大方!
因爲他看出來了,封不平若執意不與自己交手,他們也出不了終南山。
嵩山派的人也不用當場出手,只待封不平等人下峰時,派過去一兩個黑衣高手,向山下開始不停扔小石頭,也就足以致其死命了。
左冷禪眼見卓凌風同意與封不平比劍,心下甚喜,開口道:“卓大俠豪氣衝雲,左某佩服!”
說着一揮手,與門下六位師弟,齊齊退開兩丈,給他們留出交戰空間。
左冷禪又一個筋斗翻起,“鐺”的一聲,長劍出鞘,手上一揮,銀光閃動,“咯嚓”一聲,竟將旁邊一股粗如兒臂般的樹枝,斬成兩段。
“譁”一聲,那段樹枝帶枝連葉地,落了下來,他又在空中輕揮一掌,將這段樹枝擊向卓凌風。
“篤”的一聲,插在了卓凌風面前。
左冷禪身子飄然落地,朗聲說道:“實話告訴卓大俠吧,若有可能,老夫也想與你單打獨鬥。
對過了掌,不比一比劍,實爲人生之憾。
可你既然得了林家《辟邪劍譜》,這就不能不叫人犯難忌憚,所以我得先看看你的根底,再決定下步如何!”
衆人都明白,左冷禪連一把劍都不想給卓凌風,就是想要見識真本事。
畢竟卓凌風手裡若也有長劍,面對劍宗三大高手,未必需要用到真本事,可若只是一根木棍,那就由不得他了。
你卓凌風奪劍之時,就是我等圍攻之時,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卓凌風自然清楚他們的險惡用心,冷笑道:“卓某竟然能讓左盟主如此小心,也不知這是一種榮幸還是一種悲哀!”
費彬笑着道:“應該說你足以自傲了,普天下有誰能得我師哥與我師兄弟六人,以及泰山派高手親自壓陣,看你與華山劍宗第一高手比劍呢?”
左冷禪沉聲說道:“你也不要怪我!
這天下之事,強存弱亡,亙古不變!
衡山城時,大勢在你,你怎麼爲難我嵩山派,他們就得怎麼聽,還搭上了我丁師弟一條性命!
可今日我嵩山派佔據上風,自該也要讓你爲難一把了!”
卓凌風笑道:“應該的!”
說着拿起面前樹枝,上面還掛着枝葉,他迎着雨幕一抖,枝葉齊飛。
左冷禪看在眼裡,脫口讚道:“好內力!老夫癡長几歲,今日教你一個道理,
人生在世,只有失敗才能讓人成長,一個沒有失敗的人,是不可能有未來的!
尤其像你這種天縱之才,若一直一帆風順,或許會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無聲無息,乃至於死於小人之手!
古之小霸王、關雲長神勇無二,皆是如此!
你縱然今天命喪終南山,但死在我左冷禪手中,比起先賢卻是死得其所了!”
卓凌風雙眉一揚,很是鄭重道:“今日之教,自當銘記於心,無日或忘!!”
他是真的記下了今天!
一輩子也不會忘了!
他行事雖然一直很謹慎,可出去走了一圈江湖,仗着絕頂武功與先知先覺的優勢,行事無往不利,的確起了驕狂之心,內心深處將這些土著看的太小了!
這個虧他吃的不冤!
可他話音剛落,成不憂厲聲道:“你能不能過的了今日,還是未知!
師哥,一起上!”
他說了“你能不能”這五個字後,刷的一聲,已拔劍在手。
待他這句話說完,身形動處已撲到卓凌風身前,疾風般刺出四劍,劍光如落花繽紛,滿天飛舞。
但封不平、叢不棄卻沒聽他的一起上。
嵩山衆人瞧見變幻如此奇妙,出手如此輕靈的劍法,都不禁爲之咂舌,均想:“難怪昔日有劍歸華山之語!”
卓凌風見到如此快劍,卻冷笑道:“我拿你當同門,你卻想要我的命!”
他身子就站在那裡,嘴上說着話,像是根本沒有閃避。
可成不憂這捷迅無倫、極盡變幻、輕靈犀利的四劍,竟未沾着他一片衣袂。
其他一衆高手自是瞧得目瞪口呆。
但左冷禪眼光何等敏銳,自然看清了卓凌風是在長劍刺來時,腳下雖然不動,身子卻隨劍尖一晃而閃,只是速度太快,仿若未動。
可這一幕,饒以左冷禪定力之深、心志之堅,也不禁心生惶恐之感。
他從成不憂這幾劍,就知道幾位師弟的劍法強不過對方,那這意味着什麼?
那就是若是換了自家師弟,無旁人照應的情況下,卓凌風在躲劍的同時,只要反擊一招,就能取其性命!
成不憂更是心驚膽戰,狂吼一聲:“師兄還等什麼?!”他又是六劍刺出。
這六劍“嗖嗖”聲響,去勢比之前更急、更狠。
卓凌風心道:“老賊好狠,若非要用你來練功,早將你斃了。”
他對這個投靠嵩山派的叛賊,已經動殺心了,他不想在終南山殺同門,可殺叛賊卻是義不容辭之舉!
他心中動念,也不妨礙施展身法,那這六劍自然還是彷彿刺在了空氣中。
嗯,用成不憂的感受來說,他這六劍都刺中了,只是好像刺在了虛無縹緲的鬼魂身上一樣,所以卓凌風還是彷彿動也不動。
卓凌風笑道:“封兄,你若不跟我比一場,以後再難有機會了!”
封不平見了卓凌風如此神乎其神的身法,瞪着一雙大眼睛,心想:“好厲害的身法,他沒傷成不憂,看樣子也不會傷我。
那我與他比一比又有何妨?身懷屠龍之術,若無龍可屠,那也是人生悲哀!”
而成不憂自是手足冰冷,他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人。
他清楚就在自己刺了這十劍的空隙,對方若對自己出一次手,縱是木棍,以卓凌風那等深厚的內力,也可以穿肉斷筋,讓自己命喪當場了。
嵩山派幾位太保也是互相而視,心頭髮緊,因爲左冷禪的擔憂,他們這會也意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