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風這一句奇峰突來,趙敏與周芷若俱是愣了一下。
張三丰淡淡一笑道:“老道六十多年前,在江湖中已經闖出一番名號,人稱邋遢道人!”
張三丰沉默一下,又道:“當年我闖蕩江湖之時,很多奸邪之徒都命喪老道之手,也因此威名日盛,受人尊崇!”
趙敏笑道:“所以師父被奉爲當今武林泰山北斗!”
張三丰捋須長嘆道:“我一直想找尋一個對手,能夠印證武學之道,可始終未能如願。
古往今來,武林高手以達摩、黃裳、重陽真人這些中原五絕名頭最響。
昔日我在華山絕頂雖然見過郭大俠、楊大俠、黃島主、一燈大師、老頑童他們,但因年紀尚幼,不會武功,未能與其交手,乃爲平生之憾。
你一身武功,已入非凡妙境,我只盼跟你比鬥一場,既能印證武學之道,也能以此得窺前輩風範,了卻老道生平宿願。”
卓凌風心知張三丰雖然年逾期頤,但雄震武林數十年,是浩瀚天下的第一人,適才靠近自己,自己一無所察,功力之深自不待言。
而他中年以後罕有出手,武林人士但知其修爲深不可測,但到底至何程度,卻是無法窺測。尤其張三丰主動來找自己,以他萬事不掛於懷的超脫心性,卓凌風再是自負,也不會覺得張三丰是真將自己看作了對手。
不如說,他心中最想對戰的黃裳、是重陽真人、是郭靖這些人。
此刻聽了張三丰這話,趙敏與周芷若心下了然,張三丰要借卓凌風之力,與古往今來的絕頂高手過上一手。
卓凌風卻目光閃爍不定,面色愈發凝重,緩緩道:“人生寂寞,難掩寂寞,我懂!只是真人太過擡舉晚輩了。”
他話到這裡,除了趙敏略知卓凌風想法,周芷若與張三丰見此情形,均是莫名其妙。
周芷若問道:“怎麼了?”
卓凌風神色嚴峻,搖頭不語。
原來卓凌風的“集運珠”已經到了百分之九十,他生怕與張三丰一戰之後,又身不由己的離開。
否則卓凌風早就上武當山找張三丰比武,又豈能遷延至今?
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趙敏瞭解卓凌風,知曉他的顧忌,心子砰砰亂跳,粉拳緊握,手心裡滿是汗水。
忽聽卓凌風吐出一口氣,苦笑道:“張真人是一代宗師,天下欽仰,而我一生所學皆是前人所創,實在不配與您交手!
你若想與黃裳、重陽真人、郭大俠印證武學,我可以將所會武功盡數講出來,又豈可大傷和氣?
卓凌風這番話說得磊磊落落,入情入理,因爲以張三丰的修爲,只要卓凌風如此,那武功對他沒有秘密,但讓張三丰不由一愣。
他知道卓凌風當日在武當山初見自己之時,眼神裡滿是戰意,若非自己受傷不便,恐怕早就挑戰自己了。
況且這世上想與他交手之人不知有多少,而他想與之交手的卻只一人,怎料對方卻婉言謝絕。
周芷若更是均知今日一戰,實乃武林數十年中難得一見的盛事,想到今日或可一睹當世最強的高手對決,當真喜不自勝,卻沒想到卓凌風會是這般。
疑惑間,張三丰笑着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武功造詣如何,我心知肚明。
怎麼,你怕輸了給我,影響前輩榮辱?
老道今日到此,勝負只在你我幾人之間,絕不外傳,你又何必擔心?”
習武之人,天然就是爭強好勝的念頭,所以纔有“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之說。
而卓凌風到了倚天世界,心中最大的念想就是與武林神話張三丰對決一場。
只是現在趙敏有孕在身,他如果真因與張三丰一戰而離開,那又是莫大的遺憾。
趙敏微微一笑,湊近卓凌風耳邊說道:“你想什麼,我知道。可你真有把握勝過張真人嗎?”
這話一出,卓凌風頗爲羞愧,心道:“是啊,我若勝過張三丰,或許會觸發集運珠,可我有把握勝他嗎?
卓凌風啊,卓凌風,你還真是目中無人啊!”
想到這裡,麪皮一熱,拱手道:“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張三丰眉毛一揚:“合該如此!”
陡然間縱身高躍,在空中一轉一折,輕飄飄地落在一座突出的石磯之上,姿勢曼妙絕倫,正是武當絕學“梯雲縱”。
他氣定神閒,揹負雙手,靜立當地,脊背挺拔,如淵渟嶽峙,彷彿是天地自然的演化。
卓凌風心下嘀咕:“這老道武功深不可測,我一時定然難勝,當勉力自守,待他氣力衰竭,再施反擊,如此可穩操必勝之券!”
卓凌風心中生怕滿足集運珠百分百,破界而去,可當真正面對張三丰這等不世出的大高手時,自然而然想的又是如何取勝了。
這就是習武之人求勝之心的可怕。
可以壓過一切。
當年王重陽與林朝英明明互有情誼,說到一切都能心平氣和,互相也不會唱反調。
可唯獨討論到武功,兩人意見不一,時有爭吵,什麼情情愛愛都忘的一乾二淨。
兩人事後又很是後悔,可再見談到武功,又是如此,隨着爭吵越來越多,再多再厚的情誼也禁不住如此消耗,最終應了那句“彩雲易散、鴛夢難諧!”
而這一切,卻絕非自我能夠控制。
尤其卓凌風與張三丰武功練到這般地步,求一敵手之難,與大海尋針一般。當年劍魔獨孤求敗之憾,並非他所獨然。否則張三丰也不會有此閒心與卓凌風比武。
張三丰捋須笑道:“卓小友,這就來吧,想到與你過手,能見古今神功之奧秘,老道也不禁食指大動,這數十年的道也白修了。”
卓凌風笑笑:“那就有僭了!”
左腳輕一點地,如一縷青煙縱上半空,右掌翻出,輕飄飄一掌推向張三丰。這一招只是全真教舒展筋骨、強健體魄的入門掌法。
然而張三丰卻看出他這一掌返璞歸真,含勁蓄銳,不禁喝了一聲好,左手拍出,可掌到中途,忽地反腕一扣,迎向卓凌風推來的右手,右手做鶴嘴狀,向他肋下戳出。
這一招極其古拙,欲拒還迎,似慢而快,微妙精奇,卓凌風身在半空,便覺周圍空氣突然凝滯了一般,如膠絲一般纏在了自己身上,隱隱有被直接拉下的趨勢。
卓凌風知道張三丰以精純無匹的內力施展“擒龍控鶴”之術,心下佩服,他此刻身子懸空,索性順勢而進,單掌向張三丰左腕斬落,又順勢向他右掌一按,掌力虛虛實實,以張三丰之能也閃避不開。
兩人雙掌一觸,竟然悄無聲息,卓凌風但覺掌心所觸之處,竟然軟綿綿輕如無物,張三丰已經將他的掌力給卸掉了。
張三丰卸勁的一頓之際,卓凌風衣袍鼓盪,借力縱起,身如疾鷹,一個盤旋,瞬間落向張三丰身後,就在雙腳未踏實地之時,右掌呼地向後拍向張三丰脊背。
這招乃是卓凌風武學精華所在,也是全真教與丐幫武學的精妙殺招,前者借力凌空移形,乃是全真掌法與“金雁功”,後者乃是“降龍十八掌”中的“神龍擺尾”。
張三丰見他身似流水,掌如泰山,剛柔並濟,恰到好處,讚道:“好招式!”
卓凌風面對張三丰此等高手,全無保留,這一掌傾注畢生功力,以張三丰之能也不敢大意,說話之時,雙掌一分,左掌順着掌勢,一黏一引,順勢回身,倏的化爲“進步般欄錘”,雙手向外一推。
這一招似輕實重,似慢實快,剎那間已深得“以靜制動,動靜相合”的武學要旨,正是張三丰潛心創出的“太極拳”法。
此拳法講究以柔克剛,最忌用力,可張三丰的武學修爲已然登峰造極,出手其軟如棉,其硬似鐵,這“太極拳”有着至柔生出至剛的妙用,這一推氣勢磅礴,勢如天傾山移。
卓凌風頓感呼吸不暢,但也並不慌亂,身形微蹲,左掌一劃,右掌推出。
“砰!”
這一次二人拳掌相接,直接狂風大作,卓凌風嘿了一聲,一個跟斗向後翻出,落在一丈之外,落地時臉上騰起一股紫氣,心中暗驚:“好傢伙,這老道好深的內力!”
他平生膽氣最豪,於武功一道佩服者也只寥寥數人而已,這時卻不禁打了個疑問,心道:“難道我想要取勝,真的只能靠與他耗耐力嗎?況且這太極拳講究用意不用力,最擅長久戰,我真能耗過他嗎?
恐怕也不見得!”而張三丰身後也如有繩索牽扯,向後飛退出一丈有餘,他與卓凌風對了一掌,也感到氣血浮動,微笑道:“降龍十八掌,果然厲害!”
卓凌風動容問道:“真人,這就是你的‘太極拳’麼?”
“不錯!”張三丰很是從容道。
卓凌風點頭笑道:“張真人的太極拳其軟如棉,其硬似鐵,從至柔生出至剛的妙用,晚輩佩服!”
這是當代武功最高之人的二次對掌,既是真力互撞,也是“降龍十八掌”與“太極拳”的真正對決。
降龍十八掌至剛至猛,太極拳卻講究‘虛靈頂勁、涵胸拔背、鬆腰垂臀,沉肩墜肘’,乃是至柔的拳法,且純以意行,最忌用力,形神合一,乃其要旨。
二者武學路數不同,可降龍十八掌不只是一味的剛猛,講究“留力大於餘力”,卓凌風也將其練到了剛極生柔的境界,故而張三丰化解卓凌風攻勢綽綽有餘,但想要以借力打力之法敗他,也是絕無可能。
因此張三丰功力雖較卓凌風深了數十年,內力也比他精純的多,卻也未曾佔得便宜。
然而以力相對,本就是降龍十八掌的強項,卓凌風未佔上風,顯然是內力不及張三丰之故。
所以這一招孰高孰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可他們兩人於敵於我的境況都心中瞭然。
張三丰說道:“老道修練日久,功力比你精純,我觀這降龍十八掌你還未曾真正連到極處!”
卓凌風沉默一下,嘆道:“張真人看的明白,相傳郭大俠的降龍十八掌至剛至柔,我現在還差了一些,勝不過你!”
“哈哈!”
張三丰一笑過後,袖袍一揮,朗聲說道:“那就再讓老道見識見識全真教與九陰真經的功夫!”
卓凌風一挺身衣發飄拂,兩丈之遙一步跨過,一拳擊出,勁力浩如星河,四周旋風吹的張三丰衣發飄動。
張三丰眼眸一亮,口中笑道:“這是什麼拳?”他不躲不閃,雙手揮灑,撫按如飛,
所謂“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無極而太極,以方爲形,以圓爲神!”
太極神功練至精深處,陰陽兩極高速旋轉,生成的壓力能迫使對方不由自主以力自傷。
原軌跡中,武當山之上,張無忌擊敗手持倚天劍的“八臂神劍”方東白就是這個道理。
故而張三丰雙手看似在畫圓,卻分陰陽,割四象,卓凌風的渾厚拳勁登如石沉大海,落點內力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太極神功之神髓是重意而輕招,倘若心有拘圃,出手便不能純,原軌跡中張三丰傳授之張無忌之時,就要求他對敵之時,忘記招式。
卓凌風年少成名,此刻也被激發出了傲氣,不信張三丰的太極拳就能無敵,出手連綿,招式大開大合,勁力無所不至,氣勢恢宏,說道:“大伏魔拳!”
但見張三丰見招拆招,既無套數,亦不花哨,隨手揮灑。
他武功已到了隨心所欲,無不如意的最高境界,不弱於從古至今任何高手,奇招妙招層出不窮,涵蓋了粘、引、擠、按等要決。
起初兩人有問有答,到了這個當兒,再無餘暇,都是以快打快,轉眼拆了五十多招。
若論修爲深淺,卓凌風遠遠不如張三丰,可他一身所學涵蓋諸大高手,從古至今任何高手都休想望其項背。
再加上個人實戰經驗極爲豐富,他將九陰真經中的武功一一施展,拳、掌、指、腳,極盡變化之能,出手之快,超乎人力極限,鬼魅幻影也不足形容。
然而張三丰妙參造化,功同天巧,太極拳意到力到,周身上下貫串一氣,真氣流動,宛如長江大河,毫無滯澀,不以人力雕琢爲能,武功實已到了無跡無相的化境。
兩人轉眼拆到百招,卓凌風也佔不到絲毫上風。他不想以年輕力壯而勝,故而步步爭先,全身內力鼓盪,神氣貫注,欲憑真實武功勝出,已將武功發揮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可是張三丰拳法玄奧,出手若有若無,不可捉摸,自己這般勁力和武功到了張三丰手下,全都被他一一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
倘爾拳掌相交,偏又覺得對方勁力若有若無,說弱不弱,說強不強,但蘊有一股又滑又韌的抗勁,自己渾厚霸道剛猛的內力不但全無着力之處,還像是被銅牆鐵壁圈在了中間,空有一身高招,全無用武之地。
卓凌風這才悚然信服,張三丰蓋壓武林一甲子,的確不是吹出來的。可遇上此等對手,他非但毫不氣餒,爭勝之心反而空前強烈。
而這份心境又萬分奇妙,既非滾滾火熱的爭競之心,也非靜如止水的淡泊之心。
他想將一身所學盡數發揮,藉着張三丰這塊磨刀石,讓一身武功融會貫通,走出自己的道,卓然成家,至於勝敗倒也無關緊要了。
殊不知此刻張三丰的心中也是浮想連連。
這太極神功乃是張三丰一身武學之精華,他本就創出不久,也從未與高手過招,此刻遇上卓凌風乃是發硎新試。
未曾想使將出來妙到毫巔,能夠抵抗卓凌風十數套高明武功,而且越來越是得心應手。眼見自己的太極功威力如此巨大,自己又是心驚又是欣慰,坐關多年終究不是虛度。
周芷若與趙敏生性愛武,以前多次目睹卓凌風蓋世神功,但見到此時的卓凌風心中駭然,自思自己也習以九陰神功,但與其相較,何異雲泥。
而張三丰的太極拳以靜制動,似慢實快,大異世間武學,她們起先還能明白二人招數,到了後來,見到雙方精妙之招,往往需思索一會,才能領會其中妙處,而後兩人的招數又都看不到了。均想:“這二人武功如此之高,難怪遇上那些一流高手,都能做到近乎秒敗了。以後武當派有了這套太極拳,豈不天下無敵?”
兩女卻不知自己已經想差了。“太極拳”固然是近世登峰造極的武功,可現在使用者是張三丰,這才能以不變應萬變,應付卓凌風而不敗,倘若旁人用“太極拳”面對卓凌風此等攻勢,早就大敗虧輸了。
縱然是張三丰,若換一個對手,他這新創之拳,也絕達不到今日顯現的這般地步。
因爲武學高手比武較力,實力固然重要,也要看實戰經驗與臨場發揮,個人心境與狀態也至關重要。
張三丰一代宗師,與卓凌風個人並無恩怨,也無追求名利之心,更無門派恩怨之見,那是一種全然“爲比武而比武”的心境,與後世藝術家所謂“爲藝術而藝術”的心態別無二致。
再加上如二人這般身手,出一人已是不易,有二人更難,二人又能相約比鬥,又皆處於此種心態之下,那直是曠世難逢了。
因此種種,兩人都將自身所學發揮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趙敏、周芷若看着二人彷彿幻影,均覺自己與他們相比,便與螻蟻無異。
趙敏吸了一口涼氣,心道:“當日我能暗算成功這老道,也當真是僥天之倖!若不能將他一舉除掉,惹來報復,我全家都要遭難了。
也難怪朝廷恨武當,一直未對其動手,張三丰也不對朝廷動手,實際上就是一個平衡,我上次還是有些弄險了。”
“你說,他們誰會贏?”
周芷若不知趙敏再想什麼,冷不丁問道。
趙敏秀眉微蹙,繼而莞爾道:“當然是我夫君了!”
她說的隨意,可心中明白,卓凌風武功固然出神入化,可張三丰雲淡風輕,返璞歸真似較丈夫猶勝一籌,怕是難勝。
“趙敏,咱們賭一賭!”周芷若淡淡說道:“我賭張真人贏!”
趙敏斜眼一瞥,道:“賭什麼?”
周芷若道:“我若贏了,以後你見我得叫我姐姐,我說什麼,你做什麼。你若贏了,也是如此,敢不敢?”
趙敏眼珠子一轉,輕哼道:“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賭!”
周芷若冷笑一聲:“說什麼夫妻情深,原來你還是不相信他!”
趙敏呵呵一笑,並不言語,心想:“那是張三丰,古往今來,又有誰能穩贏他!風哥還年輕,勝不過他,也正常!”
兩女說話間,突聽卓凌風聲音縹緲:“九陰真經上的武功勝不過你,你再看我天罡北斗大法!
卓凌風倏地足尖點地,踏定七星方位,展開絕頂輕功,繞着張三丰遊走不定,招式好似如華亂錦,掌力噴涌,有鋪天蓋地之威。
“老道上次一見,無日不想領教重陽真人的鎮宗絕學!”
張三丰上次在武當山見識過“天罡北斗步”的威力,不敢小覷,袖袍一拂,太極拳勁,渾圓一體,護住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