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是個感性的人,被卓凌風這句問話,整的鼻子有些發酸。
他不由想起了太師父百歲大壽時,少林三大神僧爲了龍門鏢局血案大鬧武當山,要聯手挑戰太師父,險些引發大戰。
之後是孃親站出來,自承其事,纔將事情攬到了天鷹教頭上。
可少林寺又聯同峨眉、崑崙等名門正派,向爹孃逼問義父金毛獅王謝遜的下落,言說要爲空見神僧及衆多死難者報仇。
父親橫劍自刎之後,娘對少林寺方丈空聞大師說了什麼,他不知道。
可他被孃親攬在懷裡,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便是:‘你以後要小心,越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
娘是騙他的,沒有告訴你義父的下落!’
想到這裡,腦海中不禁閃過朱九真的影子,霎時間更爲慚愧。
但他這時想的卻是少林寺,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又想起自己身中玄冥神掌之毒,寒毒膠固於經絡百脈之中,無法化除。
太師父帶自己上嵩山少林寺,以自身所學九陽神功向空聞大師求救,盼望少林高僧能補全九陽神功中的不足之處,挽救自己性命。
當時張無忌年紀雖小,卻也明白,當時少林武當甚爲不睦,太師父一代宗師,以百餘歲的高齡,降尊紆貴地去求教,自是大失身份。自此武當派見到少林派時再也擡不起頭來,只是看在與爹爹的情義上,纔不顧個人與門派榮名,去向少林寺低頭。
怎料少林寺三大神僧非但不同意交換神功,還不讓太師父進寺,言語中更是斥責他偷學少林武功,對覺遠禪師私傳太師父九陽真經之事更是耿耿於懷,連帶着對他也言出無理。
太師父因自己一切武功起源於《九陽真經》和少林羅漢拳,也不加置辯。
但怎麼說,少林寺一行,少林和尚在太師父身上賺足了面子。
太師父再是虛懷若谷,不以爲意,但也折盡了自己與武當派的名頭。
張無忌想到這裡,雙眼紅腫,流下淚來,再想到自己與太師父自漢水一別七年,他今年都一百一十歲了,也不知身體如何,當即伏地大哭起來。
卓凌風怎能想到,一個男兒這麼喜歡哭,卻不知如何勸說。
哭了一會兒,張無忌擡起頭,拭去淚水,不好意思地道:“卓大哥,我不是一個愛哭的人,只是……只是……你可別笑話我。”
卓凌風心想:“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實在該笑一笑。”
想着乾笑起來,但只笑了兩聲,不知爲何,再也笑不出聲來。
因爲他稍微一代入張無忌的經歷,便明白這種感受了。
試想,若自己的至親之人爲救自己性命,比如師父、比如盈盈,別說去向有嫌隙的人俯首低頭,哪怕是陌生人,恐怕他也好不到哪去。
張無忌見他發笑,可眉眼之間又透出一絲綿綿不盡的落莫,心中奇怪,但他性和意寬,只報之一笑,接着說道:“我只知道當世武林之中,少林、武當名頭最響,崑崙、峨嵋次之,崆峒、華山又次之。
少林武學博大精深,七十二絕技名揚天下,是天下第一大門派。九年前曾與峨眉崑崙等派上武當山,勒逼張五俠說出金毛獅王下落,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也談不上什麼觀感。”
張無忌秉性厚道,對少林寺不願口出惡言,況且有些事說的太明朗,很容易展露自己身份。
卓凌風看了一眼他,點了點頭道:“你知道少林寺爲何對武當派敵意甚重嗎?明知武當山有張真人坐鎮,仍然要去鬧事?”
張無忌奇道:“難道不是因爲龍門鏢局的血案,以及空見大師與一衆門徒的性命?”
卓凌風微微一笑道:“若真如此,以前還有的說,可龍門鏢局的命案是殷素素與張五俠成親之前所爲,當日在武當山上殷素素說的再清楚不過,空聞方丈也說會找殷天正了斷,此事天下皆知!
可事過九年,少林寺爲何沒去天鷹教報仇?是他們不知天鷹教老巢,還是白眉鷹王能耐大的可以獨抗少林寺?”
張無忌隱隱有些明白了,這事他都是親歷者,搖了搖頭道:“據我所知,少林三大神僧的武功,都不在白眉鷹王之下。他一人之力絕非少林對手。在張五俠迴歸中土之前,天鷹教與武林各派敵對多年,也只是少林、峨眉等派未曾出手。”
卓凌風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其實謝遜若真的落在少林寺手中,他們也不會將他真的殺了,爲武林除害,爲空見神僧報仇!”
張無忌略略一怔,失笑道:“他們要的是屠龍刀!”
卓凌風呵呵一笑道:“那你算是小看少林寺了,相比屠龍刀,他們在意的,更是壓住武當派!”
張無忌聽得這話,好似吞了幾十只蛤蟆,一張嘴合不攏來,只瞪着卓凌風發愣。
卓凌風看出他心中所想,微笑道:“其實什麼龍門鏢局血案,要追尋謝遜的下落,都是少林寺的託詞,試問沒有屠龍刀,少林寺就不是武林至尊了嗎?”
張無忌想起武當山上四師伯張松溪說過的一番話,定了定神道:“不錯,少林派武功冠於天下,早已是武林至尊,這柄屠龍寶刀對他們來說,的確不是很重要!”
卓凌風道:“其實只怪金毛獅王跟張五俠結拜了,龍門鏢局的命案也和他扯上了關係,就因這個對象是武當派,少林寺佔住了道理,所以少林三大神僧纔不惜聯袂上山!”
要知道原軌跡中,除了去武當山,少林三大神僧“聞智性”齊齊而至,圍剿魔教這麼大的事,空聞方丈也未親自前去,只讓空智與空性帶領弟子前去。
“那他們爲何會對武當如此敵意深重?”
張無忌心中對此大爲奇怪,
只聽卓凌風笑道:“說來其實簡單,就是爲了一口氣!”
“一口氣?”
卓凌風頷首道:“我給你講一段武林掌故,憑你的悟性,這江湖紛爭之由來你也就明白了。”
張無忌心想:“全真教歷史悠久,建派更是在我武當之前,在武林掌故方面,我武當派便遠遠不及了。”說道:“請大哥賜教!”
卓凌風挪了一下身子,腳下掂了一掂,擡頭看天,就見天色已然暗了,悠悠道:“少林寺自唐初立寺至宋朝發揚光大,傳承齊全。歷代都是武林魁首,稱之爲領袖羣倫,一點都不爲過!
可在北宋年間,出了一位方丈,做了一件大丑事,致使少林寺在天下英雄面前,威嚴掃地,引爲笑柄。
又過了幾十年後,當世上之人漸漸淡忘這事時,寺內發生了一場大變故,因爲一個火工頭陀偷學少林武功,打殺了一位少林首座。致使寺內高手分裂,一位首座忿而出走!”
張無忌插口道:“這是苦慧禪師,他遠赴西域,創了少林一脈。”
他幼時曾聽父親說過,少林寺火工頭陀偷學武藝,擊死達摩堂皆座苦智禪師,少林派中各高手大起爭執,以致苦慧禪師遠走西域,開創了西域少林一派。
卓凌風笑着點頭,道:“那段時間本就是少林寺最黑暗的時候,但不過二十年,武林又出了“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大高手。”
“這中神通便是重陽真人了。”
“不錯!”
“重陽祖師一生先學文,後練武,再出家爲道,創立全真教,講究儒佛道三教合一。
他在華山絕頂擊敗四大宗師,奪得武功天下第一美名,得了武學奇書《九陰真經》,讓江湖上免了一場爭奪經書的大廝殺,武林中人對他獲取《九陰真經》,是無人不服。!”
張無忌露出神往之色,嘆道:“重陽真人真乃一代人傑!”
卓凌風笑道:“這也奠定了全真教天下武學正宗之名,而且這也是武林中人的共識,不是我全真教自吹自擂,就連少林寺也不敢出來說一句話。
可之前這個名號,一直都獨屬於少林寺,你覺得以這羣和尚的性子,他們會無動於衷?”
張無忌想到少林寺和尚因爲龍門鏢局之事,以及幾名低輩弟子的仇恨,便與武當理論不休,更是差點與太師父動武!
全真教奪了“天下武學正宗”這個名號,遠比龍門鏢局幾十口子人命的事大多了,無異於挑了他們數百年來的名聲,更是奪了立身之基,以他們睚眥必報的性格,怎能就此認了。
搖頭說道:“這肯定是動過武!只是沒打贏重陽真人,不得不認栽!”
卓凌風點頭道:“江湖上的有識之士不難猜出來,所以本教鼎盛之時,整個少林寺名頭都弱的不行,與少林方丈齊名的高手,也聽命於神鵰大俠手下。
少林弟子們不好意思稱自己是天下武學正宗了,又以自家是‘天下武學之源頭’而自居,內心對我全真教極爲不忿。”
張無忌嘆了口氣道:“這也正常,少林寺立派數百年,高手如雲,卻被重陽真人摘了招牌,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卓凌風笑了笑道:“重陽真人對這一切心知肚明,故而他依靠自身所學以及與四大高手的比武體會,再憑藉《九陰真經》寫出了一本武學奇書,言明更勝九陰真經以陰勝陽,以柔克剛的妙用,謂之曰《九陽真經》,將之放在了少林寺藏經閣。
因爲少林寺七十二絕技在招式上盡善盡美了,他在經中便沒有寫任何武學的具體招式,也只是寫了一些實用性並不大的法門,比如縮骨功、壁虎遊牆功之類。
他更在經中刻意說明,自己爲儒爲道爲僧,其實合的就是我全真教儒道佛三教合一之理念,他還說自己在嵩山斗酒勝了全真祖師,才得以借閱《九陰真經》。”
聽到這裡,張無忌整個人有些呆住了,
因爲他在修習《九陽真經》時,的確見到真經作者自述寫真經的經過。
他不說自己姓名出身,只說一生爲儒爲道爲僧,無所適從,某日在嵩山斗酒勝了全真教創派祖師王重陽,得以借觀《九陰真經》,雖深佩真經中所載武功精微奧妙,但一味崇揚“老子之學”,只重以柔克剛、以陰勝陽,尚不及陰陽互濟之妙。
於是在四卷梵文《楞伽經》的行縫之中,以中文寫下了自己所創的“九陽真經”。自覺比之一味純陰的《九陰真經》,更有陰陽調和、剛柔互濟的中和之道。
他還對這位高人不偏不倚的武學至理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這應稱爲《陰陽並濟經》,單稱《九陽真經》以糾其枉,還是偏了。”
未曾想還有這番曲折,只是心中還是有所不解,遂道:“爲什麼就不是某位少林高僧斗酒贏了重陽真人呢?”
卓凌風哈哈一笑,一把拿起酒袋,咕咚咕咚喝了一個精光,運轉全真內功,將酒從腳底涌泉穴逼了出去。
張無忌就見他上面喝酒,腳下竟然溼了一灘,眼神一凝,瞬間恍然。
這樣與人斗酒,如何能輸?
卓凌風道:“大道初修通九竅,九竅原在尾閭穴。先從涌泉腳底衝,涌泉衝過漸至膝。你懂這四句話嗎?”
張無忌點頭道:“這是入門的內功心法,先打通的就是足底涌泉穴!”
卓凌風道:“我內力不及重陽真人十之二三,也能一直不停喝下去,你覺得他老人家與人斗酒會輸?還是兩個佛道兩家的武學高人之間的斗酒,單憑自身酒量,他們又不是什麼酒桶!”
卓凌風深知《九陽真經》並非少林武功,因爲倚天原著中,有這麼一句話,就是九陽神功與少林內功練到最高處,難分高下!
試問,若《九陽真經》就是少林寺中人創出來,又何必說這一句話?豈不多此一舉?
而且斗酒僧說九陽勝九陰的口吻,跟在古墓刻“重陽一生,不弱於人”的那個王重陽如出一轍。
他就是有着不服天下任何人的傲氣!
張無忌對卓凌風的這個說法倒無異議,武學高人斗酒若只拼酒量,那還真是腦筋不正常。但又有了一個想法,遂道:“可重陽真人既然創出此等神功,爲何不願直承其事呢,非要……”
卓凌風截口道:“故弄玄虛?”
張無忌汕然一笑,摸了摸頭道:“在下絕非對重陽真人不敬!”
卓凌風嘆了一口氣,道:“這隻因重陽真人本就不太看重武學傳承,而是他的全真之道!
在他眼裡,武功是爲傳道服務的,他自己將神功都寧願傳給外人,也不願留給門下。
當年奪得武學奇書九陰真經時,又對四大宗師言說,自己只是爲了阻止武林中人爭鬥,不會翻看這本書,就連全真門下弟子也不許看!”
張無忌資質絕倫,心智已開,瞬間恍然道:“但他終究破誓看了九陰真經,以他武學大宗師的身份,又是天下第一高手,說話不算,若傳出去未免被人恥笑!故而他只能假託別人之名!”
說到這裡,更是一拍手道:“我懂了,重陽真人將這部九陽真經留在少林寺,以後少林門人若能習得此經,也能從他個人的自傳中推出重陽真人身份,他仍然可以壓少林一頭,好叫後人知曉,重陽真人奪了少林寺‘天下武學正宗’名頭,不是浪得虛名!”
卓凌風笑了笑,心想:“王重陽與紅顏都要分個高下,更是在棺材中留字‘重陽一生,不弱於人’,讓他們要死的時候,躺進棺材的時候才能發現其中的秘密,可見有多傲嬌!
將九陽真經留在少林,壓他們一輩子,這纔是重陽真人能做出來的事!”
張無忌沉默半晌,驀地大聲道:“我知道了,重陽真人這麼做,還有一個原因。”
卓凌風也被他這話,逗起了興趣,問道:“什麼?”
張無忌道:“重陽真人乃是道門不世出的大宗師,他如何不知自己挑了少林寺“天下武學正宗”的牌子,對少林寺的傷害有多大!
他自也清楚少林寺傳承悠久,自己活着能壓住少林寺,但若仙去,以少林僧的脾性,難免會引發爭端。
可似他這種高人,自不能去給少林寺賠禮道歉,暗地裡將這神功留在少林,既能了一段因果,也有讓少林之人練此神功後。
根據自己自述的爲儒爲道再爲僧的經歷,又特意提到他是在嵩山腳下,與全真教主賭酒爭勝贏來的,有識之士不難猜出這個斗酒僧,就是全真教主王重陽本人。
那他既送了少林一份神功,又以隱晦的方式揚了自己威名,教少林寺和尚直接無話可說。想要與全真教爭雄,不但尋不出一個理來,更是缺了底氣。
只可惜覺遠祖師只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藏經閣僧人,也從未出過寺門,對江湖之事根本不瞭解,他無意中看到《九陽真經》,便如念金剛經、法華經一般記在心中。
後來又被尹克西、瀟湘子盜走經書,從此湮沒無聞,這應該是重陽真人始料未及之事了!”
饒是卓凌風聰明絕頂,又有上帝視角,能猜到王重陽是活着要壓你少林寺,死了還得壓住你!卻沒有猜到了因果之事。
此刻聽張無忌這麼一說,也瞬間恍然,伸手在大腿上一拍,道:“照啊,小兄弟,若非聽你一言,我豈能明白這層含義!也就你生具一副仁人心懷,與重陽真人從根子上就是一路人,內功如此了得,也就不奇怪了。”
當年西毒歐陽鋒因爲《九陰真經》對全真教虎視眈眈,重陽真人去大理傳“先天功”給南帝,就是爲了牽制歐陽鋒,都是爲了道統。
那與佛門有了嫌隙,少林寺和尚什麼德性,他豈能不做考慮?
他的這種行爲,與他在古墓刻下破解玉女心經的法門一樣,固然是有心壓倒古墓派,可何嘗不是一種饋贈?
楊過與小龍女不就因此大受好處,從而對王重陽的態度由憎厭轉爲敬佩與感激,兩人成親禮還是在他的畫像面前舉行的,磕頭時兩人都是真心誠意的。
同樣,《九陽真經》全本若讓少林真正的高僧修習了,定會對王重陽敬如仙佛,如何有臉面去與全真教爭雄?
況且張無忌五年時間,就將九陽神功練到了最後一個大關,此等進境委實恐怖絕倫,就是因爲他的性子合了功法理念,想那覺遠大師心思澄澈,也修習了數十年。
張無忌撓了撓頭道:“其實小弟只是旁觀者清,又哪稱得上什麼仁人心懷!”
卓凌風搖頭道:“不然,我恩師常自言道,佛道兩家的高深武學與心性相合,所以首重心術,次重悟性。
只要心中有大仁之心,武學進度非比尋常!就像郭靖郭大俠看似魯鈍,可他修習丹陽真人的‘金關玉鎖二十四訣’。
只短短兩年,內力之深厚就讓丹陽真人歎爲觀止,便是得益於他的赤子之心。
後來得遇北丐洪老俠,得他青眼有加,傳授“降龍十八掌”,雖是黃幫主投其所好,實際上卻是郭大俠的人品打動了對方。
他練了一個月,就在江湖上罕逢敵手了,就是因爲他的仁人心懷與功法要義天生符節若合,這是旁人修習一輩子,都不能做到的!”
張無忌也聽太師父說過郭大俠資質魯鈍,武學修爲卻是震古爍今,正色說道:“我聽說張真人當年曾與郭大俠夫婦在華山絕頂有一面之緣,每當提起他兩位爲國爲民的仁風俠骨,常說我等學武之人,終身當以郭大俠夫婦爲模楷。”
聽到這裡,卓凌風嘆了一聲道:“小兄弟,你內力深厚,固然難得,你這幅心懷才更讓人佩服。
在下身爲全真弟子,竟然不能第一時間理解祖師苦心,委實差的遠了,很是慚愧。”
張無忌儼然道:“大哥過謙了,只是高人行事不能以常理揣度,就比如張真人他老人家也是一樣。
可惜未能親見‘中神通‘王真人一面,也是我輩之憾!”
卓凌風瞧了張無忌半晌,忽道:“張真人雖然出家,但武當七俠卻是沒有!”
這話甚爲出奇,張無忌聽得大愕,不知她爲何說起這個,卻聽卓凌風接道:“宋遠橋、俞蓮舟、俞岱巖、張松溪、張翠山、殷梨亭,莫聲谷武當七俠,除了宋遠橋與張翠山膝下有子,旁人再無子嗣。
小兄弟,你如此年紀,談吐如此不俗,又對武當派之事如數家珍,除了武當極爲核心的三代弟子,旁人再無這份見識。
據聞宋遠橋之子宋青書,綽號‘玉面孟嘗’,是武當派中的傑出人物,有望成爲第三代掌門,所以他絕不會如你一般蓬頭垢面!
以我今日所見,你當是武學‘鐵劃銀鉤’張翠山的公子張無忌吧?”
張無忌臉色發白,咬了咬嘴脣道:“你,你……?”
卓凌風笑道:“難道我猜錯了?”
張無忌心想:“張無忌啊張無忌,你能幹什麼?明明打定主意不再表露身份,卻被人家幾句話就給套出來了。”
心下一橫,大聲道:“你也要像那些名門正派中人一樣,要問我義父的下落?是不是?”
暗自尋思:“這人武功高強,眼下我雙足不能動彈,不是他的對手,我姑且屈服敷衍,答應帶他去找我義父。待雙腿養好了傷,再慢慢想法子跟他算賬。”
若在五年之前,他只是將性命豁出去不要而已,任由對方如何加刑威逼,總咬緊牙關不說,但此時心智已開,二來內力深厚,神清心定,遇到危難時能沉着應付。
只是沒想到,卓凌風明明是個大好男兒,居然也會玩弄這種把戲。
他念轉未完,卓凌風卻是哈哈一笑道:“你太小看我了,你義父的下落,又何須我問!不過你終究是承認自己是張無忌了?”
張無忌雖然一百個不願承認自己是張無忌,可既然被人看破,又能如何?只得昂然說道:“我便是張無忌,怎樣?”
他嘴角滿是苦澀之意,他本來還想告之九陽真經下落,現在也熄了這個心思。
卓凌風微微一笑,說道:“你是曾阿牛也好,是張無忌也罷,在我眼裡,別無二致!
人人只知寶刀屠龍,武林至尊,可又有幾人能懂其中真義,難道就憑一把鋒利的寶刀,就能號令天下了?這豈不就是一個笑話!”
張無忌聽義父說過這個道理,只是參透不了其中隱藏的秘密。他對於卓凌風對於武林掌故的瞭解,好不佩服。心下頓時一喜,正要出聲,卻見卓凌風將手一揮,也只得閉口。
張無忌當即神色一變,因爲他也聽到,遠處有幾人踏雪而來。
兩人同時坐起身子,向腳步聲來處望去。
這晚新月如眉,淡淡月光之下,就見五人走來。
這五人腳步輕快,很快就到了近前。
張無忌一看之下,吃了一驚,原來這五人無一不識。
左邊是武青嬰、武烈、衛璧,右邊是崑崙派掌門何太沖、班淑嫺夫婦。
只是衛璧被武烈拉着手臂,眼睛上竟然也蒙了一條布帶。
正尋思呢,就見武烈足尖點地,兩個起落便到了卓凌風與張無忌面前。
這份輕功一露,身後幾人齊齊喝彩。
卓凌風見他身形魁梧,闊口隆鼻,太陽穴高高突起,內力也是不弱,也不算是個酒囊飯袋。
武烈目光如電,神色震怒,目視卓凌風與張無忌,沉聲道:“卓凌風是哪個?”
卓凌風嘿然不語,緩緩起身,就朝武烈走去。
張無忌大是焦急,叫道:“不可上前。”
他知道武烈武功高強,乃是當世一流高手,卓凌風面對他一人還則罷了,可何太沖夫婦武功極高,不在自己幾位師伯之下,以楊逍之能都未敢輕勝。
卓凌風如此年輕,武功再高總不能勝過名震天下的明教光明左使。
“爲何?”
卓凌風停步道。
衛璧眼睛已瞎,這時一聽這熟悉的聲音,戟指大喝道:“師父,師妹,就是他,就是他刺瞎了我的眼睛。”
卓凌風冷冷瞥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
因爲跟一個即將要死的人,說什麼都是浪費時間了。
他可以看在一燈大師的香火情上,放人一馬,可終究不是個專門放馬的。
張無忌聽了這話,卻是身子一震,心中大驚:“他說他遇上了朱九真與衛璧,教訓了一下,竟然刺瞎了對方,莫非朱九真也被刺瞎了,所以纔沒跟來!”
張無忌正思如走馬,就聽其中一人哈哈一笑,道:“小兄弟,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呢!”
張無忌淡淡一笑,道:“在下運氣着實不好,不知鐵琴先生的五夫人毒解了嗎?。”
他知道自己剛纔一時情急,說話聲音大了些,何太沖幾人內力深厚,自然聽到了。隱瞞也是無用,還不如刺對方一下。
張無忌五年前送楊不悔來找楊逍時,順手救了何太沖的小妾。奈何這下毒之人竟然是何太沖的原配夫人班淑嫺。
何太沖極爲俱內,最後知曉真相後,非但不感激自己,竟然還要殺了自己,若非楊逍相救,自己早就死了。
對這等涼薄之人,他也不想說什麼好話。
卓凌風見這鐵琴先生何太沖年紀也不甚老,身穿黃衫,神情飄逸,氣象沖和,儼然是名門正派的一代宗主。但誰又能想到,這是一個“妻管嚴”加“中山狼”呢,欲待開口。
卻聽一個尖銳的聲音說道:“看來武莊主果真沒騙我們,一下子就帶我們找到這人的下落了!”
這人是個身材高大的半老女子,頭髮花白,雙目含威,眉心間聚有煞氣,神態威猛,雖是女子,卻比尋常男子還高了半個頭。
便是何太沖的原配夫人班淑嫺,也是崑崙派的“太上掌門”。
武烈笑了笑,拱手道:“何夫人說笑了!”他嘴上說的客氣,但見張無忌也在這裡,心中卻是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