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皇宮
御花園
燈火通明如白晝。
楚雄與楚靈父女二人坐在一座小亭裡。
白玉桌中央擺着一張棋盤,黑棋子與白棋子在燈光下散發着溫潤光澤,似乎有泉水蘊含在棋子中。
楚靈笑吟吟看着埋頭苦思的楚雄。
半晌過後,楚雄最終頹然放棄,拋下棋子,擡頭看向楚靈:“你贏啦。”
楚靈得意洋洋:“父皇,你棋力退步啦。”
只有父女二人在小亭裡,內侍們隔着甚遠,退出了御花園。
在這個清靜的時刻,述天倫之樂的時候,楚雄不喜歡有外人在,平時只與楚靈或者再加上皇后在一起。
在這個時候,他會覺得自己更像一個尋常人,而不是一個稱孤家寡人的皇帝。
楚雄搖頭:“不是我退步,是你進步了。”
“是麼?”楚靈歪歪腦袋:“不會是父皇你老了吧?”
“胡說八道!”楚雄沒好氣的道:“朕正當鼎盛之年,哪裡老了!”
“父皇不是老眼昏花,那怎麼不知道孫光斗的事?”
“孫光鬥什麼事?”
“每個進京述職的官員都要送他銀子,少則一千,多則上萬,父皇可知道?”
“……”楚雄皺眉。
楚靈一看他神情,便明白了,不滿的道:“父皇你既然知道,還要留着他?這麼一個吏部尚書,怎能不讓官員們寒心?”
楚雄嘆一口氣,起身負手踱出小亭。
明黃長衫在燈光下閃爍金芒。
楚靈跟着起身,隨着他走出小亭,來到一片湖邊。
湖邊繞着一圈的燈籠,將湖水映得銀光晃動。
楚雄行走在厚軟的厚地上,臉龐被燈光映亮,臉上神情平靜而淡漠。
楚靈輕聲道:“父皇可是有什麼思量?”
楚雄盯着明亮的湖水,平靜的說道:“靈兒你可記得我說過的,權術之精髓?”
“平衡之道。”楚靈道。
楚雄輕輕點頭。
楚靈明眸閃動,輕聲道:“父皇不動他,是爲了平衡其他的力量?……六部的尚書彼此之間維持了一個平衡,一旦動了他便會打破平衡,從而導致朝廷動盪?”
楚雄露出笑容:“靈兒伱確實明白了。”
楚靈蹙黛眉。
楚雄道:“不是不想動他,只是時機不到。”
“父皇,即使朝廷動盪,也比這樣的尚書留着強吧?這種影響將是很致命的,很難消除的吧?”
“恰恰相反。”楚雄搖頭:“很容易清除掉這種影響,貪得越厲害,也容易清除,反而能將民心穩一穩。”
“百官難道不會怨父皇失察嗎?”楚靈道。
“朕是被矇蔽了聖聽,”楚雄頷首:“可這正說明朕是能被矇蔽的,而不是無所不知的。”
楚靈不解的看他。
楚雄道:“如果朕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那對臣子的壓力就太大,反而不利於臣子的心,更不利於他們行事。”
楚靈若有所思。
楚雄笑了笑。
楚靈慢慢點頭道:“朝廷行事,難免會出差錯,而如果大家知道父皇你無所不知,那便會埋怨父皇,而如果知道父皇對臣子的監察沒那般厲害,耳目沒那麼靈通,大家反而覺得不是父皇的錯,而是受手下重臣們的矇蔽。”
楚雄輕輕點頭:“這便是權術中精髓之精髓了。”
如果不是楚靈,他絕不會說這些。
即使是逸王與英王,他也不會點破這些,而是讓他們自己去悟,自己去琢磨。
這纔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楚靈嘆道:“我還是覺得,孫光鬥應該早拿掉的,或者早就該提醒他警示他,不要做得這麼過份。”
“你以爲我沒做?”楚雄搖頭:“貪心熾烈,便無法自控,抱有僥倖心思。”
“父皇直接跟他說便是。”楚靈道:“讓他收手,可以既往不咎,繼續下去就只能拿掉他。”
楚雄失笑:“朝廷的事,不能這般簡單直白的。”
楚靈道:“有時候說清楚反而更容易,行事也更輕鬆,何必猜來猜去那麼累呢?”
“太過直接便沒了轉寰的餘地,”楚雄搖頭:“你以爲當臣子個個都是敬畏我?個個都恭順?”
楚靈皺眉。
楚雄道:“到了一品甚至二品,他們便已然不怕我了,反而處處想着壓我一頭,想要利用我,操縱我。”
楚靈驚奇的看他。
楚雄道:“靈兒你千萬別把這些大臣們當成綿羊,他們可都是真正的老虎,吃人不眨眼,宦海的兇惡遠勝於武林廝殺。”
楚靈道:“父皇你如此忌憚他們?他們再厲害也不敢挑戰父皇你吧?”
“不會明着來,卻會算計於無形。”楚雄搖頭:“不謹慎小心點兒,就會不停的吃暗虧,有苦說不出。”
楚靈肅然點頭。
她隨即又道:“不過父皇,爲何一直不動孫光鬥呢?”
“朝臣們是各有派系的,你知道吧?”
“自然。”楚靈點頭。
只要有人的地方,超過三個人就會有派系,成羣結對是人的本能,黨同伐異也是臣子們的基本行事。
楚雄道:“孫光斗的接任者,需得是他這一派系才能維持平衡,如果打破了平衡,就會亂一陣子。”
“那……他這派系中一直沒有能接任孫光斗的?”
“嗯,確實不成氣候,原本想再等兩年的。”楚雄搖頭道:“現在看,是等不了,你們要對他下手?”
楚靈點點頭。
楚雄哼道:“青蘿的主意吧?”
楚靈笑着點頭。
楚雄道:“這個丫頭,確實適合當官,不遜色於李鶯,……她要如何對付孫光鬥?”
“已經查了不少的證據,要散佈給御史們。”楚靈道。
這是他們四個已經說好了的。
採用的就是明謀,直接跟楚雄說。
就看楚雄能不能壓得住御史了,壓不住御史,那便沒辦法了,如果能壓得住御史,他們再出別的招。
總之,不會讓御史們閒上來,避免他們盯住星南峰。
楚雄皺起眉頭。
楚靈笑道:“父皇能壓得住嗎?”
“……難。”楚雄緩緩搖頭:“這羣傢伙,恨不得能把朕都參一番,眼裡只有名聲,……而且個個都是屬王八的,知道了這個,絕不會鬆口!”
“那父皇會保住孫光鬥嗎?”
“……沒辦法保了。”
楚靈道:“那就提前準備好接替的人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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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雄哼一聲道:“那傢伙呢?”
楚靈笑道:“這次的事,他不會插手,讓我們四個自己應對呢,想到先發制人這一招,現在看是管用的。”
便是現在父皇讓御史們參星南峰的大宗師們,御史們也會先拋到一邊,先解決了孫光鬥再說。
孫光鬥一倒,整個朝臣們都有一番動盪,哪有閒心再管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