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藏骨樓外設六子連環魯班鎖。
重重機關陣截然不同。
武聖廟並無半點阻礙。
崑崙走上前,輕輕一推,隨着一陣吱呀的動靜,大門瞬間洞開。
也不知道被封存了多少年,廟殿內灰塵積落,黑霧籠罩,濃郁到幾乎流轉不開,彷彿一伸手就能撈到掌心裡。
幾盞燈火逐一入殿。
塵糜四散而開,在光線中來回浮動。
只見堂內雕樑畫棟,上設七盞琉璃燈,呈北斗七星之勢,殿內兩側則是矗立着六根雕龍抱柱,纏繞其上的蟠龍個個鬚眉皆張、活靈活現。
而在堂內正中的神龕上。
關聖帝君一手捧麟經,一手撫着下頜長鬚,氣勢莊嚴,威武霸氣。
關平周倉則是侍立左右,架着一口青龍偃月刀。
足有近丈長,刀刃上寒光閃爍,尤其是被燈火一掃,更是白光如瀑,看的人不寒而慄。
“真是關聖帝君……”
卸嶺力士,自古以來雖然是尊西楚霸王和的伍子胥爲祖師爺,但卸嶺多爲綠林之輩,講的是仁義,所以最是尊崇關二爺。
無論大事小事,先拜武聖。
如今見到堂中那尊氣勢凜然的真君神像,一行人神色都認真了不少。
崑崙上前,點燃燭火,又取了一把香火插入爐內。
青煙嫋嫋中,神像更是威嚴。
他目光下意識落在那把青龍偃月刀上,細細看了看,這才發現,那把刀竟然不是泥塑木胎雕琢,而是一把開了刃的真刀。
朝真君神像拜了拜,他再忍不住心中驚歎,走近神龕前,一把握住刀柄,只覺得青龍刀力大勢沉,絕非凡人能夠駕御。
深吸了口氣。
只聽見錚的一聲,長刀被他給生生提了起來。
刀身闊而鋒利,比他背在身後的大戟還要長出幾寸。
隨意一揮。
看似沉重的青龍刀,卻是凌厲驚人,寒光破開黑霧,鋒芒幾乎要將周圍虛空都給切開。
邊上正在打量廟殿的幾人。
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
等回過頭,這纔看到他手握青龍刀的情形。
他本身就長得倚天拔地,而今再有長刀傍身,只是站在那,給人的壓迫感頓時更爲強烈。
“好刀!”
崑崙眸光猛地一亮。
他最爲中意的兵器,一要重,否則拿在手裡輕飄飄一片,根本無法發揮出他力道的十之一二,二要快,刀鋒所指之處摧枯拉朽。
聞言。
幾人心頭更是驚歎。
也只有他了,否則換個人來,光是一百幾十斤的刀重,就能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陳兄不是說尋找破局之法麼?”
“還是別耽誤了,四下散開找找,有沒有能剋制妖甲的東西。”
鷓鴣哨收回目光沉聲道。
按照搬山一脈生剋制化之道,五步之內必有解藥,以封師古的爲人,絕不可能放任妖肆虐,這種鬼東西一味生長的話,到時候就算是他,也只會被絞殺成一團血肉。
所以。
爲了以絕後患。
他一定會做些什麼。
陳玉樓這麼說,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重。
屍形山、死人宅、地仙村中,出現關聖帝君廟本就不合常理,或許這纔是他特地在此修建一座武聖的原因。
“不錯。”
“快,都動起來。”
聞言,衆人紛紛應聲。
就這麼一會功夫,廟門外的轟隆聲已經愈發驚人,同時,羅浮的唳鳴聲更是穿雲裂石,響徹四方,聽得人血液鼓沸。
心知不可再行耽擱。
一衆人紛紛散開。
這棟武聖廟攏共上下兩層,一樓是附魔真君殿,側邊往上矗立着一架懸體,鷓鴣哨不敢遲疑,三兩步踩着木梯,縱身躍上二樓。
只是……
和一樓的光明正氣截然不同。
樓上竟是說不出的陰冷。
一入其中,他便感覺到一股寒意撲面而來,彷彿黑暗中暗藏殺機。
身後老洋人下意識就要提着風燈向前,卻被他給一把按住,“不對勁,先熄了。”
在那股陰沉沉的腐朽之氣中,他似乎還嗅到了一絲火藥味。
這顯然極不對勁。
地仙村因爲深在地底之下,數條陰河貫穿,空氣本就潮溼,火藥難以保存,就是之前藏骨樓中那些古書畫卷,也就是有檀香防護,否則早就被蚊蟲咬破。
但武聖廟不同。
此處地勢低矮,與地脈相連,看伏魔殿中石壁就能窺見一二,細密的水滴凝結,潮氣深重。
這種地方貯存火藥。
和水洞中藏書有什麼區別?
事出反常必有妖,鷓鴣哨深知這點,所以纔會讓老洋人熄燈。
後者雖然不明所以,但既是師兄吩咐,他也沒有半點遲疑,揭開風燈玻璃罩,輕輕一吹,原本跳躍的火焰啪嗒一聲熄滅。
二樓也再度陷入死一樣的沉寂。
不過。
他們並無夜眼,能在黑暗中行動自如。
等火一滅,鷓鴣哨也沒歇着,而是取出一方巴掌大,形如玉珠般的石頭,一縷碧綠光線緩緩升起。
雖然不足以照透四方。
但周身方寸之間,卻是清晰無比。
察覺到師兄如此舉動,老洋人也不敢猶疑,緩緩從身後箭筒裡取出一支鐵箭,殿內空間狹窄,蛟射弓不好施展,箭簇鋒利無比,足以用來防身。
兩人一前一後。
除卻壓抑的呼吸聲外。
就只有地磚上傳來的腳步聲。
捧着夜明珠,往前走了十多步,鷓鴣哨不知發現了什麼,竟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瞳孔也是一下豎成一條金線。
朝身後老洋人做了個止步的手勢。
後者立刻明白過來,借步從鷓鴣哨身側探出頭。
只見二樓和伏魔殿中構造幾乎如出一轍,同樣是六根蟠龍柱支撐殿頂,但神龕中供奉的……卻不是關聖帝君。
而是一尊體型敦實,又黑又矮的怒目惡鬼。
兩眼猩紅如血,高居神龕之上,目光死死盯着兩人。
就連侍立在兩側的神將,也變成了兩具身披浸血黑袍,頭頂沖天辮的陰曹小鬼。
三尊鬼像凶神惡煞。
再加上手中夜明珠散發的綠光。
相互一映照。
更是讓那幾尊邪神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的邪氣。
“這……”
老洋人看的頭皮發麻。
他從未想過,只是一層之隔,方纔還是氣勢威嚴的關聖帝君,轉眼供奉的竟然就變成了邪神妖鬼。
暗暗嚥了下口水。
餘光掃了眼師兄。
此刻的他,同樣也是一臉凝重,神色說不出的難看。
顯然也沒料到這一步。
“炮神廟。”
片刻後,鷓鴣哨才緩緩吐了口氣,語氣複雜,說不出是驚是怒。
“什麼?”
老洋人有些沒聽明白,下意識追問道。
鷓鴣哨只是指了指那三尊邪神後方。
順勢看去。
只見惡鬼般的邪神泥像後,懸掛着一塊木匾,黑底金字,赫然撰寫着‘炮神廟’三個字。
“炮神是個什麼神?”
“師兄,沒聽說過啊。”
老洋人眉頭緊皺,原本還想着是不是師兄胡編亂造出來的一個名頭,但他打死都沒想到,廟中牌匾便是如此。
“字如其名。”
“就是火炮之意。”
鷓鴣哨吐了口濁氣,巫溪鎮因爲鑿井伐鹽,開山移丘,自古便多用硝石火藥,不過土質炸藥,因爲配比或者各種各樣的問題,經常會發生誤傷之事。
礦奴死傷無數。
無奈之下,有人暗中祭拜炮神。
時間長了反倒成了風氣。
就如沿海之人出海先拜媽祖,走水過江的船家多會祭拜河神。
前幾日在巫溪鎮,那些下工的礦民,吃飯喝酒前都會拿手沾個一滴兩滴灑在地上,其實就是先請炮神,多謝神明庇護,給他們這些窮苦人一口飯吃。
只不過,那時一行人只是看個熱鬧,加上巫溪這邊土話極其晦澀難懂,只當是什麼風俗習慣,也就沒有多想。
“所以……”
老洋人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等民間野神雜談。
只覺得無比新奇。
同時,心頭又忍不住冒出一個大膽無比的猜測。
“師兄,這裡該不會藏着……火藥吧?”
“猜到了?”
鷓鴣哨冷冷一笑。
先前上樓聞到的那一絲刺鼻硝石味,他原本還只是懷疑,如今看到炮神廟三個字,那點猜忌已經煙消雲散。
“四下找找。”
“此處說不定就藏着火炮。”
這話一落,老洋人也激動起來,若是真有紅衣大炮這一類的兇器,搬去樓下,豈不是正好用來對付那副妖甲?
師兄弟二人飛快行動起來。
藉着夜明珠四下走過。
很快,兩人就在神龕後的隔層裡發現一尊虎蹲炮,看上去極爲古老,至少也是幾百年前的產物。
炮膛內漆黑一片,而且有着數不清的劃痕。
一看就是歷經過疆場戰火。
封師古確實神通廣大,這種東西都能弄得到。
兩人合力將虎蹲炮從隔間拉出。
“師兄,不見火藥啊。”
老洋人鑽進去看了眼,卻發現除去火炮後,隔層內空蕩蕩一片,完全不見火藥。
沒有炸藥的大炮,豈不就是沒有彈藥的火槍?
和燒火棍沒有半點區別。
“能在廟裡藏下這麼一尊火炮,不該連火藥都不準備,再找找。”
鷓鴣哨搖搖頭。
手握夜明珠,一雙目光如刀般四下掃過。
神龕、泥像、穹頂、蟠龍柱,甚至連牆縫角落都沒放過,最終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地面。
“師兄,我來。”
老洋人從腰間拔出匕首,眼神裡彷彿有團火在跳動。
半點不敢耽擱,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將刀刃插入地磚縫隙中,等拆開幾塊,低頭看去,只見地面夾層中竟是密密麻麻鋪滿了炮銷。
最外面包着兩層油紙,再用牛皮封好。
拆開一看,裡面竟是沒有絲毫潮溼的跡象。
“還真是機關算盡,這麼一來,除非整個地仙村被陰河淹沒,否則這些炮銷再過幾百年,也不會受潮。”
老洋人看的雙眼發光,滿臉驚歎。
“行了,陳兄還在樓下等着,去把道長他們喊上來,準備運送炮火。”
“是,師兄。”
老洋人點點頭,迅速朝樓下走去。
不多時,散落在武聖廟內各處的衆人,便已經紛紛到了樓上,來不及解釋太多,一行人飛快搬着大包小包的炮銷朝樓下運去。
至於那尊足有幾百斤的虎蹲炮。
懸梯狹窄,難以上下。
崑崙直接走上前,深吸了口氣,隨後在衆人驚駭不已的目光中,直接將它從地上抱了起來,一步步朝樓下走去。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從炮神殿一直綿延到伏魔殿。
即便早就知道崑崙力大如牛,但聽說和親眼所見,帶來的衝擊感截然不同。
那可是虎蹲炮啊。
守城攻山的利器。
放古代戰場上,一座炮,少說需要十多個士卒看護,駕馭兩匹馬才能拖動,如今,他竟然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把鐵炮給扛了下去。
“古有項羽抗鼎,崑崙兄弟生不逢時啊,往前幾百年,至少也是橫掃沙場衝鋒陷陣的猛將。”
封思北提着幾包炮銷緊隨其後,看着那道高大背影,只覺得一陣咂舌。
這等狠人。
得是將橫練功夫練到什麼樣的地步才能做到?
負手站在武聖廟外的陳玉樓,目光死死盯着夜色中還在廝殺的羅浮和妖甲,忽然聽到身後動靜,下意識回過頭去。
一眼就看到崑崙,抱着一尊比他人還要高的虎蹲炮大步走來。
即便見過他硬撼歸墟卦鼎。
眼下還是被震撼的不輕。
“你小子也不怕傷到筋骨。”
快步迎到近前,陳玉樓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這才探出手,掌心貼着炮膛和炮座輕輕一拍,崑崙立刻察覺到身上中重壓輕了大半。
下意識俯下身形。
嘭的一聲,火炮落地,重勢在地上壓出一道深坑,煙塵四起。
聽着掌櫃的這話,崑崙只是咧嘴一笑。
對他而言,這點重量頂多就是有些費勁,遠不至於到傷筋動骨的層次。
兩人說話間。
一衆人已經搬來足足幾十包炮銷,皆是用牛皮、油紙重重裹住,甚至還專門標註了數字。
“四十七包。”
“就是斬龍都夠了!”
隨意掃了眼,陳玉樓搓了搓手,忍不住笑道。
如此看來,封師古其實也不敢賭,畢竟這等上古兇物,他也怕自己遁入石棺中尸解修行的幾百年裡,會超脫自己的控制之外。
“陳掌櫃是要炮殺妖甲?”
見他俯身檢查起虎蹲炮的插銷,封思北終於還是沒忍住。
“道長覺得不行?”
聽出他語氣裡的急切,陳玉樓挑了挑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倒不是不行。”
“貧道只是擔心,會不會引發地動,到時候山崩地裂,山勢傾覆下來,我們這麼多人,豈不是要盡數埋葬此間?”
封思北搖搖頭。
“道長放心,陳某自然不會亂來。”
“只要轟碎妖甲的龜殼就行。”
陳玉樓似乎早就猜到他的顧忌。
之所以到現在還不曾出手,就是先借羅浮鳳火熔了妖甲之軀,再打破它一身重殼,到時候本體徹底暴露,自然再沒有半點抵擋之力。
封思北聽得一陣心驚。
看陳玉樓意思,似乎早就有了謀劃,他心中甚至隱隱有個猜測,那就是他,彷彿早就成竹在胸,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計劃走。
武聖廟、虎蹲炮。
不然,未免有些過於巧合了。
只是他來不及多想,一道穿雲裂石的唳鳴聲便驟然在黑暗血霧中傳來,將他心緒拉回。
“羅浮……”
陳玉樓一聲低喝。
藉着靈種朝羅浮下去一道命令。
剎那間,羅浮周身火光更盛,黑暗中彷彿升起了一輪大日,烈焰滾滾,氣勢壓得周圍虛空似乎都要寸寸坍塌。
一雙赤金色鳳眸,死死盯着前方那道血影,眼底深處盡是瘋狂。
嘩啦——
雙翅一展。
下一刻,它便出現在了妖甲身外,一雙利爪狠狠劃下。
早已經被它從山腹中逼出的九死驚陵甲,察覺到兇險,也是拼命朝前方逃去,只是玩了這麼久,總算等到主人命令的羅浮,又豈會讓它如意?
一團鳳火嘩啦一聲,在妖甲潛行之路上憑空燒起。
將它硬生生逼停下來。
同時,雙爪刺出,只聽見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刺啦聲響徹,就如磨刀般的動靜,周身血霧瀰漫,佈滿銅蝕花的青銅鼎上,被硬生生劃出道道裂紋。
原本殷紅的血霧,色澤一下黯然了不少。
無奈之下。
它只能放棄遁入岩層地底,朝着唯一的口子,武聖廟那邊逃去。
即便,從那座伏魔殿中,它能感受到一股讓自己極不舒服的氣息,但大敵當前,根本不容許它胡思亂想太多。
“來了!”
看着那一團撞來的磅礴血光。
陳玉樓心頭一動,擡起手,朝身後做了個準備的手勢。
半跪在地上的老洋人,立刻往炮膛裡填了足足四包炮銷,楊方則是手握火把,搖曳的火光映照出他一張臉龐前所未有的凝重。
此刻的他,甚至都不敢分神去看半空中那團血光。
只是死死盯着陳掌櫃的手勢。
按照約定,只要放下,他就要在最快的時間內點燃引線。
一眨眼的功夫。
那團血光終於闖入衆人視線。
即便早就琢磨過,但真正看清九死驚陵甲本體的那一刻,伏魔殿前一衆人還是忍不住瞳孔緊縮,神色愕然,胸口下更是傳出一陣嘭嘭狂跳。
那他娘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怪物?
一隻只古老的青銅器,相互糅合,有些還保留着原有的樣子,但大多數已經破碎不堪,銅鏽密佈,腥臭的血水滲出,而在銅器外,則是長滿了一根根藤蔓般的銅蝕花。
隨它撞來,正在半空中來回晃動。
看上去說不出的弔詭、恐怖以及……不可名狀。
“放!”
妖甲未至,沖天的屍毒血臭已經鋪天蓋地的灑落,即便隔着浸染藥液的黑巾,口鼻彷彿都要被衝廢。
陳玉樓沒有半點遲疑。
擡起的手猛地向下一放。
頓時間,一道嗤嗤的灼燒聲從身後傳來,其中還混雜着硝石、火藥燃燒的刺鼻味道。
下一刻。
一陣驚天動地的炮聲響徹,四團火光直奔半空那道血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