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今日的運氣不錯,在大路上將將走了片刻,便有一輛馬車過來了!
要說馬車,那還得官道上最多,這樣的鄉間小路,更多的是牛車和騾子。馬車更快,坐着更舒服,可價錢也比牛車和騾子要漂亮多了……
看着漸漸升起的日頭,如意當即就決定坐馬車。她是個守信的,既然早上這一頓要做,就沒理由耽誤時候。
趕馬的車伕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價也不還的爽快搭車的,加上這又是他早上的第一個客人,難免話就多了起來。像他們這種到處跑的,人也見得多,一聊二聊,自己也變得十分有見識。
可不知是因爲他身爲男子,血肉裡天生帶着精忠報國的心,還是因爲戰事是他們車伕界最近的火熱話題,這位小哥隨意的聊了聊別的東西之後,就將話題扯到了前不久的一樁戰事上頭來了,且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有自我代入感,彷彿他此刻駕的不是一輛載客的馬車,而是一輛威武的戰車,他奔赴的也不是鎮口,而是駐紮着敵軍的戰場。
“沅沙江那一戰實在是太精彩了!聽聞一場戰罷,江水都已經是血紅血紅的,河面兒上全是屍體!寧王從前就是驍勇善戰啊,哪曉得這一次出戰的是他的兒子!姑娘你可曉得,那世子爺可神了,聽說在戰場上,他單槍匹馬就挑了敵方主帥的手腳筋……”
小哥還在巴拉巴拉巴拉的說着,那種強烈的自我代入感已經讓他將自己想象成了那個神兵天降一般的寧王世子,手舞足蹈的揮着馬鞭,彷彿那也不是馬鞭,而是方天畫戟絕世神劍什麼的。
如意看在眼裡,深怕他一個激動,抽馬屁股的時候一個力道沒掌握好,出什麼意外。
眼看着就快要到鎮口,如意立即叫停,給了車錢下車。
小哥因爲一大早就遇到這樣一個姑娘搭車,心情很不錯,揮着小馬鞭笑哈哈的掉頭走了。
前面不遠就是百味樓,如意心中還在想着今晚回去的好戲,一不留神就被前面的場景給嚇到了!
因她出來的還是比較早的,路上又坐的馬車走的小路近道,到現在太陽也不過剛剛升起沒多久,可……可酒樓門口的長隊是怎麼回事!?
等在一邊的小武一眼就瞅見了不遠處的如意,頓時眉開眼笑的要衝過去,可剛邁出一步,從人羣裡就橫出一個樓裡的小夥計,不由分說的就把如意拉走了!
小武很氣憤,當即轉身推着那一板車的食材跟了過去!
這邊,如意被小四火急火燎的從後門拉到後院,推着她不住的催促:“我的大姐大爺大娘!那個壽湯包味道實在太好了!一大早就由來排隊的了!昨兒個咱們還能說是因爲食材需要準備,將客人打發走了,今兒個要是再拿不出幾百個,那……那就太可怕啦!”
如意高深莫測的看了小四一眼,摸了摸下巴,不急不緩拿出鑰匙打開她的小廚房的門。
剛一進門,她還沒來得及嚇一跳,整個人就被小四的尖叫聲嚇了一跳——昨天走的時候廚房明明還鎖的好好的,怎麼會變成這樣個樣子!?
鍋碗瓢盆都被扔在地上,被砸變了形,青瓷碗跌碎了一地,竈膛就更加慘不忍睹了。
這樣亂的場景裡,偏偏兩口大鍋的蓋子好好地蓋在上面,如意踩着一地殘渣碎片,面無表情的走過去揭開蓋子,頓時一股濃濃惡臭撲鼻而來,鍋裡竟灌滿了糞水,難怪味道沒有溢出來!
如意心中冷笑,這樣的把戲,她不是第一次遇到,果真是賤人恆久遠,到哪都流竄麼……
她氣定神閒的將蓋子蓋好,開始打量起這周圍,方纔她是開鎖進來的,門鎖似乎沒什麼異樣,廚房裡唯一一扇窗戶並沒有被破開的痕跡,這麼敞着,倒像是頭天晚上忘了關,被人潛了進來搗亂。
可如意分明記得昨晚自己有好好地鎖好門窗。
前世在自己的私人廚房,她早就養成了每日都將東西收拾好,門窗鎖好的習慣,絕不會忘記!
小四嚇得面色慘白,那氣味實在令人作嘔,捂着鼻子就往外跑,這一番鬧騰,將樓裡不少的夥計都引了過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夠着看。
這下可熱鬧了!
百味樓開張以來,還從未出現過廚房被搗亂的情況!
小四跑到外面喘了口氣,見到雜亂場景時候的驚嚇沒了,滿滿的變得焦急且憤怒,他感受了一下外面的熱鬧,急的快自燃了,抓着頭髮欲哭無淚的走來走去:“怎麼辦怎麼辦!客人可都等着呢!”
探得風聲的心腹夥計在第一時間去告知自己跟的師父,不一會兒,百味樓的其他幾個大廚就含着菸斗抄着手走過來了,一個二個站在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冷冷一笑。
小四看着幾個大廚,立即就認定了是他們嫉妒如意,故意來搗亂,頓時就衝出去:“肯定是你們!趁晚上沒人來這裡搗亂!”
肥頭大耳的陳師傅立馬將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大,提小雞似的將小四拎起來:“狗嘴裡說的什麼屁話!老子吃多了來搞她的破地方?”說着,真像小雞一樣給扔在了地上,小四疼的嗷叫一聲,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不知是因爲之前積怨久了還是因爲今日被欺負的是如意,小四居然硬氣起來,齜牙咧嘴的站起來,衝着陳師傅就抱住了他的腰:“我跟你拼了!”
陳師傅也火了,瞪了瞪身邊幾個小徒弟,幾個人立馬會意,七手八腳的把小四扒了下來,一個小夥計握着拳頭就要朝他的肚子上捶!
“住手!”
“住手!”
兩個聲音一同響起。
如意實在是看不下去,冷聲呵斥了一聲,可是尋着另一個聲音望過去,竟然是先前和那個老先生在一起的小童子!
小武的伸手比小四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他原本是想跟進來尋如意的,可一見到這樣的陣仗,他內心的正義感“轟”的噴發了,幾步上前就將那幾個小夥計踢飛,救下了小四,一臉正氣的望着幾個老師傅:“你們怎麼能以多欺少!”
陳師傅火冒三丈:“你又是哪裡來的雜鳥!”
“好了!都鬧什麼!”又是一聲沉沉的厲喝,這下整個後院真的安靜下來了,所有人噤若寒蟬,看着一臉陰沉的李恆才緩緩走了過來。
小四心中爲如意叫屈,掙脫了小武的扶助,指着廚房道:“老闆,有人去了何姑娘的廚房搗亂!”
李恆纔有些吃驚,疾步走進廚房,不過片刻就出來了,那張臉上,越發的陰沉。
“這是誰幹的!?”李恆才目光凌厲的掃過所有人,年紀輕輕的小夥計們紛紛低下頭,看不清是因爲恐懼還是別的原因,而樓裡的幾位大廚則是全然相反,各個鼻孔朝天,橫氣的很。
李恆才一副要發作的樣子,如意看着日頭,終究還是上前阻攔。
她面色和氣,似乎全然沒有被咋了場子的憤怒與委屈,相反的,她擡手在眉骨搭了個涼棚,笑容清美:“今天天氣好,還有些風,我正覺得這個廚房位子不大好,不通風換氣,李老闆,既然客人都等着,如意倒有個想法。”
李恆纔對如意的態度顯得一些意外,連百味樓裡的一衆夥計都好奇的盯着她看。昨日沒能吃上壽湯包,又聽聞那些有幸吃上了的人讚不絕口,不少食客今日一早就來排隊。
前不久就聽說百味樓請了一個很不得了的大廚,不只因爲那讓人思及便垂涎欲滴的廚藝,更因爲這位大廚乃是個青蔥玉嫩的小姑娘!
大夥兒原以爲今日就可以吃上壽湯包了,卻不料大門一開,竟是一衆的夥計將樓子裡的桌椅板凳全搬了出來,就在百味樓邊上的一小塊空地上擺了起來,另外幾個人則是七手八腳的臨時用油布搭了個棚子,倒像是個臨時的攤點,很快,燒的正旺的小型爐子從後門的小道上被推了出來,一個爐子上正熱着濃湯,另一邊則是清湯。
小武和小四一人擡了桌子的一個角,放在了爐子邊。
一切準備就緒,如意將自己收拾好了,不疾不徐的走了出來,在衆人面前站定,淡定自若的做開場白:“各位鄉親父老,小女是百味樓新請的廚子何如意。聽聞大家昨日對壽湯包十分青睞,然而壽湯包做起來工序麻煩,費時費力,今日便不做那個了,今日百味樓的早飯,是拉麪。”
拉麪!?
如意從衆人的反應可以分辨出這個鎮子上的人並不曉得拉麪是什麼,這個朝代她還要知道的東西還有太多,如今走一步是一步自己來猜測,如此看來,她今日這一棋走的是個正確的方向。
她將發好的麪糰再揉了揉,聲音清脆幽婉,分明是人來人往嘈雜紛擾的大街,可一路駐足安靜聽她說着什麼是拉麪的人越來越多。
“拉麪是我家鄉的一種麪食,與手擀麪不同,拉麪拉麪又叫甩面、扯麪、坤面。口感筋韌、光滑,與壽湯包比,絕對是絲毫不差……”
如意話音剛落,手中的麪糰已經被拉長成一條,她運手如飛,拽住兩頭,與案上灑下面粉,只聞的啪的一聲,手中的麪條已經一分爲二!所有人都像看稀奇一般看着那麪糰成麪條,不過幾個往復,那麪糰子頃刻間就真的如絲般細長,一根一根,宛若雪白流蘇被她玩轉指尖,一絲兒不亂!
小四將熬好的燙頭蓋子打開,如意手法利落拽下兩頭將麪條扔進去,長長的筷子幾番攪動,細長的麪條便在湯中游盪開來。
“好!”不只是誰忽然叫了一句,下一刻,掌聲如雷!
拉麪是一種食物,本身也是一種藝術。如意記得她當初見到師父拉麪,就如同現在的人一樣,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她分明是仔仔細細的看着師父的,可師傅幾番掄拉,那千絲萬縷就像是變魔術一般變出來的!
真正有絕活兒的拉麪師父,食客觀衆的驚歎與掌聲,是對他的一種肯定。
多年的苦練,如今她的拉麪,已經可以有絲兒那麼細,非但如此,各色花樣兒,她都能做得出來!
片刻的回憶間,第一碗拉麪已經做好了。
原本還坐在板凳上的食客們漸漸不淡定了,看着嬌嬌小小的小姑娘手腕靈動,片出了帶着卷兒的牛肉鋪在出鍋的拉麪上,撒上些蔥花,頓時香氣四溢!
如意將拉麪端出來:“第一碗,供大家試吃,不要錢!”
此話一出,不少坐在近一些地方的食客筷子就伸過來了,連一邊的小四小武都忍不住將筷子伸了出去!
一陣陣“簌簌簌”的吸麪條聲音之後,場面似乎有那麼一瞬間的靜,吃到的人臉上的表情越發的驚喜,而沒遲到的人更因爲那份好奇而將眼珠子瞪的大大的!
這麪條做法這般好玩,還真不知道是個啥味兒啊!
“倒是說說是啥味兒啊!別嚼啦!”一邊等得不耐煩的食客看着那些不停地嚼着麪條的食客,發出了酸酸的催促聲!
最先嚥下去的一個漢子伸着粗大的舌頭舔了舔脣,絲毫不理一邊的人,倆眼珠子盯着如意,伸出兩根手指頭:“拉麪!給老子來兩碗!”
……
“我也要一碗!”
……
“姑娘!還有我還有我!”
試吃的一批人紛紛嚥下麪條,爭先恐後的叫面,這下那些沒吃到的人都饞了,眼看着他們一個個都要兩碗三碗,深怕自己吃不到了,都急急忙忙跟着排起號來!
場面一時間熱鬧起來,如意看着一排排愣在一邊的夥計和小四,沒好氣道:“還愣着!?開工!”
這一刻,彷彿她纔是他們的師父,是他們的頭兒,小四欣喜若狂的擼着袖子開始過來幫忙下面,連小武也跟着來幫忙。
如意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小武,笑了笑,沒說什麼。
最後,連大廚身邊的心腹夥計門都閒不住了,百味樓大門打開,桌椅板凳從裡面一路擺到外面來!
夥計們的叫號聲此起彼伏,連下面的湯鍋都從一個變爲五個——裡頭竈房裡面幾個年長有資歷的大廚的鍋子都被徵用了!
幾個大廚的臉已經抽的不能直視了,一個二個含着菸斗不知道去哪裡了,李恆纔在一邊看着不斷地拉麪的如意,心中驚歎不已——這個小姑娘,究竟還有多少路數沒有使出來!?
而這一邊,如意將剩下的麪糰拉成面,直接下鍋過了一道水,撈起來後,她令人騰出一個爐子,架上了鐵鍋。
香香的花生油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如意將調好的醬料裡面過了一道油,將拉麪到了進去,翻炒起來。
吃着煮拉麪的食客們一個個都忘了過來——這……這麪條還能炒着吃啊!
小武似乎對此極其感興趣,忍不住問了出來。
如意翻炒着拉麪,分神道:“我家鄉的前輩們都十分聰慧,若是長長久久的吃一樣東西,他們便會想出許多許多的花樣來烹調同一種食物,就好比這拉麪,從手法上,便可以拉成小拉條、龍鬚麪、扁條拉麪、水拉麪,而從烹調上,更是可以蒸、煮、烙、炸、炒,各有一番風味。”
小武一臉的驚歎,若有所思道:“我可真是長見識了!”
炒拉麪剛一出鍋,又是被新來的食客搶購一空。那些吃了好幾碗煮拉麪又想嚐嚐炒的拉麪是什麼滋味的,一個個摸着肚子站在桌子邊不肯走,末了都擡起頭問如意:“姑娘,您是百味樓的大廚子吧,可真是有本事啊!明兒個百味樓做什麼啊!”
如意卻是淡淡一笑,聲音不再如之前那般洪亮,似乎還微微有些喘,耐心道:“近日有今日的吃食,明日又明日的吃食,與其一早知道,何不明日再來,一探究竟!?”
幾個似乎是格外喜歡吃的食客眼珠子都亮了,當即道:“來!只要姑娘掌勺,多少天都來!”
如意微微頷首,算作迴應,手卻不動聲色的扶在了桌子邊,似乎是有些疲色。
這一日,比昨日還要誇張。
分明是早飯的時間,卻一直排到了臨近晌午。最後,如意指着空空的案板,表示今日的數量已盡,想在中午嚐嚐這拉麪當做午飯的食客紛紛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可這一次,大家的怨氣都小了。
等到收攤之後,賬房先生險些抱着算盤痛哭。
人家三文錢一碗的陽春麪,到了百味樓的“百味拉麪”面前,立刻就翻了好幾番,三十五文錢一碗!
百味樓之所以開在這裡,其中一個原因就與東橋鎮乃多位富戶聚居之地的。連帶着住在鎮上的百姓,家中都是有些底子的,於是乎,三十五文一碗的百味拉麪,一個上午,進賬將近二十兩……
已經沒人敢說什麼了,他們光是想着如意的分成,就夠想死的了……
然而,在一片唏噓聲中,李恆才注意到瞭如意的面色有些蒼白,皺眉道:“如意,可是有什麼不適?”
如意也不掩飾,坦然的露出疲態:“興許是昨日沒能休息好,吃的東西隔了夜。李老闆,我……”
李恆纔沒等她說完便打斷她:“不必說了,今日上午所有的面皆是你一個人做出,我看着就覺着累,今日就做到這裡吧,下午你好生休息休息……”
如意點點頭,卻沒急着離開,而是掃了一眼其他人,聲音不大,也能讓所有人挺清楚:“其實並非我藏着掖着不肯與大家一同鑽研,可如意想說的是,無論做什麼,都不是一朝一夕能一蹴而就的事情。若是誠心想做好一件事情,不是靠背後做些小動作就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今日廚房的事情,我不想追究,但不代表我能忍氣吞聲,我只說一遍,明日我回來的時候,壞掉的東西要補齊,易位的東西要歸爲,髒的要洗清,舊的要換新。如意言盡於此,先走一步。”
看着如意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有小夥計不服氣:“橫什麼橫,左右又不是我們給弄亂的!”
剛一說完,袖子就被一扯,夥計擡頭一看,老闆正陰森森的看着自己呢!
小夥計菊花一緊,再不敢說什麼!
今日分了六兩銀子,如意想着家中缺少的東西,站在一家豬肉鋪子面前,停了許久。
賣豬肉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粗漢,早晨街上那一番熱鬧景象,他扛豬肉的時候見到過,是以一見到如意,整個人樂開了花:“嘿,小姑娘你是百味樓的大廚吧!俺曉得你!”他看了一眼自己攤子上的豬肉:“咋的,是不是買豬肉!?姑娘,你是個廚子,應該看得出我這可是頂好的豬肉!看這塊兒排骨,可是最好的仔排!”
如意站在攤位前,看着那塊仔排,的確不錯,她幾乎是立刻想到整日羞羞答答躲在金玉後頭的滿堂,還有已經有些消瘦的吉祥。她擡了擡下巴:“麻煩您,這些我都要了!”
豬肉鋪老闆頓時喜上眉梢,舉着刀三兩下就給剁好了用繩子捆好了遞給她,見她一副瘦瘦小小的樣子,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妹子,這可有些重呢!”這麼大一塊排骨,當然是有些重的,換做平時,如意也就笑笑算作迴應了,可此時此刻,她站在老闆的攤位前,愣是沒能把手擡起來!
真正的何如意的身子的確是差了些,無論是拿刀還是拉麪,都遠遠不及她從前的身子。她不是沒想過好好把身子養回來,奈何這具身子當初委實差了,想要養回來並非一朝一夕,可養家餬口,弟妹學費,吉祥嫁妝,還有對付那些煩人的瑣事,卻是迫在眉睫。
一個早上將近到中午的時間裡,所有的面都是她一個人包辦,饒是她技巧再過純熟,體力跟不上,也終究不是個好事。此時此刻,兩隻胳膊彷彿墜了千斤的鐵球一般,感覺動一下,似乎都能連着背上的筋骨一併跟着痠痛……
匆匆離開百味樓,不過是不想將疲態過多顯露,可此刻與老闆面面相覷的站着,如意終究有些赧色。
“給我吧!”一隻手拎過了豬肉鋪老闆手裡的排骨,還順道將錢也遞了過去。如意皺着眉轉過頭,只見小武將那排骨放在自己的板車最上頭,而那板車上頭,已經堆了不少食材。
小武看着如意,笑的很是陽光燦爛:“何姑娘,從這裡走到鎮口也有一段路,我送你吧。”
如意看了看小武,認真的說:“買了豬肉,還有糖醋油鹽、雞幼崽、鎮東李記的臘味、糯米粉……”如意頓了頓,眼神誠懇:“勞駕幫我一起買了吧。”
小武的陽光笑容僵在了嘴角,忽的,嘴角還抽了抽。
半個時辰之後,可憐的小武推着加重了一倍的推車往鎮口走,他有些辛酸,辛酸的都忘了自己來此的初衷,只希望鎮口能快些到!
然而終於到了鎮口,小武歡欣雀躍的等着如意將東西都取走,卻聽到她淡淡的問:“唔……幫我把這些東西送回去,你收多少錢?”
是可忍孰不可忍!小武砰地一聲將抽推車擱在地上,驚得雞籠子裡的一衆小雞們嘰嘰喳喳的亂了起來,連那塊上好的仔排都抖了一抖!
小武頂着炎熱的日頭,終於在疲勞中想到了自己的初衷,一邊擦着汗一邊道:“姑娘,我不是什麼苦力,我叫小武!”
小武認真的解釋着,他把手擡着擋着烈日,袖子垂下一截,是以並沒有注意到如意略顯蒼白的臉色,只聽到她的聲音不如早晨那般清脆悠揚,反倒有些虛弱輕飄,她說:“哦,那……那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幫我送到……”
一句話還沒說完,身邊的小姑娘竟倒在了地上!
小武這才察覺到不對,立即將如意扶了起來,轉過她的臉,終於發現她臉色不大好,他有些着急了,可正是正午的時候,這小道上並沒有什麼人,小武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將推車上騰出一個位子來,將如意放了上去,連人帶食材,一併推了回去!江煦陽今日特地穿上了一件淡青色冰綢袍子,淡雅別緻的同色竹葉花紋,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清雅又涼爽,是十分符合這個季節的風騷打扮。眼見着到了用午膳的時間,他嘴角含笑風度翩翩的搖着玉骨扇到了林中的竹屋,心想着此時此刻如意應當與封千味在斗食中,亦或是已經都完了都吃起來了,自己要怎麼出現呢!?
是不經意的優雅的邁步進去,還是玉樹臨風豪氣萬千的從窗戶飛進去瀟灑落地好呢!?
正這麼想着,卻看見小武急匆匆的端着一盆熱水從後頭走過來準備進去,甫一見到江煦陽,活活愣了一愣:“六……六皇子怎麼過來了?”
“打個水打了這麼久,你是泡在水裡溺斃了嗎!”裡頭傳來封千味不耐煩的催促聲,小武不敢耽擱,衝江煦陽點點頭便進去了。
江煦陽有些摸不着頭腦,這氣氛似乎不像是強強對決的熱鬧場面啊!
眼前忽然飄過一抹白色的衣角,江煦陽心中一動,繞着竹屋外頭走了過去。
竹屋靠寢臥的那一頭,開了一扇窗,江承燁就站在那窗戶邊,手裡勾着個酒瓶子,江煦陽走過去的瞬間,他足下輕點,翻過竹製的圍欄,再一晃,人就不見了。
他剛纔就站在這裡瞧着裡面?聽見動靜,就匆匆離開了?他在瞧什麼?
江煦陽趕緊疾步走到窗前,往裡一瞧,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竹製的涼榻上,何如意衣衫半解,露出的緋色肚兜包住了一對飽滿,她垂着頭正盤腿坐着,身後坐着封千味,不曉得在做什麼,而小武似乎早已經被支了出去,房間裡頭只剩下他們二人!
剎那間,江煦陽彷彿覺得心口有一團火燒了起來,直衝天靈,他單手撐着窗戶一個翻越進了竹屋內,不由分說的扯下一邊的錦帳籠在她身上,將人抱在懷裡,對着封千味就是一拳!
“老賊!你太無恥了!”江煦陽沒打着,怒火攻心,將懷中的人包的像個糉子,誰料手臂忽的一痛,他轉過頭來看時,方纔明明已經離開了的江承燁不知什麼時候又折返回來了,他出手向來快準狠,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如意已經被他撈了過去,重新扔給了封千味!
江煦陽氣的不輕:“連你也胡鬧!”
江承燁的眸子沒有半分波動,語氣冷的像冰:“想看她出點什麼事你就繼續鬧。”
她?出事?
江煦陽猛地清醒了一下,轉過身,果真瞧見如意的肩頭還有幾根銀針在抖動,她的面色有些蒼白,就這麼昏睡着。
江煦陽只覺得心口一緊,幾步走到竹塌前,對着封千味抱拳致歉:“千味大人……方纔是我衝動了……這……如意她如何會這樣?”
封千味用鼻孔哼了個氣兒,目光一利,又是一針下去。
“六……六皇子。”聽到動靜的小武衝了進來,看到這樣的陣仗,有些緊張。
封千味無疑是沒那個耐心跟江煦陽慢慢解釋的,於是小武就將早上到如意昏迷的事情說了一遍。
說到拉麪的時候,小武整個眸子都在放光,一不留神就描述的多了點,畫面美了點,當他發現兩道冷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不禁一抖,因爲這道目光的來源,是那個來了這裡就沒怎麼說過話的江世子。
江承燁拖了張竹椅坐下,看着小武,破天荒的開了金口,雖然依舊冰冷:“不會說重點麼。”
小武嚥了咽口水,這纔將拉麪的環節省掉了許多,倒是說明如意應當是一個上午不斷地做麪條受了累,中午烈日正盛,兩人一路走到鎮口的小道,連一塊樹蔭都沒有,興許她還有些中暑,這才昏倒了。
江煦陽急忙望向封千味求證:“真如小武所說?”
封千味依舊沒理他,而是拔了銀針,拿了一顆藥丸給她服下,將她的衣衫都穿好,讓她躺好蓋上絲被,這才下了竹塌,皺着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封千味脾氣古怪,且又是在爲如意醫治,冷靜下來的江煦陽不再多話,而是忍着衝動等着封千味發話。
封千味揹着手慢慢踱了幾步,回首看了看牀榻上的女子,又轉過頭細細嘀咕着什麼,繼而將小武拎到面前:“你剛纔說,什麼拉什麼面?”
江煦陽忍不住了!
你即便是名揚天下的神廚,這時候的重點可不可以不是什麼拉什麼面!
江煦陽猛吸一口氣,擡腳正要上前與他爭辯,猛不防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整個人“噗通”一聲栽倒在地,發出一聲“哎喲”!
江承燁不動聲色的收回腳,仰頭喝了一口酒,他瞥了一眼竹塌上的人,起身離開了房間。
也就在這時候,竹塌上傳來了幾聲女子咳嗽的聲音。
何如意醒了。
江煦陽忍痛狠狠在心裡罵了江承燁幾句,爬起來幾步走到牀塌邊,將要坐起來的如意扶了一把,聲音柔的都能滴水了:“如意,你還好嗎?現在感覺如何?”
小武的猜測並不全錯,今天上的拉麪的確是十分耗費她的體力的,做到一百多碗的時候,她已經是在硬撐了,加上已經是六七月的夏日時節,她偏偏還要長衣長褲的裹着一層兩層,熱得不行!走到鎮口的時候,她就覺得腦袋開始沉了,還微微有些痛……
見到江煦陽,如意微微皺眉:“你怎麼會在這裡?”
糟了!
江煦陽心中暗叫不好!
自己一時衝動,竟然以一個這樣不湊巧,不“偶遇”的情況下見到了!
他不能說出自己會來這裡的真實原因,畢竟,他們的身份和封千味的身份都不適合暴露。只是看着面前虛弱蒼白的女子,他心頭一軟:“我在鎮上遠遠看着就像你了,只是見你……咳咳,見你與一陌生男子攀談,結果還昏倒了,我……我緊張你,就跟來了,卻原來這位老先生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那童子是他的徒兒……”
如意擡手揉了揉太陽穴:“這麼說來,還是你救了我。”
江煦陽覺得,胸口升起一種叫做“男子漢大丈夫”的豪氣,他握住她的雙肩,眼神誠摯的都快燃燒,定定道:“沒錯,是我救了你!”
“嘁……”原本應當是個英雄救美郎才女貌的美好曖昧時光,卻被一聲嗤笑打破,封千味從桌子上放着的一疊花生米里面摸了兩顆,剝了扔到嘴裡,語氣不可謂不鄙視:“不要臉。”
呵呵,對於江煦陽來說,若能如意在懷,臉皮算個屁!?
他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繼續直直的望着如意:“你還有哪裡不舒服?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
如意心中掛念的是家裡,她作勢掀被下牀:“有勞了,我該回去了。”
“不行!”
“慢着。”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江煦陽的是緊張的阻攔,封千味的,則是滿含深意的看着如意,一向神神經經的老頭子的臉上難得的露出幾分嚴肅,他擡手倒了杯茶:“你可曉得你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
如意垂眸。
怎麼會不曉得?
何如意個藥罐子,即便她魂魄附體重生,這具身子的孱弱是客觀事實,哪怕她本人的意志再強,虛弱就是虛弱。
先前拿刀下廚她倒能很快適應這具身子,將手感練了回來,壽湯包那回倒還好,可是今日的拉麪,太考驗體力和臂力,實在不是這具身子能負荷的。
這些日子來,爲了吉祥她們放心,也爲了讓一個好心態加快身子的恢復,人前人後她都是神采奕奕的,也只有每每沾上枕頭,那蜂擁而至的疲憊感才讓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虛弱。
見如意不答,江煦陽以爲她又累了,遂對另外兩人道:“她剛剛醒過來,精神難免不好,還是讓她再休息休息。”
一陣靜默。
江煦陽有些惱怒,好歹他是皇子,封千味頂多是個臣子,即便再怎麼神通廣大,也實在太無理了!
他正欲發作,封千味已然悠悠開口:“氣虛血弱,有體寒之症,動則氣短,氣急無力;陽虛生寒,便易風邪入體,周身乏力。”他頓了頓,繼而道:“是個常年的病根。若不好生調養,日後莫說孕育生子,只怕這條命都活不久!”
扶着如意的江煦陽猛地一震,不禁細細打量起面前的人兒來——他幾次見她,她都是神采奕奕,帶着些迷人的氣息的,她手藝絕佳,在廚藝上的奇思妙想讓他覺得她與衆不同!可……可封千味剛纔說的這些症狀,真的是她如今的現狀?
爲何他從沒看出來過!?還是她一直在忍,在裝!?
他方纔說什麼?她……她可能無法懷胎生子!?
身體的情況被人毫不遮掩的挑明,如意難免對封千味投去了幾絲探尋的目光,封千味哼了哼,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瓶子來,扔給她:“每日服一粒,另外每日來此處一次,保你三個月後上山能打虎,下水能搗龍!”
好神奇的藥!江煦陽眼睛一亮,將藥瓶子拿到眼前一瞅,並沒有瞅出個一二三來。
如意看着藥瓶子,淡淡道:“我沒錢付藥費。”
江煦陽背脊一震,當即啪的一聲打開摺扇,玉樹臨風的柔聲道:“如意放心,藥費一事,包在我身上!”
“我呸!”封千味對着江煦陽就是一噴,花生的渣滓如雨點兒般打過來,江煦陽一一閃開,人已經跳開老遠!
封千味望向如意,淡淡道:“小姑娘,你當天請我吃了兩道菜,我覺得味道不錯,我不要你的醫藥費,只要你每日來此,給我做一道菜,如何!?”
如意眼眸微垂:“我也沒錢買菜。”
她並非真心不拿自己當回事,只是這老頭與初見時候想必,古怪了好多,她終究存了幾分謹慎。
封千味聞言,哈哈大笑出生,擡手指了指跳到一邊的六皇子:“買菜這件事嘛,包在他身上!”話畢,他還衝江煦陽眨眨眼:“臭小子,聽好了,你負責買菜!”
江煦陽正欲爭辯,腦子忽的及時轉過彎來!
買菜啊,他買的菜難道他還不能吃了!?
這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每日都可以來此的理由嗎!?
等到江承燁稍稍好轉一些,他就該和他一同回去了,小廚娘的心,此時不抓更待何時!?
這樣想着,江煦陽立即站直了,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封千味摸着自己的小鬍子,笑眯眯的望向如意,似乎又恢復成初見時候那個慈祥的小老頭,他直接看透了她的心思:“丫頭,不用再想了,我若是對你有什麼企圖,方纔你昏迷的時候就該動手了!這件事情,你是不吃虧的,唯獨要費些力氣的,就是用你腦子裡的那些菜式來報償,你可明白?”
剛剛醒過來的時候還有一絲倦意,可這會兒,如意覺得自己越發的清醒了,砸吧砸吧嘴,嘴巴里似乎還有藥丸殘留的味道,方纔擡手掀被的時候,手臂似乎也沒有中午那麼痠疼了!
小武在一邊插嘴:“如意姑娘!我師父當真是看上你的廚藝!你就答應吧,有好處的!”
封千味眼珠子一瞪,呵斥他:“哪來那麼多屁話!她那狗屁廚藝我看的上!?滾一邊去!”
狗屁廚藝!?
如意擡眼看了封千味一眼:“好,我答應了。”
氣氛頓時有了些緩和,誰知下一刻,如意再道:“可我還有一個條件。”
她的眸子漸漸地恢復了光彩,看着封千味時,滿是挑釁:“我每做一個菜,你也必須做一個菜。”
封千味玩味的勾了勾嘴角:“呵,小丫頭還想和我斗食局!?”
如意此刻已經完全進入了挑戰狀態:“是,我想看看咱們兩個誰的狗屁廚藝——誰!的!更!臭!”
遊歷四海見多識廣的老頭子忽的愣了,看了看少女堅韌且充滿挑釁的目光,大笑出聲:“好!好!狗屁廚藝!”封千味的確是有兩下子,差不多到了下午的時候,如意就覺得手臂不再那麼痠疼了,更不會牽扯到背上的筋脈,雖說疲勞未能完全消退,但回家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了。
江煦陽今日來此並未吃到美味的東西,卻更加熱情,一見到如意從門口的板車上取下那麼多東西,連忙阻止:“我說你怎的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都說了要好好休養,你怎還做這些重活!?”
不待如意回話,他已經擅作主張的將自己的馬車喚到跟前來,青巖是個機靈的,立馬來幫忙將東西搬上了馬車,搬好了就站在一邊一副恭請兩位主子上車的架勢。
今日的確是累了,如意看着江煦陽熱情如斯,便不再拒絕,還是先向封千味和小武道了謝,才上了馬車。
江煦陽容光煥發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撥了撥頭髮,這才鑽進馬車,帶着如意離開。
馬車絕塵而去,封千味臉上的笑意漸漸隱退,摸着鬍鬚看着馬車離開的方向,神情越發高深莫測。
小武也不再如同剛纔那般嘻嘻哈哈,言語間帶了些感嘆:“先生,我當真沒有扯謊!我是親眼瞧見如意姑娘用草木灰蒸餾做出鹼水的!”
封千味微微迷上眼睛。
鹼水這個東西,是他師祖傳下的食譜中記載的一類十分特殊的東西,從前製作,乃是從石頭中提煉出來,工序之冗雜,他都是曉得的。
再者鹼水這個東西,還並不是什麼樣的都能用以食材之上,他也是多番嘗試後,才以多年心得重新修着了食譜。
可如今,小武口中的這個丫頭,似乎已經是信手拈來的境界,沒有上十年的功力,怎麼可能做出這些東西!?
還有她那些奇思妙想,究竟是從何而來?
還是說,當今世上,還有更加厲害的人未曾出現?!
“這個丫頭,有些古怪。”封千味沉默良久,忽然道。
還沉浸在如意的超凡技藝中的小武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愣:“先……先生您……”
封千味微微擡起自己的手,放在小武面前。
小武實在沒能懂先生是什麼意思,眨巴眨巴眼睛,不說話了。
封千味爲他的愚鈍感到很是鄙視,哼了一聲,扭過臉去。
一陣風吹來,將林子中的樹葉搖晃的發出颯颯聲,一個冷清的聲音從一邊傳過來:“是手。”
一個聲音,令兩個人都有些訝然。
方纔如意醒過來的時候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的江承燁,此刻正倚在竹門邊,月白的冰綢領口袖口都鑲繡着銀絲邊流雲紋的滾邊,腰間束着一條同色寬邊錦帶,如墨的發傾瀉而下,用一條玄色緞帶在髮尾齊齊綁了,腰間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鬱,分明是最隨意的打扮,卻宛若謫仙般輕塵飄逸。
他手中的酒壺換了一隻,也不看封千味,彷彿剛纔那句話,只是自言自語。
何如意的手,太嫩,太嬌,這樣一雙手,絕不可能是握慣菜刀的廚娘,以此類推,她的身子骨更是弱不禁風,好似一推就會倒了似的,更不要說是會武功有一身內力僞裝!
偏偏這樣一副身子,做出的菜餚,功力直逼有着幾十年經驗的老廚子。
奇怪,太奇怪!
這樣一提,小武也跟着覺得奇怪了,可他覺得如意是在是個神奇的姑娘,遂自薦道:“先生,不然讓小武去察看一番,將她的來歷弄清楚!?”
封千味看了小武一眼,忽的笑了,頗有深意道:“想查看的人自然就會跟着她走了,你急什麼!”
言下之意,指的自然是已經屁顛顛的示好去了的江煦陽。
封千味回過頭來,就見江承燁又不知道要去哪裡,他目光一滑,落在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勾着的那隻酒瓶子上,頓時火冒三丈:“是你偷了我的酒!王八蛋你給我站住!”
然話音未落,沉默寡言的男人就只剩一片白色衣角閃過,整個人隱進了林子裡……當真是,神出鬼沒!這一頭,江煦陽送如意回何家村。
封千味是個神奇的怪老頭,他的藥也是神奇的靈藥,馬車將將走過一段路程,如意就覺得自己身上的力氣似乎慢慢的回來了!原本覺得四肢都有些發涼,腦袋發暈的症狀也漸漸好了起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溫和柔軟,似乎能感覺到臉色不再蒼白。
一邊的江煦陽離她兩個座位,道:“千……千大夫的醫術果真是高明,你現下看起來,已經比先前好多了!”
因爲馬車裡堆了其他東西,兩人都不方便動,如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衝江煦陽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什麼。
看着佳人在側,江煦陽心中當真是百爪撓心!
兩人第一次這樣單獨相處,還是在這樣一個狹小的地方,若是這樣都不能有進展,還他枉爲京城第一花美男!
江煦陽清了清喉嚨:“如意!”
如意擡眼看他,眼神中帶着尋問。江煦陽似乎被這個眼神鼓舞了,直言道:“頂多再過一個月,我便要回京了。”
回京!?如意心中一動:“你是……”
江煦陽接口:“我是卞京人。”
卞京?算是大城市了吧!?如意心中一動,不由得就向他詢問起來:“卞京是個很大的地方嗎?”
她對卞京有興趣!江煦陽覺得精神一震——只要她想去,就不怕她不跟自己走!
這樣想着,他的話便不覺的多了起來:“天子腳下,你說大不大!?”
那就是皇城!?如意是當真來了興趣,話題開始漸漸變得多了起來,江煦陽一開始還認認真真的回答,可答着答着,漸漸地就覺得不對味兒了。
饒是他的確喜愛美食,她也的確是個十分不錯的小廚娘,可他們同時也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啊!一男一女的在一起,沒有風花雪月,總是聊吃食是怎麼回事!?
當如意從京醬肉絲問到一種叫煎餅果子的東西的時候,江煦陽終於忍不住了:“咳咳,如意,其實你問的許多東西,我都只是見過,並沒有深究過,不過倘若你願意去卞京,我便可領着你一一去尋!”
他的眼神熾熱了幾分,定定的看着如意,一字一頓問道:“如意,你可願意,隨我一同回……”
“江公子,別說了。”如意忽的打斷他。
江煦陽的衷情還沒有訴完,微微皺起眉:“你先讓我把話說完!”
相識以來,他第一次這般強硬,不顧如意的阻攔,硬是將滿腔衷情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抖了出來:“你做的菜,我第一個就想吃,每日都見到你、見到你做菜,我覺得心頭暖暖的,這是哪個女子都不曾給過我的!你出事我會擔心,你被帶走,我就馬上追來,你身子不好我會擔心,見到你開心我也開心!”他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如意,我的心意,你不明白嗎?”
江煦陽並沒有誇大,他雖然好玩風流,偶爾還有些饞嘴,可從未真的對哪個女子認真過!
馬車中有一瞬的安靜,除了馬蹄的噠噠聲與車輪軸滾動的聲音,再無其他。
江煦陽握着如意的手都快出汗了,可她一直垂着眼眸,絲毫不爲所動的樣子!最後,她竟緩緩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出去!
隨着她的手抽回去的那一瞬間,江煦陽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好像也被抽空了,胸口悶悶的,耳邊只剩下如意淡淡的聲音:“江公子。如意不過只是一介山野村姑,即便拋頭露面的做廚子,也不過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實在不值一提。”
她頓了頓,語氣平淡且認真:“江公子家住卞京,定然不曾見過我們這樣的山野村姑是如何過活,只怕江公子過上一日,便心生厭煩了。不過話說回來,美食的確是一個很醉人的東西,江公子賞識如意,如意很是開心,希望江公子回到卞京,早日尋得一位如花美眷,屆時,如意一定親自送上賀禮。”
她的一番話說的不卑不亢,始終自然淡定,一時間竟讓江煦陽無法從她的神情中看得她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
如意擡起車窗簾,看看路段,大概再走個幾百米就到村口了。她不能讓別人瞧見自己又與這樣一個陌生的貴公子有什麼牽扯,是以果斷與他道別。
江煦陽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如意已經跳下車,準備將東西都拖走。
“何如意!”一聲粗厲的喊聲從不遠處傳過來,江煦陽剛跟着跳下車,就感覺到一陣風從身側掃過,好在他伸手利落,矯捷的躲開,方一站定,就瞧見如意身邊站了個男子。
瞧着倒像是與她差不多大小,那眼珠子裡的妒火都快讓他自燃了,江煦陽俊眉微挑——難不成她拒絕自己,是因爲這個男人?呵,不對,這也是男人?毛長齊了嗎!?男娃娃一個,敢跟他堂堂一個皇子搶女人!?
何遠對這個有着漂亮馬車的男人充滿了敵意,如意將東西拖下來的時候,他趕緊去幫忙,順道在她耳邊嘀咕着問了一句這個男人是誰。
前一日如意才讓他不要再去找她,可就在他話剛問出口的時候,如意的手竟然挽上了他的胳膊!
柔嫩白皙的手腕挽上何遠黑而粗壯的胳膊時,何遠覺得一股熱流快要衝上腦頂了!緊接着他就聽到如意說:“江公子,這位是我……指腹爲婚的青梅竹馬,何遠。阿遠,這是江公子,今日我不慎有些中暑,又買了許多東西,江公子古道熱腸,特地送我回來的。”
一句“阿遠”,何遠就有點飄飄然了!他再看向江煦陽的時候,莫名的就多了幾分底氣,彷彿他真的就是如意的青梅竹馬,她日後可以依靠的丈夫,說起話來連聲音都渾厚了:“江公子,多謝你照顧我家如意!何遠感激不盡!”
微微西斜的日頭打下一片燦黃,江煦陽逆着光,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如意,那目光有些直白,讓何遠頓時生出一種自己的媳婦被人侵犯了一樣的惱怒,忍不住就上前一步將他的目光給擋了,什麼也不說,而是用一種男人間的眼神交流。
如意看着時間,再不回去就看不到好戲了,所以她扯了扯何遠的衫子:“不早了,該回去了。”又望向江煦陽:“江公子,先走一步了。”
何遠一聽到要回家,頓時來了精神,彷彿是有意要在江煦陽面前展現他男人的力量,直接將那些東西打包扛在了自己身上,微微彎着腰扛着,左手提着雞籠子,右手抓住如意的手,十分有氣勢:“走,回家!”
如意衝江煦陽唯一點頭,與何遠轉身朝村子裡走。
江煦陽看着如意的背影,臉上和煦的笑容一點一點淡去,眸子漸漸深沉,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而這一頭,如意與何遠剛剛拐過一個彎兒,確定江煦陽瞧不見了,便鬆開了何遠的手。
何遠還沉浸在“夕陽西下,攜手歸家”的甜蜜幻想中,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見如意撒開了手,他皺起眉頭想說什麼。
“別這麼看我,情勢所逼。”如意一句話,就將何遠所有美好的幻想一一打碎,他抿着嘴巴,低着頭,好像有點兒不高興。
如意心裡還記掛着那件事情,不由得多問了一句:“鬧起來沒?”
何遠的心裡,既爲如意能找他演那麼親密的戲而感到甜蜜,又爲這只是一場戲而感到難過,聽到如意發問,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愣了愣。
如意好氣又好笑:“就是那件事!我今天出門之後,那邊鬧將起來沒有?”
何遠反應過來,神情卻有些失望,他搖了搖頭。
原以爲她也會失望落空,可她卻笑了笑:“沒關係,這樣更好,那今晚你再去一次!等到她發現的時候,就更逼真了!”
何遠骨子裡也是個喜歡搗蛋的少年,自己喜歡的女人想要出口氣,他哪有不出手的道理!?當即就一口答應下來!
兩人快到村口了,如意伸手要將東西都提到自己手上,何遠眼睛一瞪:“你幹啥!?”
如意的手繼續伸着,說:“何遠,你娘不喜歡我們有來往,無論她將來會怎麼想,這一刻,你無論如何都不該和她對着幹。我奶奶別的話不敢說,可她有句話說的很對,既然你娘反對我們來往,你執意這麼做,那她要針對的,就是我們家。何遠,我家裡還有姐姐弟弟妹妹,我真的不希望他們收到無謂的傷害,你明白嗎?”
如意對何遠,第一次這麼心平氣和的近乎懇求的語氣,她不再冷眼相對,不再厲聲疏離,讓何遠無從反駁——他自己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一陣沉默中,如意將所有的東西都拎在了自己手上,因爲東西實在太多,就說那個雞籠子,她的小手都快抓不住了,何遠心中一疼,不由分說的將那個雞籠子拿到自己手上,搶先解釋:“我不鬧你!就算只是普通的好朋友,我也該幫你一回的!我就幫你提到門口,我不進去!”
如意這回沒再說什麼,點點頭。金玉滿堂高興壞了,比昨日拿到果脯的時候還要開心高興!
如意把雞籠子給他們的時候,金玉緊張兮兮的將滿堂大咧咧的動作攔住,一板一眼認真的告訴他怎麼把雞籠子擡進去纔不會震到小雞。於是乎兩個人真的很認真的研究了一番,興沖沖的把雞籠子擡到後院去,緊接着就想要給小雞們做個雞窩。
吉祥看到這些小雞,也覺得開心,幫着他們一起給小雞做窩。
二十文一隻的小雞仔,如意買了十五隻。雖說養大這些雞仔可以時不時的攢些雞蛋什麼的,但這些雞仔往往還沒長大就會死掉,真正能順利長大的,只怕沒有幾隻。可是看着吉祥她們這麼開心高興,如意就覺得自己買小雞仔的決定沒錯!
今日又是一筆大收穫,一個上午的拉麪,她的分成就是六兩銀子!
趁着吉祥她們的注意力都在小雞上面的時候,如意又去了何元吉那裡,給了他五兩銀子。
何元吉這次沒有猶豫就收下,收下之後,他當着如意的面,將那些銀子藏在了一塊牆磚後面。
倘若真的要成全何元吉和吉祥,不只是吉祥的嫁妝,還有何元吉的彩禮錢,還有成親之後他們過活的保障!
她定然不會真的將何元吉當個米蟲一樣養起來,可是如果可以,她倒是想助他一臂之力!
如意從何元吉家回來的時候,吉祥她們的小雞窩已經做好了,乾草都是現成的,幾塊木板一搭,一個簡陋的小雞窩就做好了。吉祥更是細心的做了一個一圈矮矮的小籬笆在後院,把那塊地方當做小雞們活動的範圍。
金玉滿堂不錯眼珠的看着一隻只小雞,開始給它們起名字。
如意心中暖暖的,看了看他們,就轉身去做晚飯。
吉祥聽到了竈房的動靜,跟過來幫忙。
其實,從前兩姐妹說知心話的時候並不多,吉祥是個逆來順受的溫順人,何如意又是個事事都悶在心裡的主,加之吉祥幫着他們的娘料理家事,有時候忙的累了,反倒找不到一個能說心裡話緩一緩的人。
可自從如意身子變好以後,似乎連性子都變了。
在吉祥看來,雖說無論哪樣的如意都是她的妹妹,但若是非要做一番比較,如今的如意,讓她更加喜歡,這也是第一次,讓她感受到有一個知心的姐妹能說一說話、分一份憂是多麼好的一件事情。
她從沒想過,之前那個體弱的妹妹,有一日能這般強大的將他們所有人都護在身後照顧着,比她,甚至比她們的娘做的更好。
如意將排骨洗淨剁好,開始調醬汁。吉祥在一旁看着,終於將連日來的疑惑問了出來:“如意,你究竟是啥時候學會這些的啊?”
如意將老早就準備好的答案告訴她:“唔,大姐你知道嗎,人一病就愛胡思亂想,之前咱們家窮的連口大米飯都吃不上,我就想着要是等我好了,我可以做些什麼給你們吃,讓你長得胖一些,讓金玉滿堂身子張快一些,也許真的是老天爺顯靈了,那些我想出來的東西,做出來竟然還不錯!所以,現在我能自己動手養活這個家,我覺得很開心!”
吉祥有些訝然:“就……就想想,然後就能做出來了?”
如意點頭:“恩,很認真的想,整日整日的想。”
吉祥倒真是信了,雙手合十的對着上頭擺了擺:“我的個觀世音菩薩啊,可真是神了!”
如意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微微一笑,岔開話題道:“大姐,你怎麼忽然問起我這個了,是不是也想學兩道好菜,等到嫁人之後討好婆婆?”
吉祥的笑容猛地一僵,神情都帶的有些不自然。
如意這纔想到何婆子纔過來過,提到親事,吉祥自然就想到逼婚的事情,她已經決定順着何婆子的意思嫁過去了。
如意擦了擦手,走到爐竈邊加了把火,淡淡道:“大姐,我教你做一樣菜,何元吉他娘肯定喜歡!”
提到何元吉,吉祥更是臉色難堪,站在竈臺前,手裡拽着的蒜苗都快稀巴爛了。
如意看在眼裡,將火燒好,走到竈臺前,一邊忙着下油,一邊分身與她說話:“大姐,你既然喜歡何元吉,爲什麼就不想想怎麼樣嫁給他做媳婦呢?我們不一定要被奶奶擺佈的!”
吉祥沒有說話,低着頭,如意並沒有看見她的表情。
滋啦一聲響,漂亮的仔排下了鍋,油中一滾,很快就變成金黃色,如意把握着火候,將排骨撈了起來:“大姐,何元吉喜歡的是你,就算你一門心思的爲我打算,想要撮合我們,可我與他根本沒有除了同村老鄉之外其他的感情,難道你真的希望以後逢年過節,你要和一個陌生男人回來,聽着他叫你一聲大姐,叫那個男人姐夫嗎?”
將油鏟一些出來,將調好的醬料放進去滾一圈,倒入金黃的排骨,少頃,濃郁飄香的糖醋排骨就做好了,如意拿出兩隻盤子,分了一份大的,一份小的,她將小的那一份遞到吉祥面前,柔聲道:“哪怕他如今一無所有,可他能爲了你做做粗的活,最累的活,大姐,他一直在爲你們的以後儘自己最大的努力,難道你要因爲奶奶的阻攔而將他的努力都變成一個笑話嗎?”
如意今日特地挑了最戳心窩的話說給吉祥聽,果不其然,吉祥很快就紅了眼睛,流起眼淚來。如意沒有逼她,而是站在一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姐,你問問你自己,想嫁給他嗎?”
吉祥收住了眼淚,紅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小盤排骨:“我……我真的能嗎?”
如意漸漸笑了,只要她想,就一定能!
如意將排骨遞到他手上:“大姐,他今日肯定又是一整天的髒活兒累活兒,金玉滿堂交給我,你去把這個拿給他嚐嚐,也讓何大娘嚐嚐,若是他們喜歡,我教你做!”
噴香的排骨飄着迷人的香味,在那一瞬間,吉祥的眼中第一次升起一種叫做“希望”的情緒,只是片刻的猶豫後,她接過了盤子,先是慢慢朝大門走,等走到門口,她回過頭來,如意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後,她終於釋然一般,快步朝何元吉家裡走去。
吉祥出門了,如意走到後院將兩個還在看小雞的小東西叫了進來,小東西們一看到排骨,頓時一個個眼睛等的賊大,歡呼着就要去拿一個吃,誰知道手還沒碰着碗碟,就被鍋鏟的把子打了一下手背,金玉滿堂收回手,一臉委屈的看着如意。
如意無視他們閃閃發光的眼珠子,強硬道:“我再說一次,飯前洗手!”
兩隻小東西對視一眼,忽的朝着如意做了個鬼臉,蹬蹬蹬的跑去洗手……
如意有些哭笑不得,趁他們去洗手,又做了兩個涼菜,再將熬好的粥盛了起來,準備開飯。
吉祥這一去,去了很久,直到夜幕降臨,外出的人都歸了家吃飯休息,沉沉暮色中,一個匆忙的影子才朝家中走回來。
原本以爲家裡的弟妹應當已經休息了,吉祥的動作十分的輕,誰料一推開門,堂屋裡頭的燈火還亮堂堂的!
“這……這是咋回事!?”吉祥看着兩隻在堂屋裡晃來晃去有些哭喪着臉的小東西,以爲他們出了什麼事。
一看到吉祥回來,金玉滿堂衝到她面前抱着她的腿哼哼唧唧。
如意走到兩人面前,將兩人拉到一邊:“繼續!不消完食不許睡覺!”
金玉滿堂哭喪着臉,繼續哼哼唧唧的重新在堂屋裡晃來晃去。
如意見吉祥一臉震驚,淡淡解釋道:“哦,沒什麼大事,是他們兩個趁我不注意,將排骨和粥全吃光了!”她頓了頓,言簡意賅的進一步闡述:“唔……就是吃飽了撐着了!”
這下吉祥也笑了,對着兩隻小東西,第一次沒有了身爲大姐的溫柔,沒好氣的說:“該!”
這樣的吉祥,明顯是被愛情給滋潤了,如意帶着不懷好意的笑靠過去,假裝不經意的撩開了她忘記打理好的一片衣領,頓時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呀,大姐,你這兒是被蚊子咬了嗎,怎麼有一塊紅了啊!”她又將實現移到吉祥的臉上:“咦,這脣是怎麼了?也被蚊子咬了!?好厲害的蚊子啊!”
兩個還在走路消食的小東西被如意的聲音吸引了,鬧着要看“蚊子”咬的包,哪曉得向來溫柔的大姐將他們三個一人瞪了一眼,滾燙着臉進屋了。
如意覺得,這樣的吉祥才終於有了一種少女的樣子,她希望她能一直這樣下去。
不死心的金玉滿堂還想看可怕的“蚊子”咬的包是啥樣,如意終於不再捉弄吉祥,臉一板:“看什麼看,肚子不脹了嗎!?跟我到外面去遛個彎兒,繼續消食!”夜幕降臨,外頭的草叢裡,田地裡,蟲鳴聲四起,擡起頭,就能看到大片大片令人眼花繚亂的星空,一顆顆星星大的誇張,彷彿一條被打散了的銀河,神秘而美麗。
將金玉滿堂哄睡着以後,如意再一次感到渾身疲憊。她並沒有問吉祥出去和何元吉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可當她將將捱到枕頭,正要沉沉睡去的時候,忽的聽到一邊的吉祥輕聲道:“如意,我願意試一試。”
吉祥,終於下定決心要做何元吉的媳婦。
如意醒着,並沒有回答吉祥,吉祥卻以爲她已經睡着了,也翻了個身睡過去了。
靜謐的夜色中,如意細細思索着擺脫何婆子逼婚的法子,而他們家的那片田地裡,一心想將她娶回去做媳婦的何遠,也正哼哧哼哧的幹着活兒。
同一片夜色下,江煦陽回到了樹林中的竹屋,若有所思的在封千味這裡蹭飯。
他沒想到的是,下午走之前還好好的老頭,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跛了一隻腳!
小武一邊用藥酒幫先生上藥一邊解釋:“咳咳……先生下午……和世子有了些爭鬥,世子的輕功太絕……先生沒追上,落地的時候……世子扔了個西瓜皮,先生……踩到了……”
江煦陽的神色忽然變的非常微妙——江承燁這個人,他太瞭解了,他爲數不多的愛好裡面,最擅長的莫過於整人!
可封千味是哪裡得罪他了,他要這麼整人!?
比起這個問題,江煦陽想到一個更爲嚴重的問題:“先生腳受傷了,晚飯誰來做!?”
小武臉一紅,濡喏道:“我做吧……”
封千味氣的不輕:“這個臭小子!我和他沒完!”
江煦陽對他們的糾紛沒什麼興趣,只是來了沒飯蹭,有點失望的打道回府了,他回去的時候,留在何家村打探的青巖已經回來了,他一直跟着何如意他們,幾番偷聽打探,已經可以確定何如意和何遠根本沒有婚約,更不是什麼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相反的,何遠是村子裡的小惡霸,誰也不敢惹,而如意更是何家的藥罐子,就在個把月前,她還連牀都不能下。
除此之外,青巖還探得了何如意的母親月前已經過世,家中剩下一個姐姐,一雙弟妹。她們與叔伯那邊似乎處的不怎麼好,之前他們的奶奶爲了奪那個男娃娃,似乎還鬧得挺兇,整個村子都有聽聞。
聽着青巖上報的這些消息,江煦陽似乎並不怎麼吃驚。他早就覺得何如意和那個男娃娃不可能有什麼,她家中有些困難,他也是能想象的,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覺得奇怪!
自己的身份雖沒有告知過她,可相識這麼久,他也是有意無意的說一說自己在京城落戶,但凡有腦子的姑娘都該知道自己是個好的依靠!若青巖所說都是事實,何如意更是應當找一個靠得住的男人支撐這個家,可……可她究竟是爲了什麼拒絕呢!?
江煦陽想着想着,漸漸地就釋然了——管他呢!總歸她現在名花無主,即便是她有主了,他也絕不會放棄,定要將她抱到懷!
這樣想着,沐浴更衣後的江煦陽帶着美好的夢入睡了。
他是入睡了,只是他不曾想到,自己那個神出鬼沒性情孤僻冷清的知己好友,已經在他心上人的家門口站了許久。
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在星光和月光的照耀下,彷彿能在夜間翻出純白的光來,江承燁步履輕飄,愣是沒發出一點聲音。
此刻的何家村,已然進入了夢中,唯有江承燁站在何老大家的門外,看着這破舊的小房子,腦子裡不斷浮現的,是那個纖弱的姑娘領着弟弟妹妹一邊遛彎兒一邊不住的囑咐他們不可貪吃的場景。
深深地夜色中,謫仙般的男人來去無蹤,只是在躍上枝頭準備離開以前,再一次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下面那座立在夜色中的小房子。
這一夜,如意睡得極好,她起來的時候,吉祥也已經起來了,如意看着他紅光滿面的做麪疙瘩,再一看那分量,就知道這又該是愛心早餐了。
如意一番洗漱後,就去給吉祥幫忙,期間,她不經意的告訴吉祥早餐還可以做哪些,她專門挑了那些營養又管飽的,果然將吉祥的興趣調起來了,一面驚歎那些聞所未聞的吃食,一面追問着如意該怎麼做。
如意終於忍不住笑話她:“你急什麼,就算你嫁了人,我也是可以每天慢慢教你的呀!”
吉祥被調侃,紅着臉瞪了她一眼。
兩姐妹正在歡聲笑語中準備着早飯,外面卻忽然鬧騰了起來!
她們的房子比較靠近村頭,和二伯家就隔着一塊菜地,此時此刻,如意清清楚楚的聽到了王鳳嬌中氣十足的大罵聲,因爲聲音離得近,彷彿就在家門口,吉祥的手一抖,險些被面疙瘩燙了手,就在她以爲是自己家又哪裡得罪了二嬸出門看個究竟的時候,王鳳嬌的罵聲也漸漸清楚了。
吉祥一看到那場景,整個人都愣了。
二嬸家門口,畏畏縮縮的三伯正被二嬸抓着膀子,他手裡還拿着個鋤頭,腳下沾着黃泥土。
“咱們家是哪裡對不起你們了!當初娘要把老大家的田給你們我們家說啥了!三伯你是要逼死我們啊!大家是一家人,你咋的還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吶,我當是哪個屁眼長在臉上的烏龜狗蛋,敢刨我王鳳嬌家裡的地,可哪個曉得是你啊三伯……”
王鳳嬌罵罵咧咧的聲音引了越來越多的人過來圍觀,吉祥更是帶着如意走進了幾步,這纔看見他們的三伯臉上身上還帶着傷,兩人立刻就聯想到了上一回王鳳嬌痛揍何遠的事情,只怕這一回,三伯也沒逃得過!
吉祥有些不懂他們是怎的了,最後,王鳳嬌的罵語終於將何婆子和李秀娥招了來了,王鳳嬌一見到這兩個娘兒們,頓時氣焰更勝,直接朝三伯踢了一腳!
何婆子一見到自己的小兒子被二媳婦打了,頓時火冒三丈,抄起鞋底板就要和王鳳嬌幹架,被李秀娥拼死攔下來,可她也不懂了,對着王鳳嬌質問道:“二嬸,你這是咋了!你憑啥打我男人!”
王鳳嬌氣哼哼的,又當着她們的面踹了何明遠一腳,高聲道:“憑啥?憑他何老三是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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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男主性格古怪,但是後面會寵的沒有下限!大家請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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