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的話裡究竟有什麼意思,寧慈似乎絲毫未在意,彷彿真的只是小叔想要嚐個手藝,她便獻醜下廚一般自然妥帖。待到寧慈去了劉府的廚房,前廳中便剩下這一幫男人相對而坐。江言對劉閣老的確是真的關心,問了些近況,得知他一切安好,這才放心許多,又另外囑咐了許多,只希望他益壽延年,長命百歲。
“老師教導言兒,這份恩情言兒不敢忘記,若非老師執意要離開汴京來到這個地方,山高皇帝遠,言兒亦不會現在才能脫身前來看望老師。”江言的一番話說的十分誠懇,做了這些年的太子和皇帝,他自然知道誰是真情誰是假意,可有時候有些事情也是無奈的很,即便你明明清楚誰是真心實意的對你好,也無法由着自己的性子將他留下,即便曉得誰包藏禍心虛情假意,同樣也無法就這樣將他們一一驅除流放,種種因由,不過是因爲心中明白,如今這個局勢,還需要誰。
這一番話成功的令劉閣老隱隱有些感慨,不知爲何,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寧慈還是何如意的時候的那個中秋宴,小廚娘的三道菜輕而易舉的將那些人的嘴堵住,也似乎是在今日得到了印證。
松鶴延年、雞茸待哺、母子相會。分明已經過去多年,可是那三道菜彷彿已經說進了他的心坎中,看着自己付諸心血栽培出的孩子終於長成一代君王,年事已高的老人家多多少少帶了些感慨,而這些感慨都被江言收入眼中。
“老師。”江言喊了一聲,劉閣老卻是一笑,伸手撫了撫鬍鬚,微微擡手擺了擺:“我無事,只是想起這小廚娘曾經做過的三道菜,而今有些感慨。”
哦?又是這個廚娘?江言已經對這個廚娘越發的好奇,當日在三連畫舫上,他是以遊客的身份進入,那一桌宴席菜餚他嘗過,的確美味非凡,可是似乎總差些什麼,而今他才明白過來,差的是一個心意,是專程爲誰烹製食物的心意。在座的人似乎都已經嘗過這個廚娘的手藝,她身上發生過什麼,和江承燁又有什麼糾葛都可暫時不提,可是這個廚藝,他非得好好鑑賞鑑賞,也更加好奇,她能專程爲他這個小叔子的到來準備哪些菜餚。
“一定是很好吃的東西!聞所未聞那一種!”江煦陽早就忍不住了,當年如意的做過的哪些菜餚多半都是他聞所未聞的,“即便是家常便飯,那也是滋味不同凡響,也不曉得她這雙手是如何做出來的,她做出來的東西就是讓人覺得香!”
江言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好像曉得很多啊。”
現在關係已經說開了,江煦陽自然沒必要再遮遮掩掩的,吃貨本性讓他一說到吃的,尤其是一說到如意做的吃的就有些停不下來的味道。
“我記得她當年和青城的霍師傅斗食局的時候做的那個鮮奶宴還被列爲了當時的百味樓的頭牌宴席,價格可高的很!可惜鮮奶不好保存,聽說是烏落那邊出了些什麼問題,總之鮮奶供應不足。”江煦陽津津樂道的說着從前的事情,也是在說這些的時候,他才忍不住感慨:“現在想一想,竟然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江言和劉閣老一直聽着江煦陽滔滔不絕的說,可是江承燁顯然沒有那個心思。寧慈去廚房,小魚兒自然是不肯跟着江承燁和這羣陌生的叔叔坐在一起的,所以也屁顛顛的跟去了廚房,媳婦兒子都不在,江承燁只覺得渾身不自在。這幾日朝夕相處,雖說他們與他說話不多,可是有時候處在一起,哪怕隻言片語也能生出濃情,現在一下子看不到這兩個人,江承燁的整顆心都飛了。
“你們慢聊,我去看看他們。”江承燁終於忍不住起身,簡單的交代一句便讓下人領着他去了廚房。
看着江承燁消失的背影,江煦陽有些唏噓:“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現在不只是美人了,還多了個‘小人’,看來咱們的江元帥江世子真的得被吃的緊緊地了!”
江言不動聲色的朝江承燁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喝了一口茶淡淡道:“男兒志在四方,爲這樣的小情小愛束住腳步,實在是不應該。”
江言的語氣彷彿只是爲一件平常事做出最平常的點評,可是江煦陽很快就想到了那一日江承燁扔回來的令牌,彷彿是什麼都不要了的模樣,只要和寧慈在這裡好好生活就夠了。江煦陽自然之道江言的意思是什麼,他清咳兩聲,話題繞繞繞又繞回了寧慈身上,其實不用江煦陽多說,江言已經十分期待,期待這個手藝不凡的廚娘會給他做出什麼樣的菜餚。
而這一頭,江承燁纔剛剛走到廚房門口,就一眼看到了坐在門口的門檻上,雙手放在腿上一臉認真看着自己孃親的小魚兒,因爲看得太認真,都沒有注意到江承燁過來,結果身子忽然懸空下了他一大跳,回過頭,竟然是被爹爹抱起來了。
門口的動靜將寧慈的目光引了過來,她看了一眼把小魚兒抱起來的江承燁,動作手法已經越發嫺熟,她看着他們,問道:“怎麼過來了?”
江承燁抱着小魚兒走了進來:“和兒子一樣,想看着你。”
寧慈擡手指了指一邊的地方:“抱他去那邊站着,油會濺到他。”
江承燁笑着從袖子裡扯出一張帕子,那張帕子的邊角地方繡着一片像青蟲一樣的東西,江承燁把帕子在小魚兒的小腦袋上繫了個頭巾:“不怕,我擋着他,要濺就濺我。”說着還伸出他大大的手掌將小魚兒的小臉擋住,小魚兒似乎覺得從指縫裡面看自己的孃親是個很好玩的遊戲一般,小小軟軟的一雙手抓着江承燁的大手,小腦袋在大手後頭一露一縮,彷彿是在和寧慈玩捉迷藏一般,寧慈也由着他,每當他的小腦袋伸出來的時候,寧慈就望過去,然後他就像是怕被發現一般,咻的一下又躲會江承燁的手後面,循環往復,樂此不疲。
江承燁力氣大體力好,這樣單手抱着小魚兒一直站着都不會皺一皺眉頭,寧慈完全沒辦法和他比,現在看着小魚兒安安穩穩的在他懷裡和她玩着幼稚的遊戲,她越發的覺得,也許自己的決定是沒有錯的。
小魚兒再乖再聽她的話,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他那些異於普通孩子的性格,都只因爲他缺少一個父親。沒有父親的孩子,又怎麼能指望他像元寶那樣一路成長?也許對每個孩子來說,最溫柔的愛來自母親,可是最溫暖穩當的懷抱,應當來自父親。
江承燁這些日子的細心和關懷寧慈不是看不出來,她既然承認了這件事情,也就不會再矯情的否認,再對他說什麼絕情的話,可是之所以承認他,大部分原因是因爲小魚兒需要一個父親,所以留在她心底的那份委屈和介懷,只能通過一日又一日的相處慢慢磨合,至少現在,她做不到像三年前一樣,毫不懷疑只爭朝夕的去愛他。
寧慈看了看這對玩得風生水起的父子,含笑低下頭繼續切菜:“你也站遠一些,油煙味鑽衣裳。”
抱着小魚兒的江承燁猛地一怔,有些受寵若驚的看着寧慈,明明只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囑咐,卻讓江承燁有些激動,可是當他看見她握着刀的左手時,激動的心情彷彿被潑了一盆冷水,整顆心都沉了下來。
她原來不是用左手的,可是現在左手用的這樣好,她要練多久才能做到和右手一樣?可還是江承燁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他握過她的手,手背都是光滑一片,封千味的香膏十分的管用,可是左手的手掌只有基礎固定的地方有些繭子,按理說若是從頭學起,絕不應該是這樣的分佈程度,就好比練武之人學着用一種新武器一般,從頭學起,手上有血泡都是平常事,可她爲何還能這樣?
彷彿是感覺到了江承燁的目光,寧慈手中的刀飛快平穩的將杏鮑菇片成了厚薄均勻的菇片,旋即放下刀擦趕緊手,將菇片放入盤子中,轉身開始切牛肉丁,一邊切一邊道:“從前我就怕如果右手受傷會做不了菜,所以以前學過怎麼用左手,有些事情都是一理通百理明,也沒有那麼難。”
從前?從前是什麼時候?是她還在何家村,做那個藥罐子農女的時候?還是更早的時候,早到他都無法探清的時候?
江承燁看着她按着牛肉的右手,淡淡道:“以後每日的藥水藥膏,我來監督你用。”
寧慈的動作微微一滯,沒有說什麼。他這些日子伴着她,更多的時候是縱容和沉默,所以那些被她倒掉的藥水和需要塗的藥膏,江承燁看在眼裡,一直都沒有發話,所以今日是忍不住放話了嗎?
切好牛肉,轉戰各色的辣椒,寧慈垂着眼,每一個動作的都規範有序,說出的話也聽不出情緒:“若能治好,三年前就該好了,如今只怕只能落箇舊疾。不過我用左手也是一樣。”
江承燁抱着小魚兒看了她一會兒,寧慈擡眼去看他,他卻轉身抱着小魚兒走到廚房的門檻邊,把小魚兒放回剛纔的位置:“在這裡坐好,不許過來。”然後在小魚兒略顯無措的眼神中直起身走到寧慈身邊,挽起了袖子:“那就讓我幫你。”
男人堅持起來,也是讓人很無奈的一件事情,寧慈幾番驅逐,他就像是聽不見一般,反倒是她越趕他,他就靠得越近,直至整個人都貼着她站在她身後,高大的身影輕而易舉的就將她籠罩在自己身前。
“江承燁,你……”
“如果可以,我願意把我的手賠給你。”江承燁伸手覆上了她微微有些冰涼的手,五指收緊,就將她的右手輕而易舉的握住。
“如意,如今流言滿城,也許再過不久,皇上就會回京,你現在……願不願意去到那裡?”這幾日,江承燁一直很不明白。那天在馬車上,寧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不接受他,不只是因爲她心中的委屈和忿恨,更多的是因爲她明白他的身份和地位,倘若接受了他,就要同時接受他的身份和地位,屆時小魚兒和她也許無法再留在這個地方,一旦定下了名分,她就要去汴京,可是她不願意小魚兒去到那個骯髒醜惡的地方。
可是那之後,她轉眼就承認了他,甚至讓小魚兒叫他爹爹。
這樣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江承燁沉浸在驚喜之中,一時之間忘記了思考她轉變的真正原因。是她真的原諒他,還是因爲小魚兒需要父親,還是……什麼別的原因?
她說的很對,僅從江言的言行來看,都不是能讓他解甲歸田的意思。不只是江言,只怕依附於他的王府也不會善罷甘休,即便強行如此,誰能保證三年前的殺人滅口不會再出現?如今他在他們身邊,自然不會讓他們母子有任何傷害,可是這樣的生活又真的能夠安寧無憂嗎?
所以她如今接受他,難道是因爲……她想通了,願意一起回到汴京了?
寧慈緩緩轉過身與他面對面,微微一笑:“我既然承認了,自然會跟着你,你去到哪裡,我就去到哪裡。”
江承燁皺眉:“可是你說過……你說小魚兒……”
“所以……”寧慈打斷他的話,目光沉靜的望着他,一絲一毫的閃躲都沒有,朱脣輕啓,一字一頓:“我們將性命安危和幸福美滿都交到你的手上,請你好好地對待我們母子,可以嗎?”
沒有人繼續燒火的爐竈火勢漸漸微弱,小魚兒乖乖的坐在門檻上,看着廚房裡緊緊抱着自己孃親的爹爹,忽然站起身噔噔噔跑到兩個人面前,一臉疑惑的伸手分別將兩個人的衣裳都扯了扯。
江承燁放開懷中的女人,和她一起望向站在身邊正向他們投來好奇目光的兒子,都笑了起來。江承燁如今已經十分會抱小魚兒,他的力氣大,只是輕輕一撈就將小魚兒抱了起來,他帶着萬分的小心,湊到小魚兒的臉頰邊親了親他的臉,旋即目光溫柔而堅定的望向寧慈:“我保證,沒人會對你們做什麼。即便回到那個地方,你們依舊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而我要做的,就是護你們一生。”
這一頓飯做的有些久,前廳的人已經去到飯廳坐了好久,愣是沒有上菜的跡象,比起江言和劉閣老,江煦陽更多的是期待:“哈哈哈,如意肯定是再做大宴席,這才花了這麼久的時間!真是太讓人期待了!”
江言笑而不語,他望向劉閣老,心中一動,忽然道:“聽聞老師府上還有兩位劉小姐,可都許了人家?”
劉閣老也是有些意外江言爲何會忽然提起這件事情,他點點頭:“老臣的女兒劉月燕已經成親,是鎮中的一戶書香世家,侄女劉敏鳶也在府上小住,不知皇上是如何得知這件事情?”
江言淡淡一笑:“不過是因爲和老師的這位侄女有過一面之緣,就想起老師似乎還有一位千金,順便問一問。”
一個有身份的男人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提起一個女人,劉閣老心中隱隱明白了什麼,卻不點破:“月燕的夫家近些日子似乎有些忙,我便讓她回去了,省得她只顧着陪我,忽略了夫家的事情,至於侄女,這些日子似乎精神有些不濟,也一同去月燕的夫家散心了。
江言微微點頭:“原來如此。”
就在這時候,有香氣從外面飄進來,江煦陽頓時樂了:“來了來了!”
他的話將劉閣老和江言的注意力都拉了過來,望向了上菜的入口。
然而,這座所謂的“宴席”,多多少少讓江言有些意外。
不是因爲別的原因,而是……太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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