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場的地方比較寬敞,又是個晴好的天氣,不只是因爲剛纔那一瞬間發生的太快,小魚兒還沒驚嚇多久就被江承燁拎走還是因爲之後的策馬奔馳的滋味實在是太有趣,等到江承燁騎着自己的“絕地”回來的時候,小魚兒因爲太過興奮,一張小臉都笑的紅撲撲的。
江承燁現在越看小魚兒越喜歡,別看他沉默的時候挺能唬人,就剛纔在馬上,他差點沒鬧得兩個人都摔下去,可是江承燁一點兒不覺得生氣,相反,他覺得他的孩子就該是這樣能靜能的可愛着!且他歡騰的模樣,讓江承燁直接想到了從前如意的嬌憨之姿,腦中忍不住就浮現出了她們一家三口共騎一匹馬的場景……
江承燁回來了,仇恨也拉了不少,何遠他們原本只是爲了幫他和自己的親生兒子多多接近,結果自己這個當爹的被江承燁輕輕鬆鬆的比了下去!
元寶平日裡最鬧騰,胡攪蠻纏的功夫更是不容小覷,他鼓着腮幫子自己就要去往馬上爬,何元吉忙不迭的去將人抱下來,江承燁看着何元吉明顯有些不便利的腿,沒有多問什麼。
何遠在一旁有些鬱悶,所以想跟江承燁打個商量:“要不你帶着我家豆豆和丫丫也跑一回?”
江承燁沒有立刻答應,他蹲下來看着小魚兒:“讓他們一起嗎?”
小魚兒轉頭看向夥伴們的殷切,再次望向江承燁的時候,他的眸子帶上了異樣的光彩,彷彿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王子,決定着每個人幸福的權利一般,讓他全然忘記了被寧慈丟下的鬱悶。他的眼眸亮晶晶的,抿着脣點點頭。
江承燁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笑臉,聲音溫柔道簡直讓人沉醉:“好。”他站起身來,毫不猶豫的直接將繮繩丟給了何遠:“絕地是我訓練的戰馬,有靈性也穩得很,你們自己玩吧。”話畢,他直接把小魚兒抱了起來,那強壯有力的手臂帶來的穩穩地抱抱讓小魚兒很快找到了熟悉感,他甚至伸手環住了江承燁的脖子,這樣只有寧慈和滿堂能享受到的親密動作,就這樣輕而易舉的給了江承燁。
尼瑪,果然是親生的!
“你……你要去哪啊!”何遠原本是想讓江承燁騎馬帶着孩子跑兩圈兒,可是看着抱着小魚兒越走越遠的人,何遠好想罵人啊!
看着元寶他們殷切的目光,滿堂一碗水還是端平了,他追上去攔住江承燁:“程葉哥,你……你就帶這元寶他們跑一圈兒唄……”
小魚兒就像在寧慈懷裡一樣安靜,他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不轉睛的看着滿堂,一雙小手環着江承燁的脖子,真是個安靜的美男子……
江承燁穩穩地抱着自己的兒子,給滿堂丟出輕飄飄的一句話:“誰的媳婦孩子誰自己帶,我只帶我自己的媳婦孩子。”話畢,他掂了掂手裡的小魚兒,帶着不容抗拒的氣場抱着小魚兒往農場的方向走了。
何遠已經氣咻咻了:“忘恩負義!白眼狼!喂不熟的畜生!”他們之所以這樣幫着江承燁,只不過是因爲他們曉得他和小魚兒的親緣關係。倘若可以,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希望小魚兒既有親孃疼愛,也有親爹守護,這纔有了今天這一出。他們都知道寧慈有多看重小魚兒,如果小魚兒真的接受了江承燁,寧慈會不會回心轉意呢?
且不說她如今的心意究竟如何,就說她打着一個“未婚挽發”的說法將無數的姻緣拒之門外,想必還是和程葉這個男人有那麼一丟丟的關係。再加上程葉自從回到了新村,毫無從前那樣的高冷姿態,雖說講話仍是不多,但爲人親和了不少,他們都覺得他變得比以前好了,總而言之,如果能破鏡重圓自然是再好不過。
但是!
“欺負人!欺負人!”何遠罵罵咧咧的,他很愧對自己的孩子,覺得他們在拼爹的環節中直接慘敗……
何元吉卻是沒有那麼多想法的,他看着那遠遠走開的父子,開口道:“好了,本就是給他們二人鋪路,現在小魚兒似乎不怎麼抗拒程葉,我們也算是達到目的了。你當真以爲今日沒事做要出來踏青賽馬嗎?”
何元吉說到最後,目光望向了牧場邊上的一處樹林。環視四周,就這片地方最爲隱蔽,方纔馬兒發狂的事情實在有些可疑,他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何元吉把自己的懷疑說了出來,何遠做起正經事的時候還是挺有模有樣的,這麼聽着,剛纔這一出還真的有些不同尋常。
兩個男人走到一邊商量這件事情,幾個孩子交給了他們的孃親,何遠看着那處密林,摸着下巴說道:“不可能啊,寧……就是如意,我記得她曾經在這周圍都佈下了守衛的,咱們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了,也沒生什麼事兒啊……”
何元吉想的就更加深一些:“你說,這件事情會不會和程葉有關?”
雖然如意從來沒有說過什麼,可是當初程葉離開沒多久,何家村就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當初他們也有諸多猜想,想過是李恆才同夥的報復,想過是鄭家人的報復,甚至想過會不會是什麼土匪強盜,可是那些無根無據的猜想最終還是落了空。
時隔三年,他們在這裡也已經生活了將近三年,寧慈佈下的守衛幾乎都不需要做什麼,因爲每一日都是相安無事,那些馬兒更是從未發狂過,怎麼會這麼巧,剛好是程葉回來沒多久,這裡就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覺得不妥,第一我們沒啥證據,只是個猜想,至於第二,你也曉得寧慈的性子,如果要說今天的事情,只怕小魚兒差點受傷和咱們幫江承燁的事情就都得曝光,到時候她惱羞成怒,只怕咱們誰說什麼都沒用!”何遠說出了顧忌,何元吉原本的念頭也動搖了。
的確,這件事情可大可小,關鍵就是寧慈。他們幫程葉只是想撮合他們,若是一個搞不好,寧慈將所有的罪責都怪到程葉身上,那就真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兩人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最後,何遠一擊掌:“你說咱們在這裡胡思亂想的有啥用,走,咱們去那片林子瞧一瞧!”
何元吉拍了拍腦袋:“真是……走走!”
兩個男人直接去到了那片可疑的林子,可是他們前前後後的找了很久,什麼可疑的人和可疑的物件都沒發現,最後兩人繞回到路口這裡,都是一無所獲的攤手。
“興許真的只是意外也說不準,這樣一來也就和程葉沒什麼關係了。”何元吉打心底裡還是希望寧慈他們一家能合合美美的,最好別生出什麼無謂的誤會。
何遠踮着腳朝那裡又看了看,努努嘴:“也許吧。”
兩人檢查了林子回到村子裡時,小魚兒已經和江承燁玩到了一起。只是玩的地方由小魚兒做主,他直接把人拉到了竈房,揚言要做麪條!
滿堂一衆人都被趕了出來站在竈房門口看熱鬧,江承燁作爲一隻新寵,得到了可以近身的殊榮,何遠他們湊到竈房門口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他手裡拿着各種刀具舉得高高的,而他身邊才過他膝蓋沒多少的小魚兒哼哼唧唧的一定要拿那些刀。
“咋搞的!別傷到孩子!”何元吉看着江承燁舉着刀就覺得危險,一旁的吉祥攔住了他:“真的把刀給小魚兒纔是危險,你別急,先看着。”
吉祥向來是個疼孩子的溫順之人,此時此刻小魚兒拿不到刀具,幾乎各種方法都使盡了,最暴力的時候,他直接伸腳去踢江承燁的腿,小小的年紀,擡腿已經很有力道,能踢得江承燁的小腿一聲聲悶響!
可江承燁除了受着,根本就沒有其他的法子。就那樣舉着刀不給他,眼中剛纔還充盈着的愛心和暖心在這一刻悉數轉爲了不悅和忍耐。
何元吉驚呆了:“咋都不攔着啊,你也是,幹啥在這看着,把小魚兒抱出來吧!”他這話是對着吉祥說的,可是吉祥這一回卻異常堅定的袖手旁觀,絲毫沒有溫婉賢淑的模樣在裡頭。
就着這邊鬧着的時候,回了村子裡在屋裡補了覺的封千味忽然打着和前出現了。他是天還沒亮的時候回到村子裡的,所以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此刻,封千味一邊揉着眼屎,一邊還打折和前,手裡握着的個酒葫蘆,似乎是過來打酒,結果酒沒有打到,卻看到了堵在在房門口的一衆何家人。
“喲呵,大清早的幹啥呢!”封千味睡得不知時日過,一副悠閒的不得了的樣子。
豆豆指着外面偏西的日頭:“早就不是早上啦!”
封千味呵呵一笑,並不在意,他幾步併到竈房門口,好奇的也往裡面瞧了一瞧,這一瞧可不得了!乖乖,這孩子把江承燁當人肉沙包麼!
“哎哎哎……這是在幹什麼啊?”封千味的聲音成功的將江承燁的目光引了過來,見到封千味的那一刻,江承燁甚至激動地想要過來。奈何他手裡還拽着小魚兒想要的東西,他想走小魚兒還不給他走!
封千味看熱鬧似的,說了一句開場白之後,既沒有進去幫江承燁一把,也沒有就這麼離開,反倒像是和吉祥她們一起開始看熱鬧!
“今兒個寧慈將好有些事情,所以我們就把小魚兒接了古來,哪曉得程公子也過來了,小魚兒也喜歡他,我們索性讓程公子陪着小魚兒玩耍了。”吉祥見封千味沒走,好心的解釋給他聽,封千味看着竈房裡對着親爹拳打腳踢的小魚兒,笑着搖搖頭。
小魚兒的花拳繡腿根本傷不了江承燁,他之所以覺得不悅和一味忍耐,只是因爲此刻的他還有些鬧不懂。他不懂,爲何前一刻還能被他所掌控的孩子這一刻就會鬧騰成這樣,他自問已經十分用心的對待他,可是那份不可掌控依舊讓他挫敗連連。更嚴重的是,他不能打也不能罵,這樣小的孩子,他爲何要跟他計較,更何況這還是他的孩子!
最後,是滿堂最先忍不住,他擠過去一把抱住已經有些像一隻小豹子的小魚兒,笑呵呵的哄逗:“嘖嘖,你看着你這小德行,被寧慈看到肯定再也不想要了!”
江承燁微微皺眉,他覺得滿堂不應當對小魚兒說這樣的話,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原本抿着脣生氣的小魚兒忽然嘴巴一癟,漂亮的眼睛瞬間盈滿了淚水,他什麼也不說,就這麼抱着滿堂的脖子嗚嗚的哭了起來!
孩子哭了,這會兒吉祥總算不再袖手旁觀了,她上前接過小魚兒,連連笑着哄他,一邊哄還一邊作勢打滿堂:“不會不會,寧慈怎麼會不要你呢!?我們打小舅舅!打他!叫他亂說!等寧慈回來我們和寧慈一起打他!”
吉祥輕輕拍了拍滿堂,滿堂立即裝出很痛很痛的樣子,這樣浮誇的演技最終還是撫平了小魚兒,他今日的情緒波動有些大,情緒轉換上也很突然,所以等他豪放的哭的差不多的時候,被吉祥帶到了屋子裡哄着睡覺。
“我們睡覺覺,等睡醒了寧慈就過來了!”吉祥的聲音溫柔,輕輕拍着小魚兒的身子,小魚兒小小的一團縮在薄被裡,長長的睫毛因爲犯困,一下一下的煽動者……
終於脫了困的江承燁立馬將封千味請到了外面說話,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要問清楚!
封千味的酒葫蘆已經裝滿貨了,兩人緩緩地朝路口走,封千味不發話,只是一口一口的喝酒。
“當日我派顏一過來送信,已經是冒着極大的危險,難道還是沒有躲過跟蹤?”江承燁將自己想到的問了出來。一直以來,他沒有告訴如意他的身份,不過是因爲他並不想帶着那個他已經不再眷戀的身份來和她生活在一起,給她帶來什麼麻煩和困擾,可他更清楚景王妃的獨斷和狠心,所以隱瞞是他想到的最好的辦法。隱瞞如意和王府,讓如意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寧王府,而王府那邊更加不知道何家村,不知道何如意。
這樣,待他了結了王府所有的事情,回到何家村的,依舊是程葉。
可他沒想到的是,哪怕自己已經十分小心周密,何家村還是沒能倖免於難,幾乎殃及整個村子的大火,他只是想一想,就明白那對這些村民來說有多麼的觸目驚心。
封千味喝了一口酒,悠悠道:“這件事情的確是蹊蹺,我也查證過,加上猜想,差不多七七八八。不過……”封千味頓了頓,轉頭望向江承燁,“無論是人還是事,如今已經不是你可以一手遮天的時候,只怕你就是想將他們母子藏着護着,寧慈也不會再任由你決定你們兩個人的事情。”
無奈又說道這個話題,江承燁顯得有些黯然,方纔被小魚兒拳打腳踢時候不覺得有什麼,此時此刻,腿上被踢被打的地方,那疼痛彷彿在一瞬間擴大了無數倍!
封千味瞥他一眼就曉得他回來之後吃了多少憋,他把葫蘆別回腰上,淡淡說了句:“跟我過來。”旋即施展輕功。江承燁反應很快,立馬跟了上去。
兩人都是輕功了得的人,很快兩人就到了由何遠打點的有果園的山頭。江承燁記得這山頭是當初開荒所得,而他隨着封千味一路疾行,于山中一處休憩好的園林停了下來。園林的木柵大門關着,江承燁跟着封千味翻了進去,而就在他進去的那一瞬間,他隱約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氛圍,這種氛圍……和汴京城外的西郊園陵一模一樣!
江承燁彷彿曉得了封千味要帶他來看什麼。
果不其然,等他們穿過一片花叢,眼前開始出現一個個修葺的十分精緻的墳頭。
封千味在埋葬着何婆子一家人的地方停了下來,江承燁的步子自然也隨着封千味的步子停下來。
不知是不是因爲這一座座精緻的墳頭,江承燁只覺得整個園林裡都多了一絲徹骨的寒意,他的拳頭微微緊握,聽到一旁的封千味說:“當初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可是如意那個丫頭愣是一個人把事情擔了下來。她一個弱質女流,自然要找一個能依靠的人幫着她。這裡的墳頭起初只是爲了讓亡者安息才堆起來的。可是後來,那個丫頭竟然賺了一大筆錢,這一大筆錢,她第一時間就是全部拿出來,給這裡的每一個人把墳頭前前後後的修葺了一邊,請了得道高僧三天三夜的超度唸經。若不是因爲她的右手受了傷,探脈的時候發現她有了身孕,這個傻姑娘還得繼續奔波不知疲累!”
江承燁的緊握的拳頭隱隱開始發抖,一張俊臉上頭開始出現了痛苦的神色,可是封千味並沒有停下。
“這個丫頭固執起來,其實也是可怕的很,在她看來,當初那些被連累的人,無論作惡還是行善,無論與她交好還是交惡,因爲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而丟了性命,都是枉死。她在我那裡呆着養胎期間,晚上常常會做惡夢驚醒。其實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也許已經隱隱猜到了些什麼。”
是,她隱隱已經猜到了什麼,所以這些年,她看似再也不提起他,其實早已經將他的身份摸得清清楚楚。他爲什麼一直覺得她是個嬌憨傻氣的女人?看,她聰明起來,就是他也瞞不過她。所以,當她知道自己曾經隱瞞她什麼的那一刻,是不是就開始有了怨恨?當他再次見到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將她哄回來,而不是坦白一切,是不是也讓她覺得自己根本不是坦誠相待?
“我……我不解釋是因爲……”江承燁嘗試辯解,可是話到了嘴邊,他才覺得根本無法爲自己辯解。失約就是失約,他爲了報仇而毀約,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就已經將她拋在了腦後。無論此刻他有多麼懊悔有多麼想要挽回,當初的一切都已既成事實。
封千味似乎是輕嘆一聲:“當初提出改名換姓,是她的注意,裡面還有一座,你不妨去看看……”
江承燁彷彿被操控着的人偶,按照封千味指着的方向一步步走過去,越過了何婆子一家的墳墓,他的目光落在另一處墳頭上,花崗岩石上頭,赫然刻着“何氏如意之墓”。墓碑上還有生卒年月日,生於建光四十一年,卒於天壽元年。江承燁彷彿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在一瞬間滯住了,他略微顫抖着手扶上碑身,修長的手指停在了“如意”二字上,便不再動了。
她是用着怎樣的心情,將自己親手埋葬?
封千味似乎是輕嘆一聲:“她改名換姓,並非什麼姑娘家的脾氣。只不過是因爲當日敵在暗我們在明,當日的大火是從何家這一頭蔓延開去,以她這裡燒的最爲嚴重,所以八成是衝着她來的。唯有讓所有人都以爲何如意已經死了,她才能夾縫中生存,帶着你們的孩子逃過一劫。其實現在想一想,若非你留下的幾個高手,只怕她當真就那麼沒了。浮生一夢,還真是睜眼閉眼間,快得很。”
江承燁靠近了墓碑幾分,落下目光時,忽然在墓碑前的一處鬆軟泥土裡發現了什麼。他半跪在地上,將那露出的一點銀色的東西挖了出來,旋即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柄已經融的面目全非的銀簪子。似乎是因爲高溫的緣故,花型樣式都毀了,唯有一個簪子的形態還在。
那是他當初親手戴到她頭上的簪花,他曾對她說,在他回來以前永遠不要拿下來。可是如今,她將它埋在這裡,是因爲等着江承燁的何如意已經不在了?她說的兩清並不是什麼負氣的話,而是在那段絕望而無助的日子之後生出的決心?
他來晚了,所以她也不要他了?
這世上也許沒有誰比江承燁更清楚從一個弱小的人變得強大要付出多少,而正是他心中那個嬌憨傻氣的女人,竟然成爲了今日獨當一面,能用自己的一雙手爲這麼多人造就一個世外桃源的女人。
江承燁的心中忽然生出幾分無措,他原以爲這只是一個認錯和哄逗的事情,可是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麼簡單。從來沒有一刻,讓他有比現在更強烈的感覺,覺得自己會失去她……
他背對着封千味,所以那微紅的雙眼也沒能被封千味瞧見。他都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再流過淚,可是這一刻,當他半跪在“如意”的墓前,他終於感受到了萬箭穿心的感覺,幾乎讓他窒息。
“她……我聽說她的手……似乎是傷了……是……”江承燁的哽咽讓他有些說不清楚,身後的封千味在他的異常中顯得有些驚訝,要知道,即便是他,也不曾見過江承燁曾經爲了誰掉過眼淚,即便當初爲了他的手下報仇,他也是以千萬倍的憤怒和狠意來回報!
“她是在孕期受傷,哪怕我向她保證過有些藥不會傷了她的孩子,她還是不肯聽,強制的灌下去她都會悉數吐出來。也因爲她牽掛着許多事情的善後處理,所以右手的救治稍微耽誤了一些。那時候她的確是沒能從變故中反應過來,甚至連右手有多重要都沒在乎,等到之後……其實也不算廢了,我這些年一直在想法子讓她痊癒……用似乎還是可以用,只是想要再做出什麼佳餚……罷了罷了,不說也罷,如今她的左手,也使得很是利落不是,做出的菜色味道也是一絲兒不差的……你……”
江承燁沒有再說話,封千味原本只是想讓他明白,倘若他還想像從前那樣自以爲是的覺得自己就可以掌控全局,將她限制在自己允許的範圍內,將這個失約事件當做小情小愛來哄逗,只怕後面不會很樂觀。可是他沒想到,自己好像勁兒使大了,江承燁……似乎有點承不住了……
封千味帶着江承燁在這裡走了一圈,等到江承燁完全平復了,一張俊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的時候,兩人又回到了村子。
剛剛走到村口的時候,一輛馬車的停駐讓江承燁的步子猛地一頓,還沒等封千味反應過來,他已然衝向了吉祥她們的屋子裡。待他悄無聲息的翻進屋裡,躲在暗處的時候,果然就瞧見了寧慈坐在堂屋裡。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忍不住想要衝出去將她緊緊攬在懷裡,可是不知爲什麼,當腦海中浮現出那墓碑上的碑文時,他便將那股衝動硬生生的壓下了。
她如今比以前好看了很多,也不再如同以前那樣穿着最簡單的碎花衣裳,她那樣端端的坐在堂屋裡,冷清而豔麗的一張臉透着讓人不敢輕易接近褻瀆的氣場。
熟睡的小魚兒很快被帶了出來,小小一顆豆丁揉着眼睛走出來,在見到寧慈的那一刻,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撲向了她的懷裡。
寧慈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一旁的吉祥笑道:“你看你,難不成還不放心麼,他在我們這裡好得很!”
寧慈笑了笑,沒說什麼,而是讓小魚兒站直,她將他轉了個圈兒,小魚兒低着頭沒有看她,然後就聽到寧慈問:“早晨不是穿的這件衣裳,你的那件衣裳呢?”
屋子裡的人都微微一怔,沒想到寧慈會這般敏感。
小魚兒的那件衣裳因爲騎馬的時候被勾破了,那口子開的有些猙獰,一瞧就不是因爲普通的摔跤造成的,因爲吉祥她們屋裡也有孩子,所以更加沒有什麼危險的東西會刮破衣裳。
方纔小魚兒拉着吉祥要她給他換衣裳的時候,吉祥還覺得小魚兒可真是聰明機靈,把寧慈摸得透透的,現在看來,根本就是薑還是老的辣!
若是說出騎馬,不但小魚兒會被責罰,江承燁也逃不了,吉祥笑着搶先道:“這個小祖宗可是隨了你,來我們這裡可把自己當成大廚子了,口口聲聲的要給我們做吃的,那樣子還真跟個小廚子一般,可咱們這裡可沒有你細心,還專程給他打了他的小刀具。我這裡都是大人用的柴刀菜刀,當然是不能讓他拿着的,這小子脾氣可大,不讓他做菜險些掀了我的竈房,這不,等到那衣裳被柴火勾破了,他纔想起來你會責罰,乖乖的去睡覺了!”
吉祥的這個由頭找的很合適,因爲寧慈出門之前,在連府的廚房裡,小魚兒就是一副要自己動手的模樣,等來到這裡,他知道大家都寵着他,所以鬧一鬧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寧慈果然沉下了臉,滿堂搶先一步走過來把小魚兒抱起來:“寧姐,這你可不能怪小魚兒,你說你好好地把他一個人留在連府,他心裡不開心,還不能睹物思人啦,你常常給他做好吃的,他當然要下廚思你啊!”滿堂把小魚兒抱開了放下來,咯吱他的小身子,小魚兒那繃着的小臉立馬咯咯咯的笑開了。
如果說寧慈瞭解小魚兒,那小魚兒這樣聰明的孩子又如何不瞭解自己的親孃?他知道寧慈什麼時候會生氣,生氣的後果是什麼,所以什麼時候要格外乖巧聽話,他也是拿捏得很好的!
寧慈簡直要氣笑了:“還鬧什麼!你們一個二個都護着他,他若是把性子養壞了,你們賠我一個兒子嗎!”她看了一眼小魚兒,想到了早晨他依依不捨的模樣,終於還是把要發的火壓了下去,對他招招手。
警報解除!小魚兒這回是真的開心了,他像一塊白嫩嫩的小糯米糰子一樣奔回寧慈的懷裡,軟軟糯糯道:“我想你了。”
寧慈今日去交代了些事情,後面若是要開始處理“新東橋”的事情,只怕更加忙的腳不沾地。雖然她已經想好,等忙完說有的事情就帶着小魚兒出去走一走,遊山玩水,可是現在,面對兒子的依賴,她縱然有再多的不悅,也只能化作落在他小腦袋上的輕柔愛撫。
何遠幾個已經是這邊的常客,因爲白日裡一起玩了,晚上準備搭夥吃飯,這會兒何遠把剛剛處理好的鮮魚拿了進來,對着寧慈呵呵道:“這一去一回的浪費時間,也累人,要不你今晚就在這邊歇着?你能顛簸小魚兒也不好跟着你顛簸啊!”何遠這一發話,吉祥和章嵐都發話了。
“是啊,之前你好不容易回來,卻也沒有留宿,我可饞你的手藝了,不留下一頓晚飯一頓早飯,你就別想走!”吉祥走到寧慈身邊握着她的手留人。
寧慈低頭看小魚兒:“在這裡住一晚好嘛?”
如果有寧慈,小魚兒還是很喜歡這裡的,他的眼睛亮亮的,帶着全天下最濃烈的幸福感點頭。
定下了住在這裡,吉祥她們就忙活開了。自從大火之後再建新村,吉祥她們的屋就是按照從前那個屋子重建的。吉祥和何元吉他們都是睡在西屋裡面的,元寶還小,給他留的東屋不好讓他一個人睡,所以東屋空置着。吉祥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就將地方給收拾出來了。
寧慈抱着小魚兒進了東屋,大家都曉得她不過是還要再檢查檢查小魚兒有沒有什麼別的傷在身上。
從寧慈出現到她回屋,江承燁一直都在默默地看着她。吉祥到後院的時候,江承燁找到了她將她請到了一旁去說話。
吉祥今日對他是在不算是溫柔和藹的大姐模樣,見到江承燁找她談話,她也一絲一毫都不驚訝。也許爲人母之後,再溫柔青澀的少女都會多了一份成熟穩重,她靜靜地看着江承燁,還未等他開口,她已經率先搶了白。
“程公子,你今兒個和小魚兒也算是相處了大半日,你可有什麼想法?”吉祥站在他兩步開外,問的很是平靜。
有什麼想法?江承燁想了想和小魚兒的相處,淡淡一笑:“他是個聰明可愛的孩子,也有幾分勇氣。只是調皮起來,也着實讓人頭疼。”
吉祥淺淺一笑,繼續道:“我今兒個沒有讓大夥兒幫着你解圍,其實並不是什麼報復和整治。小魚兒對你胡攪蠻纏的那一刻,我就看出你的無措和不悅。”
被說中了,江承燁微微有些尷尬。那是他的孩子,他自然是要好好呵護捧在手裡,最終卻因爲孩子的胡攪蠻纏而生出不悅之心,一味的忍耐,這樣看來,總覺得並未將他放到心裡疼一般。
吉祥輕輕嘆了一聲,道:“程公子,我也是做孃的,所以我曉得要把一個孩子帶大,有元吉陪着我我都吃力的很,可是寧慈……不對,是如意。如意她幾乎是一個人親力親爲的將小魚兒帶到現在。許多人瞧見一個孩子,若是這個孩子長得漂亮可愛,都會去逗弄哄着,可是真正要帶着這個孩子過日子,只怕不過兩三日就已經要被煩死。”
“撫養一個孩子,絕不是僅僅靠着疼愛和哄逗,小魚兒最讓人費神的時候,遠遠比今日有過之而無不及,寧慈之所以能將他拿捏住,絕不是靠着你今日這樣的一味溺愛。你覺得自己突然之間有了一個這麼大的孩子,所以無法適應,以一個錯誤的方法去對待孩子和如意,這無可厚非,可當初的如意又如何不是在毫無準備的時候有了小魚兒?我覺得,寧慈纔是帶着對孩子的愛去教導小魚兒,而你,更多的是帶着愧疚回來。程公子,無論是小魚兒還是寧慈,他們要的都不是你的愧疚。”
江承燁已經被吉祥的一番話說得呆愣在原地。事實上,短短一天時間,無論是封千味還是吉祥,都能三言兩語的說出讓他無法迴應的話來。
而他們的話中所說的,正是他如今的所作所爲的盲區。那些他一早就應當明白,卻因爲愧疚和急於補償的心所忽視地方。
他們要的,從來不是他的愧疚。
小魚兒需要一個父親,而她,需要一個夫君。
他是爲了和他們一輩子在一起纔回到這裡,那些虧欠和補償,應該用一生的相處去完成。
江承燁沉默的時候,吉祥再一次發話:“程公子,小魚兒這個名字,只是他的小名。寧慈還給她起了一個大名,你可曾聽過?”
江承燁有些訥訥的搖頭,她給孩子起了一個大名?
吉祥垂了垂眼:“小魚兒的大名,叫做程一諾。”
江承燁因爲這個名字,僵在原地很久很久。
“三月之期,延後半年,月下一諾,定不相負。”
一諾,程一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