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溫度有些低,如意見月娘要離開,竟直接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下山。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難以捉摸,就好像前不久還在面前說話的人,已經死的死,走的走;而上一刻還在彼此算計的人,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也可以這樣並肩而行。
劉月娘的身上的傷多半都只是讓她肉疼,並沒有傷及筋骨,如意見她牙關咬的緊緊地,大概還是有些疼,隨意問了句:“你還好吧?”
劉月娘看着前面的路,低低的回了句“嗯”。
兩人沒有過多的交流,後面也有上山來幫忙的人手,一行人很快回到了東橋鎮,如意想着是不是要去買點菜,遂與月娘道別。
沉默一路的劉月娘似乎是怔了怔,原本要回東橋的步子一轉,又跟上了如意。
再過一會兒天色就暗了,天氣漸漸變冷,晚上天黑的也早,如意有些不解的看了劉月娘一眼,劉月娘站在如意麪前,平靜道:“我知道你我之間沒什麼情誼可講,不過三爺的爲人,你可能還不大曉得。王有才……已經被三爺廢了……”
如意有些意外的望向劉月娘,她分明記得就在前不久連城煜纔在貨物交託這件事上提過王有才,那語氣神態,怎麼也不像對王有才有什麼不滿的樣子,可竟然是已經……廢了?
月娘將如意的驚訝收入眼底,彷彿是對她的天真感到好笑:“何如意,你在廚藝的天分上的確不是一般人能企及。可是同爲女人,你卻比不上我能更好的存活下去。殺人和你拿到多魚頭可是兩回事,今天你幫我求情,可是有一天,我也許還會爲了自己,爲了其他事情而繼續害你,這就是世道。三爺這個人,絕不是他展現在你面前的那樣一個人,就好像你如今還不知道他冷漠的讓讓一個人消失是什麼樣子。我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可今日這番話,算不上勸告,也不是警告,不過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報答,今後我們兩不相欠。”
一番話換一個救命之恩,如意覺得有些好笑,即便她從沒有想過能從月娘這裡得到什麼報答,聽完這番話,她還是忍不住笑道:“兩不相欠?世事難料,也許以後,我們的交集還有很多,誰欠誰,還說不準。”
月娘最後看了她一眼,沒有什麼特別的神情,彷彿是咂摸了一番她的話,最後扯了扯嘴角,點點頭轉身離開。月娘離開後,如意拿出十兩銀子分給了今日來幫忙的人,一羣人紛紛道謝,提出可以送她回何家村,如意怔了怔,搖頭拒絕。
整個東橋鎮最好的水產都在靠近碼頭的地方,雖然依舊瞧不見什麼海味的影子,但各種各樣的魚的確是新鮮的不得了。
如意走到東橋橋頭的時候,朝着橋頭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
從前她來鎮上,每每回去的時候,江承燁都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現在這裡,什麼也不說,可她知道他是來接她回家。而今,這空空的橋頭,就和如意空空的一顆心一樣。
“姑娘,讓讓行嗎?”一個粗狂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如意轉過頭,只見一個漢子正推着裝滿了東西的手推車要過去,因爲東西裝得多,所以不方便轉彎,如意一臉歉意的讓開,那漢子道了聲謝,哼哧哼哧的推着車走了,如意看着那手推車,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時候他們在東橋擺燒烤攤子,就是那天晚上回去的時候,手推車不慎撞到了受了傷的江承燁。
當時她還嫌棄的不得了,以爲自己碰上了碰瓷的,最後依舊是讓他賴在了家裡,一住就是好幾個月。
如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買菜的,只知道走在回去的路上時,手裡已經提了三條魚,其他的配菜都沒買。如意伸手揉了揉眉心,轉身回去繼續買配菜。現在家裡只有金玉滿堂,她的好好籌劃這怎麼讓他們唸書的事情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如意提着滿滿一手的菜往回走,原本這個時候路上應當已經沒什麼牛車馬車了,可今日倒是幸運的很,不過將將走到鎮口,恰好就停了一輛馬車在那裡,一邊馬車上坐着個年輕人,彷彿是在看書,見如意走過去,年輕人放下手中的書,朗聲道:“姑娘,可是要搭車?”
如意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番這個人,衣裳是最普通的粗衣裳,可是露出的手腳卻並沒有多粗糙,手裡拿着書,更像個讀書人。
經過上次馬車被劫事件,如意自然小心了些,可那人還沒等如意質疑完便開口道:“姑娘是何家村的何如意何姑娘吧!?”
如意覺得自己應當沒有這麼出名纔對,就聽那年輕人繼續道:“我是住在鄰村的秀才,早就見識過姑娘的廚藝,所以認得姑娘。”他轉過頭瞅了瞅天色,臉上帶着些遺憾:“我一個讀書人,沒什麼本事,本想出來趕趕車賺些錢,沒想到等了一天都沒個客人。姑娘走不走?左右我也要回去了,我不收錢載你一程!”
如意見他說話爽朗有禮,戒心放下一些,點點頭:“有勞了。”
於是,原本準備走回去,卻意外搭到了馬車,這年輕人名叫楊文軒,聽起來的確像個讀書人的名字,人也十分厚道,當真是把如意送到了村口再折回去。不過如意並沒有討他的便宜,出手就給了一錢銀子,楊文軒連連推拒:“姑娘,這樣的路程幾文錢就夠了,你這……”
如意卻笑了:“多的就當下回的路費。”其實下回也不知道是哪會,不過誰對她好,她也不會虧待誰。楊文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最後還是將錢收下了,可是一再強調下回如意一定要把路費坐回來。
如意和他道別,提着魚往村裡走,楊文軒看着如意的背影消失後,臉上的笑容也淡下來了,他駕着馬車往回走,卻並沒有回到所謂的鄰村,而是在一處路邊上停下來,走到了一邊的林子裡。
林子裡站着四個人,而地上是一羣已經躺倒的黑衣人,一個個生的五大三粗麪目猙獰,這會兒都齜牙咧嘴的在地上打滾。
楊文軒勾了勾脣,跳下馬車走過去對着其他四個好友笑道:“如何,筋骨可舒展開了?”
其他四人一臉鄙夷的看着楊文軒,恨不能上來拿他舒展筋骨。年紀最大的男人三四十歲的模樣,此刻也是一臉無奈,另一個長得清秀些的男人叼着根野草用腳尖戳了戳地上的人,地上的大漢立馬哇哇哇的怪叫着,麻溜兒的滾離了魔腳。
清秀男人“嘁”了一聲,開口的氣勢卻和他清秀的模樣背道而馳:“老子手還沒使勁兒,人就倒了。哎我說,這些人不都是那連什麼的手底下的人嗎?怎麼他們還打起她的主意來了?”
楊文軒冷冷的看着地上一羣賭坊裡的人:“何如意和最上面的人接頭,這些下面的人自然不認識,況且何如意的賭注籌碼,他們最清楚。一萬兩,足夠讓他們動手了。”
地上的大漢聽着他們對話,立馬求饒:“幾位大俠,我們知錯了,我們再也不敢動歪心思了!求、求求你們放過我!”
楊文軒腳尖一勾,踢起一塊石頭,再一擡腳,就將石頭踢飛直接砸向那個大漢,只聞的一聲悶哼,那大漢便沒了聲音,其他滾地的見狀,屁都不敢放了。
清秀的男子有些不耐煩:“真他媽的大材小用!老子還是喜歡和江承燁打!和他打才叫決鬥!”
楊文軒鄙夷的看他一眼:“說的這麼好聽,你單方面被毆打的記錄還少麼?”
清秀男子臉色一紅,轉眼就開始擼袖子:“楊文軒,老子要挑戰你!”
一旁最爲年長的男人忽然出聲:“好了!鬧夠了嗎?趕緊把人處理了!”
清秀男人頓時蹦了起來:“老曹,你奶奶的出門怎麼連手下也不帶!處理後事這種事老子不幹!太掉身份了!”
聽到“處理”兩個字,地上一片人早已經渾身僵硬呈假死狀,楊文軒默不作聲的走到清秀男人身邊,提着他的後領就要往那堆人的方向丟,清秀男子一個旋身,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握着拳頭就往楊文軒的側面出拳!楊文軒面不改色鬆開鉗制着他的手,將來人的拳頭飛快一握,往下一撇!
“哎哎哎哎……斷了斷了!”清秀男子哇啦哇啦的叫着,楊文軒扔開他的手:“紀千燦,我們這次不是出來遊山玩水,趕緊收拾好,後面的事情,我們五個還要慢慢分配。”
紀千燦那一張清秀的臉也只有在被這幾個兄弟欺負的時候纔會憋得紅紅的:“哼!你們欺負人!等到江承燁回來了,我肯定和他一起弄死你們!”
其他四人傳來了統一的嗤笑聲,紀千燦哼了哼,覺得不解氣,又哼了哼,最後那一地的打手,還是被他餵了啞藥折了手,保管三個月之內口不能言手不能提,這纔將人一個個踹走。
五個人處理完了這邊的事情,回到了自己的客棧,而另一頭,全然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情的如意平安無事的回到何家村,推門就瞧見了整齊劃一坐在桌子邊都撐着腦袋的四個人,見到如意回來,眼睛紛紛亮了起來!
“二姐!”金玉和滿堂小旋風一般撲倒如意麪前,自動自發的幫忙把菜拿了下來提到竈房裡,而章嵐跟何遠則是更關心她去了哪裡,爲什麼這麼晚纔回來。
“剛纔吉祥還過來了,咱們兩個還幫你扯謊了,還有金玉滿堂,可懂事了!咱們都沒說穿,都說你去鄰村有事了馬上就回來,等會吉祥要是過來了你別說漏嘴了啊!”何遠自小這種騙人的謊話說了不知道多少次,麻溜兒的很,這會兒如意回來了,屁股還沒坐熱乎就開始串供了。
如意覺得好笑:“你們兩個該不會一直在等我吧?有什麼事嗎?”
章嵐和何遠對望一眼,反問她:“你沒事什麼是吧?”
如意立馬明白他們應當是擔心自己會因爲程葉的離開胡思亂想,笑了笑回道:“我能有什麼事?馬上要過冬了,之後就是過年,等開年之後還有金玉滿堂的事情要去忙,我可比你們忙。”
章嵐和何遠紛紛露出了懷疑的神色,如意瞧了瞧他們兩個的樣子,忽然問道:“你們兩個在這裡等了一天?”
兩人齊齊點頭。
“沒有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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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望一眼,一個點頭一個搖頭,章嵐瞪了何遠一眼,何遠立馬搖頭。如意看了看他們兩個人,倒真是想起這個重要的事情來:“何遠,你現在已經成親了,往後要是章嵐有了孩子,你們兩個總不至於真的啃老吧?”
啃老?兩人似乎不大懂這個詞,可是前面的他們懂了。嚴格說起來,何遠的確還是個無所事事的人,不經商不從政,連他老爹的位置都不想坐下去,就算是和章嵐一起相處的時候,兩人都是毫無壓力的一起上山摘摘果子,下河摸摸肥魚,從前兩人就愛愜意的一起去魚塘釣魚,現在最愛的就是釣魚的時候吃吃對方的豆腐調調情,日子過得真是神仙一般。
可這樣的日子並不能長久。章嵐和何遠總不能一直靠着里正和里正夫人,雖然何遠的大哥已經升了官,但兩人要是依附着大哥過日子,就相當於扯他們大哥的後退,別說何遠雖無大成卻小有骨氣,就說章嵐這個聰明的姑娘也不會允許自己和丈夫這麼無能。
兩人其實並非沒有打算,只是如今才新婚,都是年紀輕輕地,家裡又沒有壓力,所以也就沒急着往後想,現在被如意提出來,兩人都有些愣神。好在章嵐似乎比何遠更懂如意,如意不過這麼一提,她就露出狡黠的笑容湊過去:“我還不知道你,就是個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姑娘!說,是不是有啥好事兒等着我們!?”
何遠也懂了,兩隻眼睛噌的一下亮起來。
如意笑了笑:“今天太晚了,改天再和你們說這件事情,金玉滿堂還沒吃飯,我去做飯。”說着,起身就往竈房裡走。
讓如意沒想到的是,她買回來的魚已經被金玉滿堂一人剖了一條。滿堂如今比從前壯實了不少,金玉的個子也的確是高了,就算這幾條魚買回來已經奄奄一息了,如意還是覺得十分驚喜。
滿堂和金玉兩隻手都髒髒的,他們見如意進來,獻寶似的讓她看魚,如意將案板上的魚翻來覆去的看了看,有些哭笑的不得,鱗片四處亂飛到處都是也就算了,連魚膽也被弄破了。魚膽不但會讓魚肉變苦,還有毒性,即便是高溫烹煮也未必能清除苦味和毒性。
雖然兩人的表現十分值得表揚,可是如意還是把他們拉到跟前,認認真真的告訴他們正確的剖魚方式。將好她買了三條魚,被金玉滿堂一人剖了一條,最後一條,順理成章的成爲了如意演示之用的魚。
她找來一個小布口袋,將好可以將魚放進去:“如果是活魚,就這樣塞到口袋裡,用刀將它們先敲暈!”如意說着,“砰”的一聲用刀背敲了敲已經昏過去的魚,然後將刀頭伸進口袋裡,用刀頭來推魚鱗。
“這樣把魚放在口袋裡推魚鱗,魚鱗就不會飛的到處都是,再用刀頭把魚鰓挖出來,最後剖開魚肚,用手小心的把內臟挖出來,記得,千萬別再弄破魚膽……”如意一邊說一邊演示,同樣一把刀,她握在手裡的時候,彷彿那就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拍劃挑切間遊刃有餘,看的金玉滿堂眼睛瞪的大大的,直到那條魚被清理的乾乾淨淨,而周圍也絲毫沒有被弄髒,兩人對如意的崇拜簡直又上升了一個高度,紛紛還要再試一次。
如意一人敲了一下腦袋:“殺了就得吃,這三條咱們都得吃好久呢!”
金玉傻乎乎的回道:“程葉哥哥最愛吃魚!他一個人就可以吃好大好大一條。”
傻金玉!門外偷聽的兩個人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對,金玉話音剛落,他們就衝進了竈房,章嵐笑着帶金玉滿堂去洗手,何遠就笑呵呵的看着那三條魚:“哈哈,吃魚啊,我和阿嵐最喜歡吃魚了!如意,今兒個咱們蹭個飯成嗎?”
如意絲毫沒有因爲金玉剛纔的話露出什麼不對的表情,她看了看被金玉滿堂弄壞的魚,點點頭:“不過這兩條魚膽破了,你家有酒沒?能拿來些不?”若是魚膽破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塗一些酒或者小蘇打,發酵粉也可以,再用冷水沖洗,自然能將苦味溶解。
何遠這會兒也確定如意沒事了,他咧嘴一笑:“有哇!管飽!我這就去拿!”說完就蹭蹭往外跑。
最後,這三條魚被如意一條燉湯一條紅燒一條做了脆皮醋魚。何遠自然是沒有江承燁那麼愛魚成癡,可是在章嵐不住的使眼色中,他鼓起勇氣將那條紅燒魚給承包了,結果金玉看到何遠跟潲水桶一樣威武,再一次萌萌噠的說:“何遠哥你真厲害,跟程哥哥一樣厲害!不過程哥哥更厲害,他吃魚吃的可乾淨了,你看你這裡還有好多肉都沒吃掉!”金玉說着,用筷子點點被何遠胡亂吐出來的魚刺,上頭果然還連着許多魚肉。
何遠臉一紅:“我……我吃相粗狂不行啊!”
滿堂看了何遠一眼,悶悶地說:“不會吃就不會吃,找什麼藉口。”他也記得江承燁吃魚有多厲害,從不會被魚刺卡到,而且當真是一點魚肉都不漏,吃的斯文而乾淨,在滿堂的小小世界裡,一度想要成爲程哥哥那樣擁有斯文吃相還吃得那麼棒的人!
何遠覺得很委屈,他本來就不那麼愛吃魚嘛!要不是因爲這是如意做的,味道好得不得了,他纔不會吃,再說了這魚這麼多小刺,變態才能一根一根吐出來!
何遠一個憤慨,咕咚一吞,然後整個人都僵住了——媽呀!卡到魚刺了!
“啊啊啊啊啊……”何遠手上的筷子掉了,一臉快死了的表情,章嵐此刻恨不能將他的腦袋給悶到這碗魚裡去!
最後,還是如意淺笑着從竈房裡摸出一瓶醋遞給他:“灌下去,要是小刺還好,如果是大刺卡的位置有不好,就得用鑷子給拈出來了。”
何遠哪裡還管那麼多,抱着那瓶醋跟救命仙藥似的拼命地灌,灌得直反胃的時候,何遠就真的直接嘔出來了,等他通紅着臉拍着胸口慢慢緩下來,砸吧砸吧嘴,嚥了咽口水。
哈哈哈,刺不見了!
何遠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對那盤魚就有些敬而遠之,倒是把魚湯喝了三大碗,喝的一旁兩個小的連連喊:“多啦!多啦!給我們留點兒!”
一頓晚飯,在何遠的摻和下,也算是吃的熱鬧好笑,不過飯還沒吃完的時候,吉祥就回來了。進門一瞧見如意,她緊皺的眉頭纔算鬆懈下來,只是看着桌上的三盤魚,跟金玉一樣脫口而出:“咋今兒個就吃魚啊。”
吉祥到底比金玉他們要明白一些,話剛一出口,就覺得自己送錯話了,忙笑着打哈哈:“不過這味道聞着就是香,有沒有我的啊,我也想吃兩口。”
“我姐夫呢?叫他一起來吃點兒吧。”如意說着,轉身進竈房那碗筷,吉祥趁着這個功夫飛快的跟章嵐眨眼示意,章嵐只是一臉無奈的看着她,搖搖頭表示還沒發現如意有什麼不正常。
如意很快拿出兩副碗筷,吉祥笑着說:“咱們家那兩畝地,元吉還是準備自己種,咱們現在不缺錢,可也不能亂花,我今兒個過來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這件事情,我們準備直接多買幾畝良田,往後的糧食就能自己種了!”
原來吉祥是來和她商量買地的事情了。如意聞言,皺了皺眉,問他們:“田地對一戶人家來說,應當很重要吧?”
何遠搶白:“這不是廢話麼!家裡吃的糧食都靠這些了,沒田地那日子可過的不安心!”里正家裡可是有十幾畝良田的,多半都是佃給了相鄰幾個村的人家來種,每年收收租金,沒賣糧食的就直接交糧食。不過何家村的人口雖然就幾百人,但田地加起來還是不少,除開里正家,還有一個大富戶也給村裡人佃田,不過田地分的比較散,如意他們老何家的田就有一部分是要交錢或者交糧食的。
如意一臉沉思的看了看屋裡的人,很是慎重的說:“我有一個想法,不過要靠你們幫忙才行!”
如意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們,何遠小夫妻和吉祥都有些愣住了——如、如意竟然想把何家村所有的土地都買下來!?她知道這得多大一筆錢嗎!?
被一屋子的人連連發問,如意終於還是沒能告訴他們一萬兩的事情,只是說自己不過是幫着別的大戶人家來買地,結果她這麼一說,幾個人又紛紛的問她是幫得誰,深怕她被騙了似的,尤其是吉祥,她最害怕如意和一些危險的人有什麼來往,如意被逼問的不行,最後一咬牙,也不曉得腦子是怎麼想的,脫口而出:“我是幫着劉閣老辦的事情!”
劉閣老!?當今聖上的老師!
這下子他們不問了,轉而變成張着嘴巴不說話。何遠是三個裡面最先反應過來的,他神秘兮兮的湊近一些:“如意,劉閣老買這麼多地幹啥啊!?”
如意麪不改色的教育他:“笨!當然是養老了!皇帝給的退休工錢能給多少?夠他用一輩子嗎?就算夠他用完這輩子,還有他的子子孫孫呢?要是子子孫孫沒這個本事,成不了氣候,難道要讓他們餓死嗎?有了這些田地,豈不是放心很多?”
何遠恍然大悟:劉閣老真是個有遠見的人,難怪能當皇帝的老師!
同一時刻,閣老府中正在挑燈習字的劉閣老一不留神,打了個刁鑽的噴嚏。
如意將這件事情攤到劉閣老身上,自然就不怕他們去找劉閣老對峙,中秋宴閣老夫人賞的鐲子還在吉祥的箱子裡鎖着呢,之後也有人來請了如意去閣老府中,所以如意這麼說,他們一點兒也不意外,反倒是在一陣靜默後,個個開始摩拳擦掌眼冒金光。
“如意,要是這田地買下來,劉閣老鐵定不會自己親自管理是不?他定然是要找人做,說到種地,那自然是我們這些地地道道的莊稼人最會做的事情,劉閣老託你辦這件事情,接着是不是就該找人幫忙打理了?還有上回開荒之後的地,你別說那山上的地要是好好打理打理,指不定就能成一塊好田!”何遠的小腦瓜隨着越發興奮的情緒開始飛快的轉動起來,看來他一早就有這個想法,的確不是準備就這麼碌碌無爲下去。
如意定定的看着他,道:“你們如果相信我,就照我說的做,你們知道我是個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人,哪回有好事情我不是先想着你們?”
這個大家還真信,吉祥原本還有些懷疑如意是不是又結識了一些背景複雜的人惹些麻煩,現在有了劉閣老這樣的信譽保證,她也放下心,轉而有些擔心這件事情難辦:“田地可是一戶人家賴以吃飯的東西,不到萬不得已,誰家裡也不會賣田啊。村裡的自留田七七八八的加起來,有好有壞,能讓大家動心就不大容易了,可那林家在咱們村子的地和里正家的地,何嘗不是他們的財產,哪能說買到就買到的……”
吉祥這話說的有道理,可如意也不是沒想過:“這就是你們不懂了,你們按我說的去做,保管有人動心!若是你們還是不放心,等到地都收回來了,我把你們家的還你們就是,不過到時候你們可別求着我讓我把地給收了去,給個痛快話,這件事情你們是幫還是不幫!”
跟着如意一起鬧可是這對新婚小夫妻爲數不多的愛好,兩夫妻看了看對方,異口同聲:“幫!”
如意莞爾一笑:“那之後就看你們的表現了!至於那個林家,我去試試看。”
吉祥扯了扯她的衣裳:“你可當心,別出什麼岔子。”
如意拍拍她的手:“我知道。”
吉祥見如意沒有什麼異樣,放心的回了家裡,她還得跟何元吉說說買地的事情還是先緩一緩!
等到人都走了,金玉和滿堂幫着如意收拾碗筷,之後自然是燒水洗澡準備睡覺。金玉和滿堂在如意的要求下,很多事情都已經脫離了吉祥那樣無微不至的照顧,洗澡便是其中一項,上回讓他們洗,兩個傢伙把她弄得渾身是水,還是程葉給她遞的帕子……
無端端的又想到程葉,如意舀水的動作滯了一滯,可她很快恢復正常,讓金玉滿堂輪流來洗澡。
金玉是個粗神經,嘻嘻哈哈的一天又一天,而滿堂這個弟弟和金玉就大不一樣,明明是個男孩子,心思卻細如髮絲,如意給他找換洗的衣裳時,一不留神把江承燁曾經那件冰綢衣裳改小後的衣裳找了出來,在短暫的失神間,衣裳被人扯了扯。
如意望向一邊,滿堂靜靜地站在她身邊,穿着白色的小中衣服,還披着一件衣裳,他很小聲的問:“二姐,你是不是很想程哥哥啊。”
滿堂還沒有變聲,聲音細細的,簡直就是一個安靜的小美男子,這樣寧靜的晚上,如意壓抑了一整日的思念,都隨着滿堂這個小心翼翼的發問而瘋涌至心頭。
如意不至於爲了這個掉眼淚,可她還是伸手把滿堂拉到身邊圈住,抵着他的額頭笑着問他:“怎麼忽然問這個?”
滿堂的細膩讓如意有些意外,他似乎是悶了悶,然後說:“因爲嵐姐姐和何遠哥出門的時候說,以後絕對不可以在你面前提程哥哥,我聽見了,可是我和金玉今天都提了,二姐你是不是不開心了?你是不是怕程哥哥不回來了?”
如意直起身子看着滿堂那張俊秀的小臉,伸手摸了摸,溫柔的笑道:“滿堂,每個大人想的都不一樣,嵐姐姐他們只是不知道程哥哥是不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可是二姐相信他是個講信用的人,不只是程哥哥,我們都得做一個講信用的人,說出來的話,就一定要做到。”
滿堂似乎是聽懂了,他很認真的點點腦袋:“如果說話不算話,就不可以再相信這個人!”他皺了皺眉頭,好像想到了什麼,表情變得有些難過:“可是大姐原來跟我們說,娘有事情出門了,如果我們聽話不哭,娘就會早點回來,如果我們總是吵着要娘,娘就永遠都不回來了。”
他眼睛變得紅紅的:“可是娘死了,再也不可能回來了,大姐騙我們,我們是不是不要相信她了?”
那時候的家裡,何葉氏剛剛去世,四姊妹孤苦無依,每個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吉祥多少要說些話來騙他們,可是滿堂不過八九歲的年齡,就已經比金玉還要明白事理,如意感動之餘,心也有些酸酸的。
如意索性把他報到腿上,細聲道:“不對,不是這個樣子。滿堂,有一種謊話,叫做善意的謊話,就好像大姐之所以騙你們,是不想讓你們難過,如果你那時候就知道娘永遠不會回來,一定會很傷心,對不對?”
滿堂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如意,那純淨的目光就像是最柔軟的東西,觸動着如意,讓她的心莫名的變得暖暖的,聽着如意的話,滿堂點頭:“恩,大姐是不想讓我們哭。”
如意笑了笑,正準備帶着他去洗澡,卻忽然聽到他說:“那程哥哥如果撒了謊,三個月之後沒有回來,他是不是也只是不希望二姐你傷心,所以才這麼說的?”
如意的動作狠狠一僵,她詫異的看着滿堂,聽着他認認真真一板一眼,像個小大人一樣說話,“程哥哥是個好人,他會給我和三姐捏核桃,還會幫我寫我不會寫的字,我想和三姐想吃魚,但是怕魚刺卡到,程哥哥還幫我們挑過魚刺。二姐,程哥哥說他喜歡和我們一起玩兒,所以他肯定會回來找我們玩的,如果他沒回來,我們就多等一等吧。”
如意完全不知道一個八歲的男孩子,平日裡總是那麼靦腆秀氣,竟然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程葉的離開沒能讓她痛哭流涕,可是面對這樣的滿堂,如意卻覺得眼角澀澀的。
她沒有說話,只是飛快的把眼角抹乾淨,笑着摸摸滿堂的頭。滿堂見她笑了,也跟着笑了,可笑着笑着,就打了一個哈欠出來。
如意彎腰把他抱起來:“原來你是想安慰我啊。”
滿堂覺得如意身上的味道香香的,澡都還沒洗,就先攔住她的脖子眯着眼睛了。如意覺得滿堂真的重了不少,她拍拍他的小屁股,抱到木桶邊讓他洗澡。
等到把金玉滿堂的事情都忙完了,如意才隨意的熟悉了一下,準備回屋去休息。東西屋的門一直都對着,如意走到西屋門口的時候,習慣性的往東屋門口看了看。
東屋那邊靜悄悄的。
如意在西屋門口站了站,忽的邁步朝東屋裡面走,她腦子裡忽然有一個神器的想法——他一直都是神出鬼沒的,會不會等她推門進去的時候,他就會靠坐在牀頭,懶懶的屈起一條腿,手裡拿着一本王秀才的盜版書,不冷不熱的瞟她一眼?
有時候,明明曉得是不可能的事情,你還是回去做。
黑漆漆的東屋空無一人,乾淨整潔的牀頭放着新的被褥,那張被他習慣性用來吃飯放茶杯的矮桌也靜靜地蹲牀上。如意掌着油燈走了進來,就在他經常坐下來的地方挨着坐下,細白的手指摩挲着被褥,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在千里之外的路上,江承燁已經是連着幾個晚上趕路。一羣影衛一聲不吭的緊緊跟隨,可是所有人都發現,世子的變化真的不是一點點。
從何家村離開之後,世子一句話也沒有說過,這些他們都習慣了,不愛說話的世子纔是正常的世子,可……可餐餐都點魚卻吃一口就不吃了的世子真的好奇怪啊啊啊!
雖然連夜趕路十分辛苦,興許胃口也變得不大好,但從前他們十二個人跟着江承燁,最危險的時候,幾天幾夜只靠一點點食物都過過來了,世子有時候的確是脾氣古怪了些,可挑食這樣惡劣的習慣真的不可以有啊!
按照這樣不要命的趕路,再過兩天就能回去了,江承燁到底沒有忘記手底下這羣跟班,幹了大半夜的路,他讓大家就地休息。
顏一等人立馬開始架火鋪地,忙前忙後。
畢竟有十幾個人,被照顧着的顏小妹在哥哥們眼神的驅使下,平移到江承燁身邊,小心謹慎的開口:“世子爺,其實……咱們可以不用這麼拼命的趕回去的。大哥已經給王府飛鴿傳書,王爺和王妃知道的。”
江承燁沒有絲毫動容,他的腰帶上掛着個什麼,此時此刻,他正將那個東西握在手裡,垂眼看着,彷彿沒有聽到過顏小妹的話。
顏小妹轉過頭看了看一旁的兄弟們,大家紛紛向她伸出拳頭做了一個加油狀,顏小妹覺得……壓力好大啊……
“世子爺……是不是我們幾個有哪裡做的不好?”
江承燁將手裡的東西握住,擡眼看了看她,只是那目光中,充滿了“閉嘴”的警告。顏小妹摸了一把汗,沒有再說話。
江承燁再次低頭望向手裡的鴛鴦石。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離開何家村,才真正讓他有種離家的傷感。他快馬加鞭的往汴京敢,只是爲了早點到達汴京,解決了所有的事情,然後回到那個讓他日思夜想的小村莊,吃到何如意爲他一個人做的魚。那種滋味,他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回憶起來,彷彿已經深深紮根在他心裡,無論如何也抹不去。
今夜的月色欠佳,江承燁就這樣露天席地的與手下在這裡過夜,他單手枕在腦後,看着無盡的夜空,手中的鴛鴦石,似乎散發着一種可以襲遍全身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