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的湯已經熬得差不多了,一揭開鍋,一股子鮮香氣撲面而來,頓時把院子裡那一羣小子給吸過來了,湯已經熬成了淡淡的奶白色,湯麪上飄着零星的油腥兒,那是大骨裡熬出來的東西,方怡拿勺子在湯裡撈了撈,魚肉都已經熬化了,只剩下光禿禿的魚刺兒,鍋底那根大骨頭還靜靜地躺着,方怡舀了一點兒嚐嚐味道,忍不住就吸了口氣,真是太好吃了!
“姐姐,苗苗也想吃。”
方怡低頭看着扒着她大腿兩眼放光的趙苗苗,再看看門口堵着的那幾個孩子,忍不住就笑了,拿了個碗盛了一碗,遞給趙立冬:“這一碗你們先分了喝,等會兒吃飯還有呢,立冬小心你端着,記得吹涼了再喝,別燙着了啊。”
趙立冬喜滋滋地點頭,帶着一串小尾巴回屋裡去了。
方怡把那一大鍋湯分出兩份,一份是給那些幫工的人吃的,加了不少野菜進去煮着,又跟早上似的烙了一大盆子黑麪餅,放在鍋裡溫着。另外一份則是留着自家吃的,只添了一點兒嫩的薺薺菜,把今兒從楊嬸兒家拿回來的嫩豆腐也切了一塊添進去煮着,最後才揉了些薯面,烙了一些薄餅。
正忙活着,趙立夏他們就回來了,今兒沒下種,就是把地都刨了一遍,有二十畝地是要種麥子的,這麥子是個金貴的東西,種起來比別的都要費力氣,這地要選好,然後土也要深深的犁過一趟又一趟,但凡疙瘩都得給敲碎了,把那土弄的麪粉似的纔好。他們今兒就是幹這個了,雖說有頭牛幫着,但到底也是件辛苦事兒,甚至比下種還要累得慌。趙立夏和趙立秋兩個是個實在的,雖說沒有這些幫工們做的多,但是也沒少幹活兒,看着就疲憊得很,回到屋裡一屁股坐下就不想動了。
還好有趙立冬幫着跑進跑出,把晚飯殷勤地分到每個人的手裡,趙立年和方辰也沒閒着,乖巧地跑到趙立夏和趙立秋的身邊兒,踮起腳捏着他們的肩膀,看得那些幫工們只誇懂事。
這晚飯吃的也是香,有的人家個把月都沒碰着油水,在這裡一天兩頓都是好吃好喝的,當下心裡頭就更感慨這幫子半大孩子是羣實誠人,不然這些個好吃的,他們留着自己多吃幾頓不是好的?瞧瞧這些孩子瘦的。
吃飽喝足,休息了會兒,這些漢子們就又活絡起來了,紛紛打了招呼就各自回家去了,他們都不是本村的,回家少不得還得走上一段。
方怡麻利地收拾了桌子碗筷,這才端上自家的晚飯,就剛剛那一會兒,幾個小子饞的都快流口水了,肚子裡都能聽到聲音,這會兒瞅見自家的晚飯果然比那些人的還要好,這才滿意了,覺得剛剛沒有白等!
趙立夏一直沒出聲,直到在碗裡撈出塊白嫩嫩的豆腐來,這纔看了眼方怡:“你去了楊嬸兒家?”
“嗯,我把雞蛋拿去給她看了,有11個能孵出小雞的,我都放雞窩裡去了,剩下的都收在原來的地方。”方怡說着,看了眼埋頭大吃的趙立冬,想了想,還是當着大家的面把楊嬸兒想讓趙立冬過去幫忙的話說了。
趙立夏聽完就搖搖頭:“這事兒不成,楊嬸兒已經幫了我們不少,她的豆腐坊根本不缺人。”
方怡點點頭,她也覺得趙立冬過去不合適。誰知剛咬了兩口餅子,就聽到趙立冬的聲音:“大哥,我想去,大不了我不拿楊嬸兒的錢,有剩下的豆腐捎點兒回來也成啊。”
這話一出,趙立夏就放下了碗,微微皺了眉:“那也不行。”
趙立冬一臉嚴肅:“爲啥不行?楊嬸兒不經常給我們送豆腐麼,我等於就是去白乾,我只是想去學做豆腐的手藝,保不準兒以後能用上呢。”
“我說不行就不行!有我在,還輪不到你出去做事!”趙立夏的語氣不容置疑,臉上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趙立冬倔着腦袋:“爲啥不行!我想去學門手藝也不行嗎?點豆腐,潑豆腐,那可都是些技術活兒!”
方怡抿了抿脣角,這小子還知道技術活兒了!不過,就算是技術活兒,方怡也是不贊同他去的,他才八歲,太小了,身體都沒長開呢,就去學做豆腐,那可是出了名的辛苦。
趙立秋見狀,連忙道:“立冬,做豆腐是個辛苦事兒,生意好的時候都是天冷的時候,起早貪黑不說,整天整天的泡水裡,你沒看到楊嬸兒那雙手一到冬天全是口子麼?你還小,有我跟大哥在呢,你不需要去吃這個苦。”
“我不怕吃苦!這一年來,家裡頭吃苦的都是你跟大哥,我不小了!卻什麼都做不了,只會在家裡吃白食,我連背書認字兒都學不好!我不想這樣,我想幹活兒,想給家裡補貼一下!”趙立冬說到最後,聲音有些哽咽,已經是說不下去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面上露出些許悲傷的神色來,就連最小的趙苗苗,眼裡都有淚花兒在打轉。趙立夏的臉色頓時就溫柔起來,他突然起身,走到趙立冬身旁,揉了揉他的頭髮:“瞎說什麼,我是大哥,照顧你們是我份內的事兒,我不讓你幹活兒是瞧着你還小,等你跟立秋那麼高了,我自然會帶你幹活兒,家裡那麼多的地,你還怕你沒事兒做?”
趙立秋抹了下眼角,接口道:“就是!誰說你吃白食了?你天天在家裡照顧弟妹不是幹活兒?之前你方怡姐跟那潑婦鬧起來,要不是你機靈,叫立年去找我們,沒準兒你方怡姐和辰辰都得吃了虧。”
方怡深吸了幾口氣,把眼淚嚥了回去,這才笑了笑說:“是啊,亂想什麼呢,立夏和立秋是一早就跟你方叔學過幾天字兒的,辰辰就不用說了,立年那是他聰明,所以記得快,你這樣纔是最正常不過的,哪裡較慢了,人家真學的慢的,一年都認不了幾個字兒呢!”
趙立冬被這麼一安慰,鼻子一酸,抱着趙立夏大哭了起來,他在家裡是最尷尬的年紀,去幹活兒又早了,在家裡呆着又大了,沒事兒就愛亂想,看着一家人吃不飽,他就想着要是他也能幹活兒就好了。這些話他一直都是放在心裡的,不敢說出來,這次要不是有這麼個契機,他也許會繼續把這些話悶在心裡。眼下終於不管不顧的說出來了,卻得到了一通安慰,這半大孩子心裡頭說不出的暢快,再也裝不了小大人,只想痛痛快快哭一頓。
他這一哭,趙苗苗第一個哇的一聲跟着了,趙立年和方辰也小聲地啜泣起來,幾個大點兒的喉頭也哽咽的很。方怡終於忍不住藉機落了回淚,日子過的太苦,肩頭的壓力太大,短短一年,經歷了天災人禍,生離死別,擔驚受怕了不知道多少日夜,如今又要面對缺糧的危機,讓一羣長久以來都吃不飽的半大孩子怎能不怕?
一屋子人哭了好一會兒,也不知是誰先收了聲,總之就漸漸擦乾了淚,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纔好。還是趙立夏最爲沉穩,重新又端起碗:“都要涼了,快吃吧!”
“等等,這裡頭有葷腥,涼了不能吃,都去鍋裡換一碗熱的。”
哭了這麼一場,肚子似乎更餓了,把那一小盆的麪餅都吃光了,還把那大半鍋子的湯也都喝了個底朝天。吃飽之後,心情莫名就好了許多,趙立秋摸着肚子,笑着問:“方怡姐,那兩條魚哪裡去了?我只撈着了兩根骨頭。”
方怡頗有些無語:“那魚早就進了你們的肚子裡,不然你以爲那湯爲什麼那麼好喝?魚肉都燉化在裡頭了!”
吃過飯,趙立冬殷勤地要幫忙,這會兒方怡卻沒再攔着他,這小子正是心思敏感的時候,既然要證明自己的存在,那就讓他證明吧,橫豎洗洗碗什麼的總好過去學做豆腐。
看趙立夏和趙立秋的神色,似乎也是這麼琢磨的。過了這晚之後,家裡頭但凡有什麼事兒,趙立夏都要叫上趙立冬,哪怕只是讓他搬搬東西也好,而趙立冬的心情也確實漸漸好起來了,終於不再認爲自己是個吃白飯的了。
收拾妥當之後,方怡又燒了一大鍋的熱水,讓趙立夏和趙立秋好好地泡個腳再睡覺。要不是家裡頭的生薑不多了,方怡還打算往裡頭放兩片兒姜。
那熬過一次的骨頭方怡不捨得丟,晚上又擱到湯裡頭熬起來,勢要把它熬到能直接嚼吧嚼吧吞了爲止。一面忙着,方怡一面琢磨,今天是那些幫工來的頭一天,給他們準備了這麼豐盛的兩頓應該也差不多了,明天起就不用再準備那麼多了,好東西還是留着自家慢慢吃吧。
等到了第二天,方怡就不再往湯裡下功夫了,只是在每碗野菜糊糊上放了兩片肉,那些來幫工的人看到桌上的早飯,倒也沒覺得意外,這纔是正常應該的伙食,畢竟昨兒那兩頓已經足夠他們唸叨了。吃過飯,趙立夏突然對上一旁趙立冬的目光,心下一軟,衝他招招手:“立冬來把這個搬車上去,等會兒跟我一起去地裡,幫我看着種子。”
趙立冬大力地點着頭:“好!”
方怡探出頭看了那邊兒兩眼,把原本打算教趙立冬太極拳的話又咽了回去,這事兒還是等春播過了再說吧。
少了趙立冬在家裡領着幾個小的,方怡也不太敢讓他們單獨帶着,當下把筆墨紙書搬到趙家來抄,這抄的多了,也越來越順暢了,就是那滿頁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看久了有點兒頭暈眼花的感覺,是以方怡時不時就會放下筆,做下眼保健操,就怕一不小心看花了眼,抄錯了,那就真是苦逼了,要知道,這裡可沒有橡皮擦改正液透明膠布之類的作弊工具,錯了一個字,整張紙都作廢!方怡無數次感慨,這錢還真不是好賺的啊!
除此之外,方怡還沒少關注那隻放了雞蛋的雞窩,那老母雞在外頭蹦躂了幾天之後,終於在某一天,穩穩地坐在了那一窩白嫩嫩的雞蛋上,可把方怡給高興的,只想把那蘆花老母雞抱起來親幾口!從此更是沒少去看,同時也叮囑趙立年和方辰記得每天都給那老母雞喂幾條蚯蚓,務必要讓它保持愉快的分娩心情!早早地把那一窩小雞仔給抱出來!
麥子花了幾天的時間都給種下去了,接着是高粱,比起麥子,高粱就要好侍弄的多了,等到全種下去,又是幾天過去了。這期間,方怡已經把帶回來的那兩本都已經抄完了,期間浪費了兩張紙,方怡肉疼了好久,餘下還多了三張,方怡果斷地決定黑下來了,攢起來等以後給方辰練字兒也好,這宣紙可是奢侈品啊。
這天傍晚,就在方怡琢磨着該怎麼去趟城裡把書交了去,再換兩本兒新的,里正家的孫子突然敲開了院門,看了眼屋子,只有方怡最大,當即跑到她跟前兒揚起小臉兒說:“方怡姐,爺爺說等趙家大哥回來就讓他去曬穀場,上頭的種子發下來啦!”
方怡點頭道:“好的,辛苦你跑一趟了。”
那小孩兒摸摸頭,一溜煙兒跑掉了。不多時,趙立夏那一大羣子人就回來了,方怡一面招呼他們吃飯,一面把趙立夏拉到一邊說了領種子的事,趙立夏精神一震,飯都沒顧上吃就帶着趙立秋一路跑過去了,生怕晚了就沒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