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三夜,蘇若離都沒有甦醒過來的跡象。
顧章這三日不眠不休,除了孫大夫和陳牛兒硬勸着喝了點兒水吃了一點兒飯外,日夜衣不解帶地守在牀前,鬍子拉碴地似是一夜老了不少,連頭髮竟然也有幾根白的了。
陳牛兒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可他也沒有法子勸得他家將軍去歇一會兒。他心裡估摸着,若是將軍夫人有個什麼好歹,估計他家將軍也不想活了。
那些得病的流民除了先前死的幾個之外,每日裡按照蘇若離囑咐的按時喝藥,這幾日已經有幾個完全康復,被送出去了。
其餘剩下的也大有好轉,不似先前那般嚇人。
可唯獨蘇若離一點兒醒轉的跡象都沒有,生生地讓孫大夫懷疑起了她那張方子來。
顧章每日裡都是親自給她喂的湯藥,因她昏迷着,自己不知道吞嚥,都是顧章一口一口自己先喝下去再哺到她嘴裡的,哪怕是流出一點兒,顧章也會再趕緊喂上一口。
按說,對那些流民管用的藥,到她這兒也該見效了啊?
可三天過去了,蘇若離還是沒有一點兒反應,到底是方子不管用,還是人得的不是這個病?
孫大夫也是見過流民得了瘟疫是什麼樣子的,仔細地辨認了蘇若離的病症,覺得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依然堅持喂這樣的湯藥,可顧章卻耐不住性子了,不停地催問着孫大夫,“爲何一樣的病,一樣的藥,離兒就不能醒來?”
孫大夫吭哧了半天。才捋着鬍子憋出一句話來,“許是,許是夫人身子太弱的緣故!”
“許是?”顧章冷冷回眸,充血的眸子就像是一頭野獸的眼睛,咬牙切齒地攥了攥拳頭,可也不能拿孫大夫如何,畢竟。他醫術沒有離兒高明。能想出這樣的理由來也真是難爲他了。
但他說得也有些道理,想當初離兒行醫的時候,就跟他講過。這人要是身強體壯,一般的病邪就不會侵入。陽氣足,病自然就繞道而行。
離兒這些日子真是太累了。
想了想,他終是咬咬牙。吩咐孫大夫,“既如此。就給她的藥加大些劑量吧!”
孫大夫雖然不知道這到底妥不妥當,但是想着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擠了擠眼,他嘟噥道,“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顧章聽見這句話。眉頭不由蹙了蹙,可想着他本來就這麼個不通世故的性子,也就沒法跟他計較了。
不多時。孫大夫就捧了一大海碗濃黑的藥汁來,遞給了顧章。
顧章雙手捧過。低頭看了眼,蹙了蹙眉。天知道他的離兒最不喜歡的就是喝藥了,如今她昏迷着,喝了這麼多的藥,還都是自己硬給喝的,到時候她不會怪自己吧?
打發走了孫大夫,顧章不假他人之手,先把藥碗放到了牀前小櫃上,方纔起身把蘇若離半扶起來,讓她靠在柔軟的枕頭上,這才嚐了嚐溫度,然後一口一口親自哺餵到她的嘴裡。
那麼多苦澀的藥汁嘗下去,他的舌頭都是麻的了,也不知道離兒該苦成什麼樣子?
輕輕地把蘇若離放平,顧章不理會外間陳牛兒勸他吃飯的話,徑自拉着蘇若離的手,爲她暖起來。
自打蘇若離昏過去之後,怕她冷,顧章給她蓋了兩牀厚實的棉被,又把自己一件貂絨大氅給搭在了上面,可離兒的手依然涼得嚇人。
若不是她鼻間還有一絲呼吸,別人見了還以爲她不行了呢。
顧章就那麼一直握着她的手坐在牀前,室內燃着一盞豆油燈,昏暗的燈光打在他的眼窩處,暴露出一片青紫。
三日夜的不眠不休,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只是顧章滿心記掛着蘇若離,哪裡還顧得上自己?
就那麼沉默地坐到了半夜,蘇若離也沒有一絲反應。三日來,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的顧章終於撐不住了。
他的頭垂下來,乾燥起皮的雙脣印在蘇若離消瘦的雙頰上,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慢慢地滑落下來,滴在了蘇若離的臉龐上。
溫熱的淚水伴着鹹鹹的味道不知不覺地淌進蘇若離的嘴角,洇溼了她的脣。
“離兒,你快點兒醒過來啊,我快要撐不住了。”粗獷的漢子嘶啞的聲音像是一頭受傷的猛獸,儘管極力地壓抑着,可是站在外間裡一直候着的陳牛兒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將軍是個在戰場上受了重傷都一直握着兵器不鬆手的漢子,流血流汗,從未見過他流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將軍這是觸動了心地最脆弱的那根弦了。
若是夫人真的就這麼撒手而去,將軍,會如何?
想至此,他忙伸手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臉一下,暗罵自己烏鴉嘴,夫人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有事兒呢?不會的,夫人一定會好起來的。
室內,顧章嘶啞的哭聲持續不斷,“離兒,你知道嗎?我沒了你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爲了我,你醒過來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離我而去!”
沒有任何華麗的語言,此時最傷心的人自然是肺腑之言。
陳牛兒聽得熱淚盈眶,再也待不住了,挑開了簾子大步奔了出去,蹲在草地上嗚嗚地哭起來。怕被人聽見,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找了一個揹人的角落。
顧章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覺得自己那顆心好似除了痛再沒了其他的知覺了,昏昏沉沉的,伏在蘇若離身上就昏睡過去。
外頭三更的梆子響起,軍中巡邏的將士們鐵甲磨蹭的聲音清楚地傳來,已是更深露重了。
蘇若離只覺得自己好似沉浸在一場夢裡總也走不出來,雖然頭腦異常清醒,但是身上跟壓了千斤重擔一樣,連動一根手指頭都費力。
她努力地想睜大眸子看清楚四周混沌的天空。想撥開那層濃霧。
遠遠地,似乎有一個低啞的男聲在嗚嗚地哭着,哭得她心煩意亂起來。
她不停地掙扎,不住地用力,終於,那沉重的眼皮睜開了一絲縫兒,看到了一絲昏暗的天。
“唔!”她輕呼了一聲。努力伸出手去推動身上那千斤重擔。
只是感覺自己已經筋疲力盡。但是那身上的東西依然紋絲不動,好像長在了她身上一樣。
她急了,發一聲吶喊。“呀”地一聲大叫,感覺喉嚨頓時清爽了不少。
感受到身下人兒微微的動靜,顧章猛然驚醒了,鬍子拉碴的臉上尚自掛着晶瑩的淚水。
低頭看時。就見蘇若離的一張緊閉着的眼睛上的睫毛似乎在抖動,自己掌心裡的小手好似也勾了勾。
他怔楞片刻。忽然意識過來。離兒有知覺了,離兒這是要醒了嗎?
巨大的驚喜衝擊着他的胸膛,窒息地他說不出話來,唯有發出沙啞的一聲呼喊。“離兒,離兒……”
身上的重擔一下子沒了,蘇若離感覺自己的呼吸頓時順暢了。身上似乎也有了些力氣,這才感到鋪天蓋地的虛弱朝她砸來。砸得她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費了半天的勁兒,她終是睜開了緊閉了三天的眸子,迎面就見到一張黑不溜秋鬍子拉碴蓬頭垢面的一張臉。
雖然昏睡了三天,她依然一眼認出了面前這人是誰。
這不是她的相公顧章嘛。
天,他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活脫脫就跟個流民似的。
“離兒,你醒了,你醒了?”這話顯然不是疑問,而是實打實地透着歡喜。
“哎呀,我做了一個噩夢,有什麼東西壓死我了。”蘇若離揉着胸口憤憤地說道,雖然三日裡吃不下什麼東西,只用藥吊着,可是她並不是特別虛弱,小臉上滿是憤懣的神情。
“啊?”顧章一臉的心虛,什麼壓死她了?難道是剛纔自己伏在她身上不小心睡着了的緣故?
哎,怪只怪他當時實在是太傷心,以至於最後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早知道她會被壓醒,他怎麼也不會伏在她身上了。
怎麼醒也比她這般醒來強啊。
守候了三日的顧章一見蘇若離醒來,本來沒有希望的心立馬就被歡愉給充實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好。
“那個,陳牛兒,快把飯菜端進來。”
“哦,不對,孫醫官,把藥先端過來。”
他有些婆媽起來,渾然不知道自己頂着一個雞窩腦袋有滑稽。
“喂,先別急啊,我這躺了三天身子都僵硬了,渾身都是臭汗,哪裡還吃得下去啊?”蘇若離連忙拉着他的袖子,笑道,“你這個樣子也該洗漱一番歇一歇再忙活,都成這個樣子了,還在這兒坐着幹嘛?”
顧章摸着自己的雞窩腦袋嘿嘿地笑了,“這不是高興地不知道東西南北了嘛。我這就讓人提水來咱倆好好地洗一洗!”
正是仲春的時節,天兒不算很冷。帳篷裡顧章又讓人生了一個炭火盆,頓時暖意融融。
木桶搬進來,兌上熱氣騰騰的水,蘇若離先讓顧章洗去,可顧章死活都不願意,非要讓蘇若離先洗,說自己身上髒,洗過了她怕是不能洗了。
“倒是會過!”蘇若離好笑地說了他一句,就到布簾子後頭寬衣了。
顧章也不閒着,就在她身後跟進去,見蘇若離回頭,還一臉無辜地道,“你身子弱,我給你擦洗吧。”
蘇若離白他一眼,嬌嗔道,“不會是想趁機吃我的豆腐吧?”
顧章卻笑嘻嘻地搖頭,“哪裡會?你身子這麼弱,我怎麼會這麼做?”
知道他是個正人君子,蘇若離也就不管了。反正他們已是夫妻,還有什麼好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