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全福人和喜娘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顧章已經來到了門外的廊下。
今兒他穿着一身大紅的喜袍,一朵顫巍巍的大紅色絨花別在胸前,映襯得他的面色多了幾分喜氣。
墨發刀裁一般高高束起,上頭一個白玉束髮冠,顯得他的面容越發俊朗英挺。
他身後跟着幾個親隨,衆人也都喜氣洋洋地湊着熱鬧,站在門外大聲說笑着,還有的隨意唱着小曲兒,在轟天的鞭炮齊鳴中,把氣氛烘托了個極致熱烈!
顧章含笑伸出修長的大手敲上那兩扇緊閉的雕花格子門,朗聲道:“顧某前來迎娶姑娘,還望開開門!”
話音剛落,門內忽然傳來“噗嗤”幾聲笑,蘇若離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春紅和綠意兩個就連忙從門縫裡塞出去一張紙條兒,笑道:“顧將軍,這是我們家姑娘出的題,請您好好地答一答。若是答不上來,姑娘說了,今兒可就不開門了……嘻嘻,哈哈……”
顧章一低頭,就見那張粉白的紙條兒落在了自己穿着黑色千層底的緞面靴子上,不由咧着嘴苦笑起來。
離兒也真是的,明知道他是個大老粗,沒讀過書,還要這般爲難他?
其實這哪裡是蘇若離寫的?純粹就是兩個小丫頭在外頭央了人家一個老秀才給寫的,無非就是想逗個樂子罷了。
蘇若離還暗地裡埋怨着春紅和綠意,後來轉念一想,自己到底也沒有從顧章嘴裡套個真話,這傢伙的文化水平到底多高也不知道,索性,借這個機會試試算了。
她不動聲色地等着。就聽門外發出“哦”的一聲高喊,像是那羣軍漢受到了驚嚇一般。
屋內,兩個小丫頭和全福人、喜娘都忍不住笑了。個個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門外,顧章被迫打開了紙條。既然是離兒出的,那他得打起精神來好好應對纔是。離兒在他眼裡可是個無所不能的大才女呢!
就見上面一行蠅頭小楷寫着一道題,問:“什麼東西早上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上三條腿?”
那羣跟隨他而來的軍漢們都趴在顧章肩頭上往下看,有的識字的看得明白,不識字的又心急,七嘴八舌地問着。急得滿頭大汗,倒像是他們娶媳婦似的。
待到有人給他們解釋明白了,那些粗漢子們又咂嘴咂舌地叫開了,“這是啥意思啊?早上四條腿怎麼到了中午就變成兩條了,莫非那兩條腿被砍掉了?”
真是廝殺漢出身,三句話不離本行,想的事兒也跟別人不一樣。
有人似是參悟出來了,哈哈一笑,湊在顧章身邊跟他出着主意,“將軍。莫不是蝌蚪變成了青蛙?”
就有人立馬嘲笑起來,“老胡你是什麼腦子?蝌蚪沒有腿,後來長大了是四條腿。這完全是倒過來的嘛。”
還有人急得上躥下跳,埋怨着將軍的準媳婦,“將軍,這嫂子還未過門就這般刁難你,將來這個家還不得她說了算啊?”
顧章微微一笑,不假思索道:“這個家我情願她說了算!”
一句話,頓時驚翻了數人。
天爺,這還是他們那個在疆場上殺人不眨眼、能止胡人小兒夜啼的將軍嗎?
見衆人都石化在那兒,顧章卻笑着揚眉。對屋內大聲喊道:“離兒,我已想出答案來了。”
這麼快?
蘇若離有些驚訝。她早就問過那兩個丫頭這題目到底是什麼了。一聽說是這樣的題,她在心裡就翻了個白眼。這要是擱在現代,回答出這麼個問題來也不算什麼,可這是在古代啊,而且顧章據說又是沒有進過學啓過蒙的人?
正擔心着顧章會出醜,他卻高聲說有了答案。
蘇若離十分好奇,不由問道:“是什麼?”
聽見這個清脆悅耳動人的聲音,顧章心潮澎湃起來,再也顧不得其他,立即答道:“是人!”
兩個小丫頭也不知道這題目的答案,那老秀才也是胡亂寫的,她們也就是逗逗樂子。聽見顧章說是“人”,兩個人面面相覷起來,來到蘇若離面前討好般地笑問:“姑娘,是不是啊?”
蘇若離蒙在蓋頭下的眼白了她們一眼,捅了簍子知道找她來收拾亂攤子了?
怕顧章在外頭急了,忙答道:“是的,你答對了。”
受了她這句話的鼓勵,顧章喜得眉開眼笑的,嘿嘿低笑了一陣,方纔看下一題。
就見上頭寫着:“萬事千順百般暢,事事都有如意郎。如雪聰慧伴他旁,意在情眷天久長!”
一首普普通通的七言詩句,那些軍漢看了之後大眼對小眼,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在讚頌他們家將軍的?看這詩的意思,看來將軍夫人還挺中意將軍的啊?
一衆人興頭起來,都誇讚將軍夫人有眼光。
可說完了,才發覺不對啊。若是將軍夫人誇讚將軍的話,何必當做題目來考驗他們家將軍?
那些軍漢們一下子就卡殼了,呆在那兒目不轉睛地看着顧章。反正娶媳婦的是將軍,這事兒只能交給他們那足智多謀的將軍做了。
顧章看了半天也是摸不着頭腦,按說,離兒就算是心裡真的悅賞他,也不會這般露骨的啊?
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陣子,他就聽見門裡傳來一陣嗤嗤的笑聲,估計那兩個小丫頭已經笑翻了吧?
想着自己絕不能在這些人面前給離兒丟了臉,顧章只覺得自己的臉騰地一下燥熱起來,想了想,終是皺着眉頭結結巴巴地念道:“萬、事、如、意!”
剛唸完,他就聽見門內傳來一聲長嘆:“可算是想出來了!”分明是蘇若離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顧章這才醒悟過來,這可不就是一首藏頭詩嗎?害得他琢磨了半天了。
此時,蘇若離坐在牀沿上,放心地抿着脣笑了。好歹過了這兩關可以看出了顧章不是個文盲了。
先前就覺得他不是那種大字不識的白丁,如今看來,這人也算是有些文化底蘊了。
在她的授意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春紅和綠意兩人嘻嘻哈哈地迎了出來,對顧章行禮,“將軍,請進吧。”
全福人和喜娘早就把蘇若離扶了起來,送到了門口,嘴裡還唸叨着,“這可怎生是好?姑娘也沒有個兄弟在跟前?”
話音未落,顧章就大步上前伸手一撈,把蘇若離整個抱在了懷裡,來了個切切實實的公主熊抱!
外頭“轟”地一聲叫起來了,那羣軍漢本就是大嗓門兒,如今見了這等熱鬧的場景,頓時口哨聲、高喊聲叫個不停。
蘇若離蒙在大紅蓋頭下的臉紅透了,雙手緊緊地勾着顧章的脖子,趴在他耳邊吐氣如蘭,“沒想到你這人倒是不迂腐啊?”
顧章笑得眉眼生花,掂了掂懷中的人兒,在成功聽見那人發出一聲短促低低的驚叫之後,他滿意地把她攬緊了,貼在她耳邊笑道:“摟好了,咱們上轎回家嘍!”
一句“回家”讓蘇若離感嘆不已,眸中已經溼潤。
終於有一天,她也有個家了嗎?
她終於不再是孤零零一個孤魂野鬼了!
顧章緊緊地抱着她,在衆人各種怪叫聲中,把她送上了花轎。
隨後,他則騎上那匹毛色黑亮的高頭大馬,喜氣洋洋地往將軍府而去。
將軍府,翠微堂。
羅氏換上一領嶄新的湖綢緞面的紫色織金的大襖,下面穿了一條十幅大紅石榴裙,頭上梳着高高的富貴牡丹髮髻,插着一副赤金頭面。
臉上擦得粉白,脣上的口脂則是大紅的,顯得她年輕了十歲。
她一邊在立身的大穿衣鏡前擺弄着腰肢,一邊喜不自勝地問身後的顧蘭娘和顧梅娘兩個,“你們看我今兒這身打扮如何?可像個將軍的娘?”
兩個女兒自然交口稱讚,“娘這相貌這身段,做個公侯的夫人也差不到哪兒去,何況將軍的母親呢?等大哥(章兒)將來出息了,給娘掙個一品誥命來,讓娘也風光風光!”
“嗯,這還差不多!”羅氏喜滋滋地說道,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一樣,面色大變,“我就是看不慣那小蹄子,有她在跟前,我一日都難以安心!走,咱們娘兒們也到前頭看熱鬧去,今兒若不讓那小蹄子在賓客們面前出醜,我這個做婆婆的怎能痛快?”
說完,羅氏就撫了撫梳得油光水滑的髮髻,邁步往外走,嘴裡還笑道:“這陳媽的手藝越發好了,這牡丹髻生生讓我像宮裡的娘娘那般高貴了。”
外頭,嗩吶歡快地吹着《百鳥朝鳳》,遠遠地,似乎聽得見鞭炮齊鳴,看樣子花轎要進門了。
羅氏不由快走了幾步,回頭招呼着自己的兩個女兒,“快着些,那小蹄子進了門可就不好給她下馬威了。”
正說着,迎頭拐角處忽然轉出一個高大瘦削的身影來,羅氏定睛看去,卻是顧墨。
因爲忙着下場,這些日子,顧墨一直在書房裡看書,也就晨昏定省和羅氏見上一面。母子間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每每羅氏嘮叨幾句,顧墨也就默不作聲地聽着,倒惹得羅氏沒得意思。
如今見他穿着一身靛青的棉布袍子,腰間只繫了一條本色布帶,清瘦的面龐有點兒疲憊,神情倒是淡然冷漠。
這個樣子一點兒也不像個大家的公子哥兒,還是那個有些憨厚老實的山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