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卯離開後不久,信陵君接到大營傳來緊急商議的命令。信陵君將小城的軍務交給武卒校率暫管,自己帶着門客們趕往廢城。
到會的只有三軍軍將,他們同時也是各軍武卒左偏的偏俾。除他們外,其他偏俾都未與會。三軍主將均報告說,他們派出的哨探並未發現秦軍,而瞭望哨則發現南邊有警號狼煙。
晉鄙總結道:“目下,秦軍已神鬼不覺地離我軍而去,進至長城南端。那裡鄰近韓鄭,諸將以爲後將如何?”
前軍主將道:“我等被秦人擺了一道!我等全力準備與秦軍會戰,他卻向南去了,置我等於無用武之地。”
中軍主將道:“我等本非爲秦軍而來。秦軍離我而去,我等正好繼續揮師北上,攻城略地,不必在此死等。”
後軍主將道:“依爾之見,當往何處攻略?”
中軍主將道:“自然依原議,北過黃河攻略河內南陽。”
後軍主將道:“各軍只備十日餱糧,目下已過四日,進至南陽尚需四日,僅餘兩日能下城麼?”
中軍主將道:“依爾之見卻當如何?”
後軍主將道:“俾未有定見,只是提醒我軍糧秣只餘六日。無論如何,都要在六日內定奪!”
前軍主將道:“還有一計是拔營都起,直拊秦軍後背。兼程而行,二日可達。至則饗士卒,一鼓而擊之。”
中軍主將道:“敵先處戰地,我兼程而行,則敵逸而我勞;至則攻之,以疲兵對強秦,不待計而成敗之數已定矣!”
晉鄙將頭轉向信陵君:“公子之見如何?”
信陵君道:“我軍目下取防禦陣勢,要南下則需轉爲攻擊陣勢。故若決意南進,則不可過速,當早定籌算,三軍各依次序,緩緩而進,如此三四日接敵,方有成算。”
晉鄙道:“公子高明!臣即一面以軍使急報大王,一面巡哨秦軍,並籌劃陣勢。一旦王命下達,即行出兵!目下自當嚴整軍陣,深溝高壘,遠斥侯,以備不測。公子以爲如何?”
信陵君只得道:“大夫老成之謀,我不及也!”
晉鄙隨道:“諸軍今日原地築營,只半食,明日聽令而動!”
諸將俱行禮而退。信陵君被晉鄙留在大營,道:“臣之奏報,尚請公子過目斟酌!”信陵君看過奏報,道聲“善”。晉鄙封好,交給軍使,加急回報大梁。
信陵君道:“大營之事,全憑大夫,我自回小城佈陣。”
晉鄙道:“目今小城已無大事,公子可安臥營中,何必身犯險地!”
信陵君道:“我來之時,營中之事卻未安排。明日有事,倉猝難齊。況我少不更事,尚容細細辦去。”
晉鄙道:“如此,願公子珍惜千金之軀,勿立危牆之下!”
信陵君道:“多承看顧!哦,張輒先生何在,煩請來一見!”
晉鄙道:“張先生能者多勞,目下正在各營忙於軍務,不在營中。公子若要見,可稍等片刻,臣差人請來!”
信陵君道:“張先生既軍務繁忙,不必勞動。吾並無大事,就此辭過!”
信陵君出營後,驅車再回小城,仲嶽爲車右。信陵君大致介紹了大帳中討論的情況,以及晉鄙的決定。仲嶽道:“晉大夫自是以大王爲要,至於戰機倒在其次。”
信陵君道:“王命恐要明後日方到,白白費去兩天。”
仲嶽道:“君上且論王命爲何?”
信陵君道:“這卻難論。敢聞先生之見!”
仲嶽道:“王命總不出於芒將軍之意。謀主豈是虛名。”
信陵君道:“芒將軍意欲就地堅守,與大梁遙相呼應。”
仲嶽道:“此處距大梁百里,緩急如何呼應?如欲與大梁呼應,我軍當退至囿中,——但必爲大王所不取。”
信陵君道:“爲何?”
仲嶽道:“十萬饑民困於大梁城邊,大王食不甘矣!”
信陵君道:“芒將軍也道,十萬民軍入長城,恐變起肘腋,其禍尤甚秦軍。”
“如此,十萬大軍空置於無用武之地,糧儘自散。”仲嶽嘆息道。
信陵君道:“依先生之見,但當如何?”
仲嶽道:“此次秦軍行爲與往常不同,行蹤詭秘,與穰候與武安君勇猛殺伐大異其趣,其主將當另有其人。”
信陵君道:“難道秦軍又得一員虎將?穰候與武安君已令天下色變,再來一個,天下何安!”
仲嶽道:“穰候與武安君但只殺伐,尚不足懼。如有人使之以大略,則天下危矣!”
信陵君道:“如此,吾當如何?”
仲嶽道:“曹先生身率勇猛善走之精卒爲前驅,而秦軍已去,曹先生無功矣。靳先生善於地勢,目下正教民軍深溝高壘,又無用矣!目下只能再遣曹靳二先生率精卒遠赴秦軍,時時回報。吾等方能依秦動向,採取方略。此時最爲緊要者,不能再失秦蹤。”
信陵君道:“時已日晡,二位先生快回營了吧。且回營與二位先生見面再談。”
不多時,戰車已駛出大營,轉到小城所在的防區。信陵君看到一隊隊民軍正在溝裡溝外掘壕壘牆,心裡涌出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這些人並不知道,他們所做的一切可能都是白費勁,敵人已經遠去,而他們賴以養家餬口的戰鬥已經遙不可期。
“如果就此散軍……”信陵君心中這麼想,但又很快否定了。大戰在即,大軍豈能說散就散;何況散軍後,這些人既無功賞,又無過罰,如何處置?難道說一聲,沒仗打了,散了吧!那不成了笑話!但如果不散軍,這隻大軍如何維持,又要維持到什麼時候呢?
心裡這麼想着,戰車已經來到壕溝附近。信陵君幾乎本能地說到:“停車!”戰車停下。信陵君跳下車,向正在施工的民軍走去。在溝上壘牆的民軍首先望見一行人向自己走來,一時不知所措。好在附近一位長老有些見識,知道過來的不是一般人,趕緊跑過來躬身施禮:“恭迎公子!”。信陵君還禮道:“老父有禮!”而後走近長老:“老父鄉里何處?”
長老誠惶誠恐地道:“小老兒戶牖鄉新陽裡安身。”
“裡中高鄰來了幾位?”
“裡中青壯百人全都來了!”
“這裡都是高鄰?”
“正是正是!”一邊說,一邊帶着信陵君走向一隊正在壘牆的民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