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夫也不怪郭叔僭越,道:“一乘乘過橋。”郭叔回頭對張輒用鄭音說了聲:“大夫令一乘乘過橋,公子稍待。”自己跑下橋去,指揮第一乘牛車上橋。秦大夫叫過一名秦卒,看其弁冠,應是簪嫋一類的爵位,道:“引其歸倉。”秦卒應喏。秦大夫對張輒道:“汝可隨往聽令!”張輒一臉懵懂地望着郭叔。郭叔對秦大夫道:“吾家公子不通秦音,臣願身往代之!”秦大夫道:“汝於此整車隊事!”轉身對秦卒道:“找個通秦音的魏卒。”秦卒行一禮,不多久帶來一名壯年,鬍子拉碴,看不出年齡。秦大夫指着張輒道:“此韓人也,不通秦音,汝當傳之。”那名壯年微點點頭,又對張輒點點頭。張輒心裡感到怪怪的,不知此人是何來歷。聽得秦大夫說他是一名魏卒,敢莫是原駐啓封的魏軍?他又看了看這名壯年,身材雖不壯碩,但也不單薄,分不出是不是武卒。但他知道,駐防啓封的部隊,只有很少的武卒,通常充任伴長、卒伯之類,士卒多由當地民軍充任,什伍長也多出自鄉里。不過由於啓封集納四方財貨,也有些老資格的武卒願意到這裡來充任驛職。眼前這個人,似乎可以是這所有可能的人中的一個,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特徵。
秦卒也不讓張輒多想,直接把首個過橋的車乘三人,連同張輒和那名魏人一齊帶下了橋,向前而去。張輒故意拱了拱手,似要和這個魏人交談,前面的秦卒大聲道:“不得交談!”張輒故作懵懂地望向魏人,那名魏人道:“不得交談!”張輒趕緊點頭稱喏。
一乘乘牛車在郭叔的調度下過了橋,張輒不知道那名魏人的稱呼,他們倆默默地跟在秦卒的身後。那名秦卒不說話,魏人也不開口,張輒也不好開口,只能裝無聊的樣子,東張西望。
啓封是大梁城南方的防禦支撐,是大梁的南大門,魏國在這裡的駐軍和佈防,以及啓封周邊的地形地勢,張輒自然瞭然於胸。鴻溝的上游正對大梁,這裡的佈防自然綿密:每座橋的東岸都築在壕溝和胸牆,隨着牛車轉到胸牆的後面,可以清晰地看出橋兩側各有一伴,每座橋都有一卒秦軍把守,張輒仔細看了看,發現這一卒秦軍全是弩手。——這已經是防禦力量的上限了。
順着大道向前,是一座座軍營,旌旗一眼望不到頭,估計直到啓封城下。張輒大致在視力所及的範圍內估算了一下,大約有上百座軍營,如果按常規一座軍營五百人計算,僅在他視力所及的範圍內,就有不下五萬人。
秦卒從懷中掏出一支牛角,吹了吹,軍營中出來大約一伴秦人。秦卒示意每座軍營去一乘牛車,魏人轉告了張輒,張輒一一分派:這乘向左,這乘向右……糧食搬完了就跟在車隊的後面。秦卒領着車隊繼續往前走,張輒裝着觀察兩乘運糧車裝卸,站住了腳步,那名魏人也在身邊停下腳步。
張輒問道:“就於各營自取?何不歸倉?”
魏人道:“但一日食耳,何歸倉之有!”
張輒會意點頭,不敢多做停留,就跟着一乘牛車旁邊緩緩而行,兩眼死死盯住秦卒,口中不停道:“啓封鄉里?”
魏人道:“武卒也,居啓封經年。”
張輒道:“日食足乎?”
魏人道:“秦人但日一飧,況魏人哉!”
張輒道:“絕糧幾日?”
魏人道:“自陷至今,猶未食也。”
兩人的對話被牛車的噪聲所掩蓋,加之秦卒對帶路十分上心,不太注意後面的動靜,張輒與魏人的對話進行得十分順利。通過簡短、扼要的問詢,張輒已經大致瞭解啓封陷落的根本原因:秦人至城下時,戍卒並未得到警號,也未及時上城。直到秦人放火燒門時,整個城防都無人指揮,這名武卒在營房中就成了俘虜。
張輒問:“秦人斬首乎?”
魏人道:“凡死傷者皆斬,餘者免。”
張輒心中大震:這有些不符秦人的行動特徵。秦人以首級計功,但得一首級,即得進一爵。秦人的軍功爵那是真金白銀,有相應的土地、房舍、奴僕,可以免罪,可以贖身……,但凡可以想到福利,沒有爵位不能兌現的。殺良冒功,那是上行下效;甚至有爲爭首級而大打出手的。爲什麼這次連魏卒的首級都留下了?聯繫秦人在啓封的所作所爲,張輒感到秦人似乎有了某些改變。
“敢欲重聖賢之道?”張輒心裡暗暗猜測,但很快又否定了,畢竟無情無義的冷酷在秦庭爲時已久,一時半會兒估計還改不了。但小小的施一點仁義,效果還是槓槓的。這不,略一開市,即四鄉來投!
不過百步,又是一座軍營,張輒又分派兩乘牛車到兩邊的營門口,由同樣由秦卒自行搬運糧筐。兩人一筐,很快就能搬完。剛纔的兩乘現在已經悄悄地跟在了車隊的最後。
行經十里,二十乘糧車已經全部搬空。前面還有似乎無窮無盡的軍營。前面引導的秦卒帶着車隊拐向城門的方向。張輒又驚又喜:難不成還要進城?!但很快他就失望了。城門外有一座幄帳,帳前設席設幾,秦卒招招手,讓張輒和那名翻譯過來。張輒等跟着來到幾前,幾前的一名秦人驗過那名秦卒的節符,從案上取出兩支竹節,上面已經寫好了字,交到秦卒手裡。秦卒將其中一支揣進懷裡,另一支交給張輒,道:“可歸矣!”張輒望向魏人翻譯,魏人道:“軍士言可歸矣!”張輒敬禮,道:“何以歸?”魏人翻譯過去,秦卒道:“隨吾歸去。”張輒瞟了眼手裡的節符,上面是秦王室用的正規篆字,而非行商通用的字體,如果不是專門學習,很難辨認。張輒問道:“此節何用?”
魏人翻譯過去。坐在幾前的秦人站起來,直到張輒身邊,用鄭音道:“此節上書‘糧廿乘直玉帛金砂如律’。汝持之以歸,近日必有來收者,可憑之兌玉、帛、金、銅、丹砂等物。”
張輒道:“何直?”
秦人道:“石糧直六十錢,斷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