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賈匏

眼見離尉氏一衆越來越遠,張輒對呂伯道:“有曾季者,可得而聞?”

呂伯道:“同行之內,無人識得。”

張輒道:“唐叔亦不知,想他人亦然。秦人至此,所爲非淺;開市啓封,其必有不足爲人道者。吾等必詳查明晰。”

呂伯道:“若何探查?”

張輒道:“先生可告郭先生,秦人此至,有陳筮居中調停。他人均聽郭先生分派。”

呂伯道:“先生欲何住?”

張輒道:“吾且留住尉氏中,可消息便宜行事。——陳筮之事,實乃得之於尉氏。——他事亦當有爲。唐叔曾見曾季,可有所言?”

呂伯道:“唐叔道,曾氏非常人也,精明內斂,筋骨勻停,非尋常勇武之士,蓋得秘法也。”

張輒道:“秘法何來?”

呂伯道:“唐叔道,恐得之於越女也。”

張輒道:“曾氏本自越人哉?何曾氏也?”

呂伯道:“越人多習越女劍,越亡而散於吳楚晉齊,在在有之。曾氏習之於何方,實難知也。”

張輒道:“其人自言韓人也,意其蓋聶政一系乎?”

呂伯道:“聶政素有勇,習技擊於齊,而自隱於市屠狗。其技兼韓齊,非越劍也。”

張輒道:“先生頗知劍乎?”

呂伯道:“幼遊江湖,耳聞目睹多矣,惟不精也。”

張輒道:“先生盍言其略。”

呂伯沉吟片刻道:“劍者,檢也,君子所佩,以備非常,又自檢其身也。擊劍之法,實出蠻夷:越、楚、蜀,南蠻也,其用也刺;燕、齊,東夷也,其用也擊;周、秦,西戎也,其用也頓足跳躍也。此其大略也。三晉本無劍,四方來輳,故多兼習之。”

張輒道:“先生誠博識也。曾氏之劍,靜如處子,動如懼虎,一往無前,敢越女劍也。”

呂伯道:“先生見之?”

張輒道:“適見一劍,疾如雷電,欻爾而至——卻是直刺。”

呂伯欽佩道:“傳越女劍能刺猿,曾氏刺而無傷,先生直神人也。”

張輒道:“曾氏似有隱情,非尋常俠士輩也。其與唐叔、郭氏父子均有過,恐吾等難隱身份。待其現身,或敵或友以待之,惟不可欺瞞。”

呂伯道:“敬喏。”

張輒悄悄回身,尉氏一行已在裡外,而邑里未至,遂道:“韓暗結秦,令秦輕兵入啓封,而明以軍市資其糧草。”

呂伯聞言,沉默片刻道:“實妙策也。惟兵法有云,兵聞拙速,未聞巧之久也。秦人頓兵于堅城之下,不進不退,但開軍市,恐無能爲也。”

張輒道:“四方之糧畢至,恐於國有傷。”

呂伯道:“然也。雖爾,未若兵之頓也。”

張輒道:“秦人雖以兇悍名,其計也不弱。吾恐其另有謀也。”

呂伯道:“誠不可不防也。”

張輒道:“惟今之計,必也入啓封,得其實情,與君上定計討賊。”

呂伯道:“何得告之君上?”

張輒望望天色,道:“諒君上現已拔營。待至啓封,初得其實,再令一先生黃昏回報,亦不誤也。——現若離開,恐爲尉氏所疑,事必不諧。”

前面邑里在望。兩人再次警覺地收斂了表情。張輒走在前面,一眼看到路邊一間草舍,用一支木棍撐出一串瓠匏。房前屋後,盡是樹枝支出架子,枯黃的藤蔓還纏在上面。張輒上前,叉手當胸,高聲道:“遠來客商願賈瓠匏!”

被木籬笆隔着的草舍“吱”的一聲,打開了門,一名壯年人走出來,見籬笆外立着二人,一人士子裝束,一人布衣長衫,以爲是主僕二人,走到籬笆邊,亦叉手當胸,回道:“公子何來?鄙舍瓠匏,盛水增甘,盛酒增香,小大兼俱,不知公子何求?”

張輒道:“家長言語有趣,敢問尊稱?”

那人道:“低門草舍之家,哪有姓氏。素植瓠匏,家少兄弟,鄉里順嘴便稱爲伯瓠。客敢賈瓠匏,敢問所需幾何?”

張輒反問道:“貴處尚存瓠匏幾何?”

伯瓠聞言一愣,道:“鄙舍雖小,瓠匏怕不得百三四十。”

張輒道:“小子有伴在邑外,得二三百人。適入貴鄉,賈井水三十甕,敢問兄長,需瓠匏幾何?”

伯瓠適才自知有人賈井水,得三十錢,甚是眼紅;現見是那人的同伴,同樣手筆極大,也心花怒放,趕緊推銷道:“適才三十甕井水,賈貴价三十錢。鄙賤依照此賈,三十錢,盡歸先生。”

張輒道:“三十錢非小賈,且觀瓠匏何如。”

那人回房,少頃,與一小童擡出一個大筐,裡面盛滿瓠匏,或大或小,或正或斜,各各不一。那人與童子將筐就地一傾,瓠匏平鋪在庭院之中。那人滿懷激情地介紹道:“公子且觀,俱是今秋收摘,檐下陰乾;俱爲大瓠,無一破漏,均堪盛水。”

張輒一眼掃過,那些瓠匏無論大小,都被截去上口,內瓤已經收拾乾淨,遂問道:“可有匏塞?”

伯瓠臉上浮出一絲尷尬,道:“公子真貴人也,微賤之處,難承公子之意。願公子另擇他家。”

張輒聞言一愣,正不知伯瓠爲何如此,身後呂伯連忙上前道:“伯瓠休怪,吾家公子頗有瓠匏,俱軟木成塞。”

伯瓠當然知道是這麼回事,便道:“窮鄉鄙裡,哪裡有那等好塞,不過枯枝纏些葛麻便了。”

張輒見兩人如此說,知道自己漏了怯,但身爲遊食天下的士子,只見過專門的木塞,不知道低層的辛勞,似乎也不算出格。不過自己心裡惦量,千萬不能短褐徒跣,不然非被識破不可。就着這尷尬勁,張輒乾笑道:“小子無狀,冒犯伯瓠,萬乞恕罪!”伯瓠果然認爲這是個沒什麼見識,被家臣帶出來的士人,也不在意,連聲說了幾個“豈敢”就放過去了。

張輒道:“這等瓠匏,吾俱賈之,惟甚多難攜……”

伯瓠道:“何難,吾父子攜之同往!”邊說邊與身邊的童子把瓠匏拾進筐內。呂伯從懷中真掏出三十文錢——那是呂伯階與呂伯兄弟見面後,豪爽地隨便抓了一個錢包送的——如果現在呂伯掏出一塊金餅,哪怕是小塊的,估計交易也無法完成。伯瓠收好錢,插根竹擔橫穿筐耳,便與童子兩人一起擡起,對張輒和呂伯道:“請公子引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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